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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69.母女反目(上)

    六姐真的有意把疆土扩张到大食、黑非洲乃至欧罗巴去吗……似乎短期内并没有这个计划吧, 只有大力开拓南洋,的确是如今买地的一个政策,可以看得出来, 衙门上下很多关注度也都在这里。

    至于说鞑靼草原, 乃至通古斯、库页岛、虾夷地以及黄金地、袋鼠地等等,与其说是全盘占领,倒不如说最大的可能, 是复制立志城那样的计划,逐渐探索开拓,要说把精细统治的领土辐射出去……瓶子觉得,那就不是她有生之年能看到的事情了。

    这些很多几乎无人, 只等着开拓的地方, 犹然如此了, 对于那些早已有人繁衍生息,甚至缔造了辉煌文明的土地,想要完全占领, 难度就更是指数般的增加了。谢阿明如果想要做六姐的总督大臣, 为她管理帝国内的色目行省,这个想法有点过于天真。但瓶子不能不承认,谢阿明有一句话打动了她,他提到了猛火油、石漆——这东西有多重要, 只看通古斯就知道了。

    建新城发现了地表自来油之后, 衙门对于建新的重视,眼见着就上了一个台阶, 那些用大木桶运来的浓稠油浆,在买地这里的确派上了很大的用场,尽管它本身在百姓的生活中, 只起到燃烧的作用,但一旦进入买地的工厂,经过一些瓶子也头晕目眩难以理解的处理过程,就可以生产出诸多神妙的工艺品:沥青就是石油的副产品,此外,还有绍兴那边被炒得神乎其神的化工料子‘油晶缎’,甚至还有如今更加少见的,瓶子也只是耳闻的塑料盆——据说这个盆非常的轻便,甚至比马口铁还要轻盈耐用,只要远离热源,不直接架在火上烤,平时拿去打水、盛物都非常的方便……

    甚至,就连如今非常走红的橡胶业,也离不开猛火油,处理天然橡胶,是需要猛火油参与的,如此,出来的成品性状也会稳定得多,不像是简单的提取物那样,天气一热就有融化黏连的危险。甚至还有肥皂、擦脸油,曾经是天界仙物,如今仅在一些非常高级的浴室供应的洗发膏,乃至香精中,都有猛火油的身影。瓶子就算不是理科的专才,也能预料得到,随着买地的发展,对猛火油的需要也只有更加旺盛的,估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处在供不应求的状态之中呢。

    固然,华夏地大物博——老华夏就已经是如此了,如果算上鞑靼、南洋、通古斯这些新土,那就更不要讲了,她不相信华夏土壤上就没有便于采伐的猛火油矿田,但瓶子更深知一点,那就是给一个完全没有基础的区域做开发,难度和时间,都尽管往宽了去估量,这其中,交通更是个极大的困难,而且非常难以解决。

    哪怕谢阿明的家乡,距离买地比别的矿田远一些,但只要离海洋近,反而是更理想的贸易对象。毕竟,从南洋到羊城港也不过就是十来天的光景,就算再加上一个月的航程,对性状稳定的猛火油来说,成本的增加也是微乎其微。航运比起陆运,实在是太有优势了……她之前也听人说过,卫拉特鞑靼有猛火油出产,但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这么沉重的东西,想要千里迢迢地送到买地,路费都是货物价值的好几倍了。

    凭借地理优势,得到了贸易优势……在这个前提下,贸易地的高组织性和高开发程度,反而是优点,已有帝国,那就说明至少有了最基础的道路,人口繁茂,听从苏丹的指引,那也就说明,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交换,他们自己就能采出油来往羊城港卖,对羊城港来说,简单地付出货值就可以了。

    比起还要操心道路修筑、矿田开发乃至矿工来源、教育的荒地无主矿田,这不是要省心得多了吗?怎么看,栽培一个亲近买地,知道该如何投其所好地打交道的大商人,都是只有好处的,至于说,谢阿明会不会依靠买地,成为当地实际上的主人,在当地发展出买活军的一个傀儡政权,瓶子认为——推己及人,如果她是六姐的话,估计对此不会太关心。

    如果是这个结果,那也不错,无论如何,只要买卖能做着,对双方有利,那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买活军能获得猛火油,他们高兴了,至于色目的王室,他们也没有理由不悦,根据瓶子的了解,自古以来这块地方就很贫瘠,没有什么特产,这才是他们的商人唯利是图,很爱做人口买卖的根本原因,如果发现猛火油能换来买地的奢物,他们除了高兴还能有第二种反应?

    当然,她也不觉得,一个小男宠,在一次大胆的狂言自荐之后,就能完全得到这个黄金一样的机会,成为买活军指定的代理人。这样的一个职位,必定会有很充分的竞争,经过各种渠道,接触和培养候选人,到最后择选一个最有能力,最理想的人选给予最多的资源,其余人也并不会就此放弃,永远确保自己拥有复数选项,这才是买活军的作风——瓶子对于买活军的思路,是很熟悉的,因为她自己就是买活军在鞑靼培养的选择之一。

    但是……

    翻了一晚上世界地图,用铅笔虚虚地在上方画了好多条想象中的路线,有德札尔格归国线路,猛火油的交易航线……在很难得的,跨国界、洲际的思考中,瓶子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如此的事实:德札尔格是个好人,一个有理想的,富有牺牲精神的令人敬佩的老师,但正因为如此,瓶子对他归国的前景非常悲观,她基本上认为德札尔格回国就是去送死的。

    反而对于谢阿明——一个的确不幸,但似乎天性也很邪恶的小鬼,她反而认为他有可能在家乡倒腾出一点动静来,至少存活下去不成问题。他对自己的家乡半点没有忠诚可言(想想看,要求一个娈童男妾忠于家乡也不合理),逮着机会就要为了自己的富贵,出卖家乡的资源,但鉴于买地的生产力如此先进,说不定他能给家乡带来的正面变化,比对家乡充满了深情的德札尔格还多哩!

    好人尸骨无存,坏人洋洋得意……在汉人的俗语中,似乎有一个特定的谚语,瓶子想不起来了,她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整晚心烦意乱地吃了一大盆爆米花,好像只要嘴巴一停,就不得不陷入思考中,去面对那个丑怪的小恶魔给自己设下的考验:她会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拉谢阿明一把吗?更重要的,她会为了拉谢阿明一把,送德老师去死吗?

    当然,有很多借口可以用,也有很多条例、政策可以参考,对于有意愿向道统靠拢,为情报局提供情报的稀缺线人,吏目其实是有引荐义务的,这也不是瓶子第一次遇到类似的情况:在鞑靼草原的旗盟中,有一些依旧信仰喇嘛教的台吉,依旧保持了血腥祭祀的传统,对奴隶也很残酷,但倘若他的家庭里,甚至是他本人,对《嘎啦吧故事》、六姐布尔红表现出了兴趣,瓶子难道还能推脱吗?

    她也一样会把消息带到,把书本带过去给他们,栽培他们对买活军的亲善。平心而论,谢阿明就算再惹人讨厌,他的罪恶和这些台吉也没法相比,甚至远远不如那些宣扬鼓吹血迹,后来又纷纷改弦更张加入布尔红信仰的喇嘛们,把一个小男孩和那些手染血债的人相比,本身就是荒谬的事情。

    不管他多讨厌,多贪婪、恶毒、无耻,只要她愿意,那拉他一把,就是瓶子工作的一部分。同样的,对于德札尔格的归国愿望,依据买地的政策,瓶子也不该阻挡:不论是洋番还是土番,凡是受到了道统浸润,愿意返回家乡去宣扬思想的民众,衙门原则上都是采取鼓励的态度,有些土番回到村寨里,面临的也是很险恶的局面,有被头人处死的风险,可他们的牺牲不会是无价值的,只要思想扩散开来,后续衙门的工作就会好做得多,会有更多人避免了潜在的冲突,德札尔格回归的至少是个有点法度的帝国,远不如土番村寨那么野蛮。

    而且,他也完全是自愿的,对于自己面对的风险也知情……或者说自以为知情……瓶子仔细思索着,她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弱点:如果她不认识德札尔格,或者说,如果德札尔格的故乡是鞑靼,谢阿明是鞑靼贵族的男宠,或许她虽然唏嘘,虽然不适,却也立刻会做出选择,满足他们两人的愿望。

    她今晚的犹豫,无非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一个是色目,一个是欧罗巴,和她的工作区域非常远,设想中,她一辈子可能也用不上这两个方向的政治利益回馈,很难得到他们各自成就的助力而已……

    所以,如果有足够的利益,你也会送老师去死喽?

    她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诘问着,你犹豫的,到底是他的死亡,还是你无法从中得到的回馈?看来,你的善良也很有限,分了场合,你和谢阿明又有什么不同呢?

    说不定在别人看来,还真没什么不同,瓶子突然想:说不定在很多人看来,我也属于那些狡诈地逃开了罪行,摇身一变,在买地又装得有模有样,继续过着人上人生活的罪徒——我难道不是如此吗?

    如果不是因为鞑靼和买地距离很远,我们家里曾使用的奴隶根本没有条件前来备案的话,我和那些被打发去苦役的藩王家眷,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们帐下,对奴隶也从不曾特别的慈悲。的确也有很多人认为,我们这些吏目的出身是有很大问题的,我们都该去赎罪……

    比起来,谢阿明反而比我的出身更加纯粹,当我自以为高高在上地俯视他,审判他的时候,没准他还在心底偷偷地讥笑我呢。我以为,我已经脱离了泥沼,可以用一种局外人的眼光去怜悯他了,可在他看来,我们其实都是一样挣扎着的可怜虫,只是我比他多往前挣扎了一段距离而已,我就以为和他有了本质的不同,我越是显得高贵优雅,在他心里说不定就越是愚蠢!

    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虽然好像对瓶子的自尊有点儿损害,却倒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好像让她一下就松开了自己执着的什么东西,重新回到了自己很熟悉的逻辑里:“我为什么要一个劲地想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这重要吗?自古以来,鞑靼人从来不计较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和坏都是人心里的念头。在草原上,只有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把故事讲述。”

    她和谢阿明,就处境上来说,好像也没有丝毫的不同,这个认识似乎是摧毁了瓶子多年来的努力,让她感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但同时也解放了她的束缚,让她得以和谢阿明一样,理直气壮地完全从自己出发来考虑所有问题。

    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利益,值得去提拔一个坏人,送自己的老师去死吗?你要是这么问,那就没意思了,你应该这么想:难道一个人没有为理想而牺牲殒命的自由吗?难道作为他的学生和朋友,一定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吗?甚至难道说德老师一定就会死吗?

    如果是挚友,是知己,该做的,是成全他的理想啊!当然,如果说她从中得到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利益,那又如何呢?没有人规定,不能从帮助朋友的行动中顺便去获得一些好处吧?

    瓶子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对是错,她睡着得太晚,思维已经有点儿迟钝了,好像喝了什么涩口的酒,脑袋胀得厉害,有点儿异样的麻木。这股劲儿消褪得很慢,让她仿佛被一种异样的情绪主宰了,像是有另一个瓶子,从内心深处钻了出来,理直气壮地信奉着那偏执的道理,作为真正的瓶子的代理人,充分地使用着她的身体,而她在一个超然的视角,旁观着这个自己东奔西走,运用各种手段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另一个瓶子,给德札尔格送了一封口信,约他在大学城的角落见面,用话术调动着先生的情绪,‘我知道了有这么个办法,或许能达成您回家的愿望,但我还是要恳求您再三考虑……说实话,我也非常犹豫,我害怕您一去就回不来了,我也会成为让您离开的罪人……’

    德老师心急地一再担保,表明自己绝不会对朋友们泄露是她来送信,同时也早就做好了殉道的准备——更是对她极尽感谢,愿意把自己的功劳分给瓶子一半。这样,瓶子才勉为其难地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最近有个色目少年,也很喜欢在味美面包店附近盘桓,你可以和他搭话,他的主人近期要离港回老家了,在那里,就算没有远洋船只载你回去,你还可以取道奥斯曼帝国,或者从地中海回去老家……”

    “去找他时,你可以提到我的名字,但是对他的主人,你要说是他揽的这门生意,因为这少年对他的主人装作汉话不好的样子,来获取外出的自由……”

    德札尔格果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完全看到了一条新思路,“我本来还以为我得搭买活军的商船,去非洲港口等机会——你说得对,这么走更快!路线也更多!”

    对她的叮嘱,他也照单全收,不断地感谢瓶子,成全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把她当成了自己的贵人,自己最好的知己和朋友。瓶子挂着虚弱的微笑,祝愿他平安长寿,收获了一波感激之后,她立刻调头去找了自己在情报局的上线。

    “有个色目男孩,特别的精明,他对六姐忠心耿耿,很想为六姐做些事情……”

    她把德札尔格和谢阿明的事情合盘托出,也指出了自己决策的依据:对于道统和支持的扩散,衙门总是支持且热心的。当然,如果衙门不愿意德札尔格回国,那现在去做他的思想工作也来得及。

    “好的……知道了,看来,对这两人,尤其是谢阿明,你有很大的恩情。”

    随着她那素来不动声色的上线,说出这句话,瓶子知道,从今以后,这两人的功绩(倘若有所成就的话),也会有一小部分成为她的隐藏分,她的资本。衙门是希望吏目们乐于助人,提拔后进的,自然也会有种种手段来推动他们的行动,这就是他们能给她带来的虚无缥缈的好处。还有一些好处,则已经兑现了——她已经表现出了她的热心与识人之明。

    “不过……我私人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上线的表情依旧是平淡的,他瞅了瓶子一眼,“以你对德札尔格先生的了解,你认为,他有几成可能成功,几成可能会死?”

    这个问题,就像是一个钩子,突然间把真正的瓶子从半空中钩了下来,回到了自己的躯壳之中,让她口干舌燥,一下就出了一头的大汗。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表情悠闲的上线,紧张地思忖着自己该采取什么对策,但又明确地知道,她的犹豫和汗水大概早让自己漏洞百出,让情报员觑见了自己绝不体面的内心。

    沉默得越久,破绽就越大,她吞咽了好几下,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认为,对于一个决心坚定的成年人来说,殉道也是一种荣誉——作为他的朋友,最好的帮助,是确保他的牺牲能换来最大的价值。”

    她说,一开始断断续续,后来则充满了自欺欺人、基调渐进的坚定,到最后,瓶子自己似乎都要如此坚信了:她就是这么想的,完全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利益,一切全都是为了道统的光辉——

    “很合适的回答。”

    情报员笑了,她深深地看了瓶子一眼,一如既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评价。“这种素质……或许不适合关内,很却适合你主要工作的地区,虽然,这只是我们个人之间的闲聊,但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现阶段的你,反倒更让我放心了。”

    这……这种素质,到底指的是什么?

    情报员是褒是贬?她的评语,是不是真如她自己所言,只是个人之间,无关紧要的闲聊?

    独立工作之后,瓶子所难以适应的一点,是她和苏茉儿的分离,有很多时刻,她总感觉自己需要苏茉儿的意见,每每和情报员会面之后,这种情绪也会达到高峰。她走出会谈室时,还有点儿心不在焉,不断地回味着刚才的对话,她既没有完成目标的欣喜,也没有良心上的不安,反而似乎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破灭,但却还不知道这种幻灭感由何而来。虽然身材丰满,但一向身手敏捷的她,少见的失魂落魄,在拐角处居然差一点和两个正在交谈的吏目撞了个满怀。

    “你慢慢说,不着急,等进房间再说也可以——”

    正在主导谈话的,应该是情报员,和她一起交谈的女吏目有点面熟,她们也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瓶子,不过,在留意到她身上的鞑靼纹样后,就不再介怀了——情报局这里,来汇报的番族线人很多,很多人汉语不好,也就没有听到她们说话的危险了。

    她们不知道,瓶子的汉语不但非常好,而且在羊城港人头也很熟,她走了一会,就想起来自己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那是第一个农妇女吏葛爱娣啊……我还去过她做的报告讲座……她……她有什么事情,要到情报局来找人倾诉?”

    “刚才听她的说话,好像是……好像是提到了她的女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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