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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59 章

    因前半夜的时候未能好眠。

    江萤醒得自然也要较旁日更晚些。

    待她朦胧抬眼的时候,放在春凳上的银箸更漏已敲过巳时。

    江萤便也自榻上坐起身来。

    正欲抬手撩起红帐,她便听见容隐清润的语声落在身后:“般般醒了?”

    “殿下?”江萤懵然回首。

    看见容隐此刻正倚在左侧的迎枕上。

    他此刻尚未束冠,身上也还穿着昨夜的寝衣。

    似也是初初醒转。

    “殿下昨夜未曾睡好吗?”江萤轻声询问。

    容隐素来浅眠。

    白日里也总是很早起身。

    极少会有这般她醒来的时候,容隐还在身畔的情形。

    容隐略微侧首,似看出她的疑惑。

    “今日没有公务,便睡得久了些。”他唇角微抬,拿起放在春凳上的外裳递向她。

    江萤恍然应声。

    伸手接过容隐递来的外裳。

    彼此的手指隔着单薄的衣料相触。

    熟悉的温度传来时,江萤脸颊微烫,不知为何又想起昨夜的梦境。

    她略有些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匆促披衣自榻上起身。

    容隐视线落在她面上:“般般还在为昨夜的事生气?”

    “臣妾没有生气。”江萤摇头否认。

    容隐亦自榻上起身,抬步行至她的身畔。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轻抚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般般昨夜并未睡好。”

    江萤耳缘微红。

    她赧于提起梦境的事,唯有蚊声重复道:“臣妾没有生殿下的气。”

    毕竟带她去听淫词艳曲的是夜里的殿下。

    即便她真要生气,也应当是找夜里的殿下生气。

    没有迁怒太子殿下的道理。

    容隐看着她,眼底思绪微深。

    但江萤并未察觉。

    她抱着件干净的襦裙,正打算到屏风后更衣。

    然还未走到屏风前,她便看见她的衣箱旁又多了几口崭新的木箱。

    “这些是?”她讶然回首看向容隐:“臣妾记得,昨夜里还没有的。”

    容隐微顿,平静答道:“清晨时新购置的,应当算是赔罪。”

    他问道:“般般要看吗?”

    江萤略微犹豫。

    顷刻后还是禁不住好奇,试探着将眼前的几口箱子打开。

    第一口木箱里装的是衣裳。

    第二口木箱里装的是首饰。

    第三口木箱里则是满满当当的话本子。

    是与容隐当初送她时同样的规制。

    但衣裳与首饰的色泽更为艳丽,显然是有着截然不同的喜好。

    在江萤看完这些物件后,容隐也抬步走到她身旁。

    他垂眼看着江萤刚拿出来那件绯红的罗裙,语声里听不

    出什么心绪:“般般喜欢吗?”

    江萤也低头看着那件漂亮的红裙。

    衣裳,首饰,话本子,自然都是令人喜欢的东西,可是——

    她思忖着道:“可是臣妾好像用不完这些。”

    毕竟她如今有两份衣裳,两份首饰,还有两份……

    重复的话本子。

    远远超出她日常的规制。

    她说着轻笑出声:“要想都用上,除非臣妾每日换两身衣裳,戴两套首饰,再翻看两本重复的话本子。”

    这样方能勉强用完。

    容隐的语声淡淡:“般般不必为难。”

    他道:“多余的物件,可以拿去送给旁人。”

    江萤闻言,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在多出来的那箱话本上。

    两箱同样的话本,后来的那箱自然便是多余的。

    她将红裙搁落,俯身从里头拿起一本。

    恰好是武侠话本。

    正当她想着魏兰因应当会喜欢的时候,脑海里却又迅速浮现出容澈暴怒的场景。

    她甚至都能想到容澈是如何掐着她的颈质问她:“你竟敢将孤给你的东西赠予旁人!”

    思绪落,江萤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连忙将话本放回去:“还是留着吧……”

    她心虚道:“臣妾两本一起看。”

    容隐微垂眼帘,眼底思绪深深。

    “般般。”他启唇似想说些什么。

    但还未开口,游廊外侍卫的通禀声急急传来:“殿下。陛下身边的王公公传来口谕。请殿下立即至太极殿面圣。”

    容隐敛回思绪:“应当是肃亲王的事。”

    他令段宏备车,同时对江萤道:“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等孤回来后再与你解释。”

    江萤连连点头。

    她立即令宫娥们进来伺候洗漱。

    连早膳都未用,便送容隐离开东宫。

    *

    金乌高悬,巳时过半。

    东宫的舆轿停落在乾坤殿前。

    御前伺候的宦官德瑞亲自引着容隐走到皇帝的龙榻前。

    许是操劳过度的缘故,本就风疾缠身的皇帝脸色更是灰败。

    直至德瑞上前通传太子前来时,他方徐缓掀起眼帘。

    “朕今日传你前来,是为肃亲王之事。”皇帝略微抬手,令德瑞将两叠奏章送到他的面前:“这些时日朝中为此争论不休。”

    “但主张留肃亲王在京城的臣子中,多数是主张由你前去边关督军。这些是他们送来的奏本,你可拿去过目。”

    容隐颔首。

    自德瑞手中接过奏本。

    在过目的同时,也将其中关键的几个名字记下。

    “近日里儿臣已将手中的事务递交给各部。”容隐将看完的奏本奉还:“若有任命,即刻便可启程。”

    “这是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皇帝倦容依旧:“但朕今

    日令你前来,也是想问问你自己的主意。”()

    隐儿,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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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隐略微思忖后道:“若是父皇有更适合的人选。儿臣自愿留在长安,处理手中未尽的事务。”

    “若父皇属意儿臣前去,儿臣自不容辞。”

    皇帝注视他良久,终是皱眉道:“你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容隐垂落眼帘。

    他上回去边关犒赏三军已是数年前的事。

    如今仅从递回的军报与暗部查到的线报中,极难判断军中究竟是何等情形。

    他轻声道:“世间本就鲜有万全之计。”

    皇帝目光深深。

    他年少的时候从无顾忌,如今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反倒开始举棋不定。

    令太子前去边关,自然更能清查边关之事。

    也好顺势卸下肃亲王的兵权。

    但若是太子一去不归,朝中难免又是一番动荡。

    甚至有心之人也会趁此生事。

    他最终没有立即给出决断。

    而是阖眼倚在迎枕上:“朕已知晓。”

    “你且先回东宫去吧。”

    *

    容隐返回东宫的时候,还未至午膳的时辰。

    但他并未选择到书房召集幕僚议事,而是径自去了江萤的寝殿。

    方走过殿内的春景屏风。

    他便看见江萤正坐在长案后整理着本月的账本。

    她应当是方自浴房里回来。

    散落在腰间的发尾犹带水意,沾得身上单薄的春衫微透。

    “般般。”容隐错开目光,行至她的面前。

    他垂手替她拢起微湿的长发:“账本缓些再理,孤有事要与你商议。”

    江萤此刻方意识到他回来。

    短暂的惊讶后,她匆匆阖好手里的账本,抬起眼帘看向他:“殿下有何事要与臣妾商量?”

    她说着略微忐忑:“是有关肃亲王的事吗?”

    容隐颔首,眼底思绪微深。

    身为父子,他自然了解他的父皇。

    他的父皇对肃亲王多年忌惮,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有这般顺理成章卸下肃亲王兵权的时机,无论是要冒怎样的风险,他的父皇都绝不会就此放弃。

    令他前往边关的圣旨,应当在七日内便会落下。

    容隐思及此,重新敛回思绪。

    他将其中因果简单地阐述一次,同时告诉她最后的结果:“待不日圣旨落下,孤便要即刻启程前往边关。”

    即便有过准备,但江萤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还是轻怔了怔。

    回过神来后,她忐忑站起身来:“那臣妾这便去打点行装。”

    话音落,她还未及抬步,皓腕便被容隐握住。

    她懵然回首,对上容隐冷静的目光。

    “般般,你不能随孤前去。”他的语调平静,像是深思熟虑过无数

    ()    次得出的结论:“孤离开后(),你便继续留在东宫。无事不必外出。

    他道:孤会将段宏与众多亲卫留在此处。你遇到任何事?[((),皆可找段宏处置。”

    江萤指尖蜷起。

    她也听出此事非同寻常。

    这趟边关之行怕是没有那般简单。

    “殿下是非去不可吗?”她低声询问。

    容隐道:“圣命难违。”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她轻声问道:“那殿下要多久能够回来?”

    容隐微顿,稍顷后方道:“短则三五月。”

    长则需要半载甚至更久。

    抑或——

    抑或永远不会回来。

    此去前程未卜,更不应将般般卷入其中。

    她既非世家出身,又不曾怀有子嗣。

    对旁人没有半点威胁。

    若他身殒边关,幕后之人便也不会再冒险对她下手。

    彼此的目光交汇。

    江萤的语声放轻:“臣妾真的不能跟随殿下前去吗?”

    容隐安静地看向她。

    他道:“般般,你必须留在长安。”

    在此事上,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江萤红唇微启。

    又轻轻收住语声。

    她想要跟着容隐前去,但又怕给容隐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更勿论容隐如今已经决定。

    再提起,也不过是徒增彼此的烦恼。

    她静默稍顷,也终是轻轻点头:“那臣妾去替殿下收拾行装。”

    她展开眉梢,尽量令语调轻快些:“臣妾会给殿下寄家书的。若是殿下忙碌的话,也不用特地回信。就在家书底下点个红点,再给臣妾寄回来便好。”

    容隐深看她良久。

    半晌垂落眼帘:“好。”

    许是因离别将至,彼此剩余相处的时光不多的缘故。

    容隐今日在她的寝殿里留到黄昏方才离去。

    江萤亦是在他离开后,方带着连翘与茯苓开始清点将要带去边关的行装。

    从夏日里的衣衫整理到厚重的冬衣。

    她的心绪也像是随之沉落下去。

    此去路远迢迢,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将是如何。

    她都不敢想,若是有一日殿下没回她的家书。

    她又会是何等心情。

    心绪正低落,身后的槅扇却又豁然被人推开。

    江萤愕然抬首,看见容澈自屏风前大步而来。

    他抬手挥退殿内宫娥,同时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江萤!”

    他语声凌厉:“孤不同意你留在长安!”

    江萤杏眸微睁。

    还未来得及启唇,便听他厉声道:“边关凶险,难道留在长安城里就万无一失?”

    “你若是独自留在东宫,死了都没人替你收尸!”

    江萤惊愕又茫然。

    ()    她道:“可是殿下说……”

    容澈眸光锐利(),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你是听孤的?[((),还是听容隐的?”

    江萤动作微僵。

    霎时间陷入两难。

    若从理智上而言,她自然更相信容隐。

    太子殿下行事素来稳妥,他让她留在长安城,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但若是平心而论。

    她更愿意跟去边关,无论生死都在眼前。

    至少不用在长安城里日日担忧。

    见她犹豫,容澈眼底戾色更浓:“你若想留在长安。容隐白日里往边关十里,孤夜里就回长安十里。”

    “他这辈子也别想离开长安城半步!”

    “殿下!”江萤急声道:“这是在抗旨。”

    “抗旨又如何?”容澈没有半分退让:“好过孤回来给你收尸!”

    江萤轻咬了咬唇瓣。

    她为难道:“即便臣妾如今答应殿下前往边关,太子殿下醒来时,也定会重新改过主意。”

    要是就这般不停争执下去,最终定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反倒会误了正事。

    她迟疑顷刻,转身往屉子里找出一枚铜钱。

    “若是殿下同意,便交给上天。臣妾在闺中遇到难以抉择的事的时候,都是这般决定。”

    她看了看铜钱道:“正面留在长安,反面则去边关。”

    容澈逼视她稍顷。

    终是暂且松开她的手腕。

    他道:“你掷。”

    江萤稳了稳心绪,把铜钱捧在手里。

    短暂的双手合十后,她将这枚铜钱往桌上投下。

    铜钱竖起,在彼此的目光里不停打转。

    最终转势变慢,摇摇晃晃间,眼见着便要反面向下倒在桌上。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容澈骤然抬手,将铜钱反向摁倒。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江萤:“孤不信什么天命。”

    “跟孤去边关,只要孤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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