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枫听着何军那话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只低声说：

    “这件事似乎和大叔你没什么关系。”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必要否认，因为他确实从未从那场噩梦里走出来。

    一个月前的那场意外，背后是隐藏了数十年的阴谋，当噩梦的阴霾笼罩到他身上夺去他仅有的一切时，他不仅什么都没做到，甚至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爷爷奶奶的去世是如此，父母的死亡是如此，他竭尽全力调查了一切最后却连为他们报仇这种事也做不到，他结束了那个背负了无数罪孽的殷家历史，可是也没有让参与那些恶行的所有人都得到报偿，他没有忘记还有逃脱了那场清洗逍遥法外的人仍旧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着。

    他这么久以来一直睡眠不足，是因为他常常会从噩梦之中惊醒，梦到梦里父母在那个偏远小镇的各处一遍又一遍的死去，梦到那些害他们一家不断搬家逃亡了大半辈子的殷家人围聚在自己身边将自己推向那个诡异的怪物，梦见在梦的最后那个明明已经应该消失了的怪物却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一直被他的家人们保护得很好，好到曾经殷枫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家人存在他的人生就已经足够圆满幸福，直到这一切都如同幻梦一样破灭。

    虽然何军作为父母曾经的友人很关照自己，在过去那件事后也给了他不少帮助，甚至还对他提出过之后他们可以一起生活的建议，但对殷枫而言何军终究只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所以他并不想把自己的问题变成何军的问题。

    “我只是担心你。”何军听到他那句充满了疏离的话又叹气，“你本来性子就倔，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再没有人开导你，我担心你会把自己困死在过去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他说到这里最终还是抽出了一根烟点燃，闻到那股熟悉的烟草味在身周蔓延，他吞吐一口云雾又接着说：

    “我知道走出这种噩梦很难，因为我也曾和你一样失去过重要的人，但我们既然还活着就要向前看，至少我们还可以做一些他们已经无法再做到的事。”

    殷枫望了他一眼，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再去纠结何军到底还是抽起了烟这件事，因为他知道这个话题也让何军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殷枫知道何军一直在追查与他亡妻死亡有关的人和事，正是因为这样他当初才会和自己的父母有联系，并且去到丼渊镇和自己一同调查父母死亡的真相，因为丼渊镇的殷家似乎也和这件事有所牵扯。

    何军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但自己不一样，因为对他而言关于父母的事情似乎也在丼渊镇就画上句号了。

    所以他只是端着水杯轻声自言自语。

    “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没有任何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他这句话声音不大，但还是传到了何军的耳里，何军闻言摇头。

    “话可不是这么说，如他们所言，好好活着也是你能为他们做的事不是么？”

    他说着又吸了一口烟，接着道：“而且有件事我还没有和你提，似乎你父母也知道有关于这群人的事。”

    殷枫微微一怔，对他这句话的准确性表示质疑。

    “为什么这么说？别和我说他们已经去世这么久了你有手段和他们交流。”

    “这事该是放在你身上的吧？我可没能耐和鬼说话，只是我发现了他们以前和我的通讯里留下的一些线索。”何军摇头弹了弹手中的烟灰，“之前你父母给我发过一些我没能看懂的串码，当时我问他们那是什么他们也没展开详说，后来在认识了那群人之后我才发现那些串码有不少能和群里的一些特殊代号对上。”

    “所以我想你父母应该是知道他们的存在的，或许又是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他们相关的一些线索。”何军说，“毕竟你父母以前为了处理殷家的事，应该也查过不少东西，既然殷家背后的东西是一种诡影，那么必然会被一些知情人留意到，就此有些交集也不奇怪。”

    何军这番话合情合理，殷枫也没从中挑出逻辑漏洞，于是只是喃喃了一句：“但是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知晓诡影这种东西，不然在丼渊镇他们也不会忽视那些污染了。”

    “从他们留下的记录里，他们在察觉到那些污染会影响身体和神智的时候已经晚了。”

    殷枫这句话音落，两人之间又保持了好一阵沉默，半晌，何军又说：

    “如果他们早一步知道这些事情，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殷枫没说话，目光投落在他们不远的一桌客人身上，对面那桌的两位客人似乎是一个中年父亲带着年轻的儿子出来吃夜宵，这让殷枫想起以前他爸总会在他们爷俩不小心惹了他母亲生气时单独带他晚上出门，嘴上说是要自己教训他让他妈妈消消气，实际上他会偷偷带着殷枫随机溜进家附近的一家大排档，爷俩就那么坐在大排档里吃吃喝喝，老爸一边说着老妈也不容易，让他以后少做点让她不省心的事，一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但是儿子老爸懂你，喜欢什么就去做，老爸给你兜底，就是要躲着点你老妈

    回忆如此涌上心头，殷枫不由微微一恍神，很快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心说如果只是如果，可是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如果。

    “其实殷枫你不愿意和他们联系也不用太放在心上。”何军的声音忽然又响，“我和你提起那群人，也是觉得如果你想利用自己的特殊做些什么，能有个渠道，至少能有个多了解那些事情的选择。”

    “我只是觉得，你实在放不下，也可以给自己找点目标。虽然你父母当初还不清楚诡影的存在，不知道殷家所供奉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但是殷家人可不见得，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特殊，虽然当初丼渊镇的计划毁于一旦，但恐怕他们没那么轻易放弃野心。”

    “我知道。”殷枫低声说，“他们那些逃脱了的人一定还有人会继续和诡影有牵扯，如果我去接触这些事情，那么我就有可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何军见殷枫面色阴沉，连忙出口补充道：

    “当然，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活在仇恨里去报仇，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稍微了解一些这些事，哪怕是为了回避他们。毕竟当初是你亲手毁掉了他们多年的计划，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有人来报复你。”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就选择和我一起生活，或者长期保持联系，如果我发现了什么相关的事情也会帮你多留意。”

    殷枫没有立刻答话，似乎是在思考。何军说的这些事情他当然清楚，他这么久以来逃避现实的缘由也有其中一份。

    说实在的，他不怕殷家人来报复，甚至巴不得他们自己找上门。但他清楚如果自己没有任何作为，那么等待他的结果就是对方在布局好一切后他踩入陷阱，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父母当年为了对抗殷家准备了那么多年，最后却还是没能逃脱那种命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更好。

    但确实不管如何都比坐以待毙的好。

    在殷枫思索期间，他们两人所点的烧烤都已被店员送上，何军见他久久没有答话，以为沉默便是他的答案，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拧开了啤酒吃起了夜宵。

    可就在他压灭了手头的烟蒂，正准备闷下第一口啤酒的时候，听到了殷枫的回答。

    “回去之后，把和他们联系的方法告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