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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孙承恩 李彩凤

    张居正回到老家后,因为年过三十还没有子嗣,就被家里父母强行张罗着又续了弦。

    新娶的王氏,倒是非常能生养,新婚不久就怀上了张居正的长子。因为儿子还在襁褓之中,不能长途颠簸。就孤身一人返回了北京,把长女也暂时留下了给父母继室照看。

    只是终归有些辜负了徐阶的叮嘱,或许他自家女儿未来的境遇,也与这一次被抛在老家有关。

    在回京之前,张居正特意绕路在运河下船之后,走陆路前往了太行山,从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关,一路前往了边塞的大同宣府等军镇。在实地勘察了这些兵家必争之地后,旁敲侧击了解了边军战备的实际情况,方才从蓟州折返,晃晃悠悠前往京师。

    眼看阔别许久的京师遥遥在望,张居正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回想当初告假离开京师之前,还曾专门去拜别了自己丁未科会试的座师礼部尚书孙承恩。如今孙师早已辞官回乡,颐养天年去了。

    说来也巧,在京中影响张居正最多的两位师长,孙承恩跟徐阶竟然都是华亭县人。不仅如此,孙承恩的父亲还曾担任过福建延平知府,而徐阶也曾在延平做过一任府推官。虽说徐阶与孙承恩在京中的住所毗邻,但两人的做事风格却是截然相反。徐阶长袖善舞足智多谋,而孙承恩则是憨厚木讷直率孤僻。

    孙承恩每次见到帮助过他的人,不知道该如何出言致谢,就只能一揖到底。被人诋毁,也不善辩白,只能憨笑着说自己无愧于心即可。徐阶对孙承恩用醇谨二字作评,也算是入木三分了。朝堂上难得有这样本性纯良的老实人,嘉靖皇帝也觉得稀罕,所以倒也特别关照了孙承恩许多。

    每次对巷而居的徐府宾客盈门,应接不暇的时候。孙府却是冷清至极,三年前张居正专程来辞行的时候,都不用通传一声,直接就被老仆请了进来。

    看着孙承恩一身粗布袍,在院中晒着太阳读书。张居正立马快走几步,上前与老师见礼。孙承恩见到张居正,不由喜出望外,对着自家老仆打趣说道:“他们常常说我这家门鬼都不进,如今却来了白圭,鬼不负我,尔负我耶?。”

    听到老师不着边际的冷笑话,张居正一时不由愕然。随即孙承恩就笑呵呵的请他入座,给他讲起来了这个冷笑话的源头。

    孙承恩的邻居不仅有徐阶,周遭还有好几家勋贵高官。这些豪门的仆人,见孙府门前冷落车马稀,一旦遇见了孙府的下人出来,就难免调笑戏谑一番。

    经常嚼舌头说什么同是大宗伯,徐华亭府上人声鼎沸,孙华亭府中鬼都不来。气的孙府的下人们七窍生烟,回去以后难免有些抱怨。偶然间被孙承恩听见,就对自家的下人们说道:既然觉着在这里没有前途,那就任尔等来去自由,留我一人在此,教鬼负去!”

    张居正听完这番趣事,不由哑然失笑。也只能宽慰老师说道:“这些愚人势利,不辨是非,只是老师一向好静而已。若是老师动作起来,只怕这巷子都得摩顶擦踵挥汗成雨了。而且还请老师放过学生罢!以老师的道德文章,别说魑魅魍魉了,只怕学生这白龟都不堪其重,还是得请赑屃来背负才是啊。”

    听到张居正这番巧妙的恭维话,孙承恩不由唏嘘起来。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有水平的场面话来,也只能感慨一下后生可畏了。

    想到自己门下竟然能有温润如玉的李春芳,能谋善断的张居正,才华横溢的王世贞,不由老怀大慰。只是偶然又想起了那个刚正不阿身陷囹圄的杨继盛,心中难免一痛。人老了就是喜欢走神,孙承恩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悠然说道:“就这样吧,反正在这京中也待不了几天了,陛下应该很快就会准允老夫告老还乡的请辞。其实啊,我是真的很满足了。这个世上比我聪明的人,比我有才学有能耐的人太多太多了。我却比绝大多数远胜于我的人过的要好,这或许就是我做人一贯遵循厚道真诚的成果吧。”

    “若只是单论功名,除了没有入阁,作为文臣老夫还欠缺什么吗?只是本性愚钝,学问上一直没有成就,这才是毕生憾事。当年很多精于卜算的人说,老夫命中无子,后来青梅竹马的发妻壮年早逝,不分嫡庶共有五子陆续夭折。老夫也觉得这就是命数使然,自此也不再强求什么,但求无愧本心就是了。往后更是坚定了存厚存诚的做人准则,再也不心系外物与他人攀比计较些什么。心境开通以后,反而在天命之年以后老来得子,如今更是有了孙儿。之所以絮叨这些,也是希望太岳你能够耐下心来,你本就天赋异禀,若是再能用上些老夫这等蠢才赖以立身的笨功夫,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张居正听着孙承恩的谆谆教导,也陷入到了深省之中。是啊,厚德载物,诚如斯言。张居正受母亲的影响,喜读华严经。把不为自己求安乐,一心一德为世界众生,当作自己的圭臬。他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大菩萨行。故而张居正也曾发下宏愿,愿以己身为蓐荐,使人寝处其上,溲溺垢秽之,吾无间焉。有欲割取吾耳口鼻者,吾亦欢喜施与。这就是张居正所理解的存厚,君子处其实,不处其华。治其内,不治其外。这句自己曾经有感而发的箴言,或许也可作为孙师这番高论的注脚。

    组织了一下语言,张居正缓缓地把自己的心得感悟说给了孙承恩。孙承恩在发自肺腑的嘉勉赞叹之余,也郑重告诫道:“太岳是深得佛家忍辱精进的要义了,人在风华正茂的年纪,精进勇猛一些是好事。但太岳你要记住,过刚易折,尤其以你的才干,日后身居显要只是水到渠成而已。一旦到了高位,就一定要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五十岁以前可以放,但过了五十岁就一定要学会收。”

    张居正明白老师的一片苦心,也就学着老师平日里的做派,只是起身一揖到底,也再没有多浪费口舌。因为此时无声,更胜有声。

    孙承恩坦然受了这得意门生的一礼,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随即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朗声笑道:“在这京中也有位年轻人,刚毅勇猛不下于你,说不定是你的同道中人呢。”

    “哦?敢问老师,彼何人斯?”听到这话张居正难免被勾动了好奇心,不禁向老师打听起来,此人的来路姓名。

    孙承恩见状也不多卖关子,就开始为张居正分说:“此人姓高名拱字肃卿,河南新郑人。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嘉靖二十年二甲进士,后授翰林编修。在翰林院混迹了九年,等到裕王出阁读书的机会。只因为师一句无心之言,就毅然自请担任了裕王府的授经讲官。照理说陛下圣心难测,立储之事更是风波诡谲。与他同期的翰林都觉着苦熬了这么些年,现在正是应该力求补个清贵职司的好时机,根本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大好的时光用在烧冷灶上。毕竟大家本就是翰林了,按部就班就足矣位列上卿。裕王就算被册立为储,潜邸旧臣也未必能即刻荣华富贵。但若是种种原因出了变故,只怕是一辈子辛苦都要毁在这上面了。也只有这高肃卿,才有此等大手笔。”

    “那敢问老师是说了一句怎样的高论,才促使这高肃卿投入裕王府的?”张居正也好奇孙承恩到底透露了什么秘密,能让高拱下这么大的决心去侍奉裕王。

    “无他,为师毕竟管着詹事府。春江水暖鸭先知嘛,皇子出阁读书一应事项总是能提前知晓些内情。当时为师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裕王较景王读书治学尤为勤苦。没想到听者有心,高肃卿凭着这句话,就下定了决心。甚至还反过来求肯为师,一定要优先安排他担任这裕王府的讲官。”

    “这等魄力决断,绝不是凡人所有。只要风云际会,必是能一飞冲天的豪杰。为师自然也乐意与这样的后生结个善缘,就顺手把他安排成了讲官中的首席。与高肃卿同去王府的陈以勤,就逊色了很多,只是刚好守制丁忧回来,年限资历不过关。补不上好的职司,只能被动接受这充任讲官的安排罢了。”

    听完孙承恩这番描述,张居正对这高肃卿也算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人的果决勇毅,让人敬佩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忌惮。随便听了孙承恩的一句话,就敢拿自己的前程去赌。这种对自己也下得去辣手的狠人,若是没有半途夭折,最终多是可以成长为旋乾转坤的大人物。

    回想到这里,张居正觉得自己回京以后,很有必要结识一下这个叫做高拱的大胡子男人。临行前孙承恩其实给他上了很好的一课,就是仁者不忧。很多人瞧不起孙承恩,但也不认真想一想。虽说孙承恩从来没有喧赫过,但是人家可以一路顺风顺水,无灾无难到公卿。有时候聪明人若不是聪明到极致,反而比不上这些朴实无华的本分人来的稳当。张居正想通了这些道理以后,内心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取两位老师之所长。将孙承恩的诚厚朴实,与徐阶的明睿谋算熔于一炉。如此方不算辜负了两位师长的苦心栽培,自己一定要青出于蓝才是。

    到达京师以后,在会馆稍稍歇息了一晚。就赶忙去拜见了老师徐阶,又访谒了不少长辈好友。这才安顿下来。不过家境也就这样,不算多富裕的张居正为了图便宜,就租了一个略显破败的小院。

    不过幸运的是,他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泥瓦匠,还能顺带把木工做了。因为要价便宜实惠,算上整修一番的费用,还是比租一个完善齐全的院子划算很多。

    这个叫做李伟的泥瓦匠带着两个儿子作为帮手,手上活计也确实麻利漂亮,让闲下来监工的张居正不由暗暗点头。

    今天,因为缺了些物料。李伟就让自己的大女儿和小儿子送了过来,他的大女儿看样子十三四岁,眼睛明媚有神,倒也不怎么怕生。

    听说张居正是个文曲星下凡的翰林老爷,李家丫头顿时眼睛放光,拿出一本破旧的千家诗,诚恳的向张居正求教起来。

    李伟见状不由向张居正抱怨道:张老爷,您也替俺教训教训这妮子,闺女家家的成天看什么书,还不如老老实实多做些活计,才是个正经样子哩!

    李家丫头听完这话,双手叉腰,眼睛一瞪说道:好叫爹爹再一次知晓,这是俺自己纳鞋底子攒下的钱,可没有花费你老人家的一个大子儿。至于家务活计,你就说俺到底勤快着没有。

    李伟见自家闺女如此当众反驳自己,只能讪讪地摇了摇头,再也不吭声了。

    张居正见状倒也颇觉有趣,不过对于这李家闺女的好学的志气,他还是非常肯定欣赏的。于是倒也耐下心来,给她指点讲解了几首诗。

    张居正讲解的深入浅出,生动有趣。让李家丫头顿觉豁然开朗,不由连连点头赞叹。就连眼神之中,都充满了仰慕崇敬之色。

    于是李家丫头在未来几天,就赶忙抓住机会。不时就找各种借口来到小院,想尽办法偶遇张居正,借此求教一番。

    张居正对此倒颇有耐心,只要有空就随口指点一二。一来二去,与李家老少熟稔了不少。

    当李家丫头一脸骄傲的跟自己说,这本千家诗,是自己在旧书摊用八十文淘换来的。本来摊贩跟她要一百文,她可是硬生生的砍掉了二十文呢。要知道她纳一双鞋底最多也就能赚两文钱,一下子省却了十双鞋子的收入,自然让她觉得非常骄傲。

    张居正听完心里面哂然一笑,因为小姑娘明显被书贩子给哄骗了。这种破旧的蒙书,最多也就值当二三十文钱。只不过不忍心打击小姑娘的信心,也就笑笑不给她说破了。

    之后又听李家父女讲述,他们本是北京边上的漷县人士。祖上留了些田产,本还算是温饱之家。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先是遭了蝗灾,只能贱卖了土地受雇打工。到了前些年俺答入寇频频,连混口饭吃的活计也找不上了,于是就逃难混入了京城。

    到了京城之后,凭借着李伟的心灵手巧,给人做些活计,倒也慢慢扎下了根来,勉强养活得住一家六口。

    因此,倒也不是李伟见不得女儿读书。只是生活如此艰难,分神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着实好高骛远。而且一旦读书开了眼界,对比当下恶劣的处境,只会让人的麻木进而转化为痛苦。

    对于李伟的这番见解,张居正倒是颇感惊讶。王艮说百姓日用即道,或许正是此理,永远不能小瞧庶民的狡黠与生活实践当中得出的智慧。

    有一天,乘着李家丫头不在,李伟偷偷摸摸找到了张居正,看到李伟这个局促的样子张居正不由笑问:“到底是什么事?但说无妨。”

    李伟只能故作高深的问道:张老爷,您觉得俺家闺女咋样?

    不明就里的张居正只能不痛不痒的称赞了几句,只见李伟又神神秘秘的给他说:他这个闺女可不一般,出生的时候他可梦见了五色彩车,祥云锦旗。而且她出生以后,家里就有一种奇怪的香气,许久不散,算命的都说这是祥瑞呢。

    听完这些怪力乱神,张居正也只能打着哈哈。

    李伟自然沉不住气了,只得图穷匕见,张开五根手指说:“俺看这闺女忒佩服张老爷你,要是张老爷看得上俺家闺女,就出这个数的银子,把她买回去伺候您,您看中不中?”

    五根手指当然不可能是五两,毕竟李伟也没有穷成路边的乞丐。自然也不可能是五百两,扬州的瘦马一般也没有这么贵,那么只能是五十两了。

    张居正沉吟了须臾,这个价钱倒算是偏贵,但大体上公道。只是自己喜好清净,李家丫头又是一个大大咧咧闲不住的性子,因此并不是很中意。

    于是只能推辞说:“实不相瞒,我倒是暂且没这个念想,不过我也给你指条路,京师里面的大贵人,最近有一些要采买婢女的。尤其是裕王府,刚刚拿到了拖欠的俸禄。听说要一些粗通文墨的丫头,择优选入王府侍奉,你家闺女倒也符合要求。而且听说人家不仅给几十两的安家费,更是每个月还有例钱拿,逢年过节说不定还有赏赐,总归是比卖给一般的官宦人家要强。”

    李伟本还有些失望,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连忙谢过了张居正就前去与自家婆娘商议去了。

    过了几天,李伟的活计早已做完,工钱在验收之后也给爽快的结清了。

    此时略显无聊的张居正,反而有些怀念起李家丫头的叽叽喳喳。正在此时,敲门声响起。来者正是李家丫头,她欣喜却又略带惆怅的向张居正道谢。表示多亏了自己懂点诗书,已经顺利入选裕王府。过几天就要进王府当差侍奉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与张先生再见。

    言罢,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略显羞涩的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有三个煮熟的鸡蛋。小姑娘将其双手奉上,表明这是自己近些天来的束脩。

    张居正哑然失笑,只得收了,不过本想把荷包退还给她。没想到李家丫头一挥手,红着脸就跑开了,并小声说:这是自家亲手缝制的,也算是一点心意,先生若是不嫌弃拿着装些物件银钱也是合用的。

    另外,自己的闺名叫做李彩凤……

    看着已经跑远踪影渐渺的李彩凤,张居正的直觉告诉他,神奇的事情有可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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