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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6章 只在晋江文学城

    亮子家不大,二十平方米的的小屋很快就被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没有找到失踪的那个女儿。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的惊恐呼喊声。

    “你在干什么?”

    “停下!我让你停下!”

    众人一惊,连忙回头。

    却看到刚刚还站在简陋床铺旁边,本应该对死尸进行拍照保存现场的生化服,竟然直愣愣的在向墙壁冲去!

    最先意识到不对的几人想要去拦,但生化服铁了心的想要撞向墙壁,单是二百余斤生化服装备在猛冲之下带来的冲击力,也不是几人能够拽得住的。

    周围众人立刻冲过来帮忙,想要将生化服制止下来。但刚一靠近,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从生化服身上传来的心悸感。

    阴冷,潮湿。像被一滩黏腻沼泽紧紧缠上了一般,令人窒息。

    有人遵从危险本能的向旁边侧目看去,却见墙壁上的污渍……像在旋转,移动,飘忽不定。

    直到形成了一张如同人脸一般的阴影。

    那人脸在看着他们。

    从墙壁的另一端,无声无息的注视,观察,窥探他们的生活。并入侵。

    但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过。

    ……谁会怀疑墙上的几点霉斑,谁会相信,人会被墙壁吞噬。

    调查官会。

    可就在被墙壁吸引去注意力的这一瞬间,生化服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更加狂暴的力量,硬生生从已经抓住他手臂的调查官手里挣脱出来,疯马一样铁了心直冲出去。

    调查官心下一惊想要去拽,却反而被他拖拽拉向墙壁。

    生化服笼罩在密闭头盔中的脸上,写满了狂热和痴迷。

    像是他此生所有的价值,都只剩下了这一面墙壁。

    众人阻拦不及,失之交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生化服在扑向墙壁的瞬间,那些看起来像是霉斑一样的东西竟然动了起来,快速聚集在一处。

    像是观赏池里嗅到食物味道而快速聚集起来的鱼群,围绕着那团血肉疯狂撕咬,吞噬。

    翻滚的鱼群将食物遮盖得不见一丝缝隙,在水面扑腾出一圈圈杂乱水纹。

    像灵魂临死前绝望的呼喊和挣扎。

    但很快,所有挣扎都被吞噬了。水波平息。

    食物被吞吃入腹。

    心满意足的鱼群四下散开,水面上,无影无踪。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墙壁上的斑点,也像它刚刚聚集起来的那样,迅速而彻底的被打散,消融到四处。

    很快就再也看不到踪迹。

    只剩下墙壁外的房间里,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

    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动,依旧保持着刚刚伸手去拉去拽想要救回同伴的姿势,却都震惊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

    墙壁……吞噬了一个身穿着最高防护等级生化服的人。

    怎么,可能……?

    满室的寂静。

    只剩下冷风从大开着的房门吹进来,呼啸而过的声音。

    就连屏幕另一端的枫映堂等人,也一时陷入了沉默。

    事情发生得太快,从察觉到异常到生化服被吞噬,前后也不过不到五秒的时间,连反应时间都没有给众人留下,甚至大脑在本能的抵触,不想承认眼前的就是事实。

    枫映堂和周围的调查官专员们,谁都没有说话。

    屏幕内外,无线电频道里,只能听到所有人放轻了的呼吸。

    呼哧,呼哧……像吹刮打透了制服的寒风,一路凉进了骨子里,忍不住在微颤着发抖。

    无声无息的恐惧,细细密密的从周围每一个角落围剿靠近。

    从每一道地面的微小缝隙,每一块墙壁上的霉斑,每一个不曾确认过安全的阴影。

    都是污染融身的空间。

    嘘……

    它们,在注视着我们。从外面。

    不少人忍不住抖了抖,身上一层层鸡皮疙瘩疯长。

    还是枫映堂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下令要求现场彻查被吞噬的生化服的去向,同时拉高戒备等级,警戒线的范围也一扩在扩,所有周围的居民全都被以最快的速度紧急疏散离开。

    有的居民不愿意,埋怨指着负责疏散的专员:“我家里可有值钱的没拿出来呢,我得回家取存折。要是丢了你能负得了责任吗!”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从第一道微小的口子开始,不满的怨怼情绪迅速扩散传递。

    “就是说啊,这大冬天的突然让我们出来,你说我们这老胳膊老腿的要是摔一下,摔出个好歹算谁的?”

    “多冷的天啊,到底是多严重的事非要让我们走?我这辈子什么没见过,还怕这个?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扛不住事的。”

    “让我们走,我们去哪?”

    “损失谁来赔!”

    人群很快就沸腾了起来,怨声载道,无数双手从人群中伸出来,拽向专员,扯向警戒线。

    还有人趁乱扯开了警戒线灵活钻进灌木丛,仗着自己对附近地势熟悉,迅速从围墙狗洞钻过去,就想要趁着没有人注意到他而冲进居民楼。

    始终将场面内外置于自己关注下的枫映堂,立刻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

    他瞬间手拍向桌面,撑着桌子敏捷翻过前空翻越过临时指挥台,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向越线偷跑的居民,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拍击桌子的巨响令本来就心虚的居民抖了抖,惊恐定在原地,慌张左顾右盼想要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只看到一道人影刮过,风已经率先吹刮至身前。

    随即而来的,是牢牢握住肩膀反剪的力道。

    视野迅速向下。

    等居民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后面的人单手扭住两条手臂,跪在地面上被硬生生压制了下来。

    任由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连再次逃跑的机会都不给他。

    “……就这么安排下去。”

    身后的人甚至还在打电话。

    清澈干净的声线年轻得像是大学生,却凛冽如寒风,令人没来由的心悸。

    居民一惊,重新挣扎起来,大吼大叫:“你放开我,放开!要不然我就往地上躺了啊,我告诉你我可有冠心病高血压脑梗……”

    屡试不爽的招数,却在这次失了效。

    反而只换来了身后又重新压紧的力量。

    更加疼得居民嗷嗷大叫:“快来看呐,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警察打人啊,打老人了啊!”

    枫映堂迅速向前线后方都重新部署了战略计划,甚至还有时间调派在附近的调查官前来支援,等所有紧急工作都被快速处理得妥帖之后,他才不轻不重的挂断电话。

    卫星电话在手中扣紧,发出清脆声响。

    他平淡的垂下长长眼睫,看向被自己反手扭跪在地的居民。

    没说什么。

    却轻轻勾起了唇角,呵笑了一声。

    不远处的专员满头大汗的跑过来,见到枫映堂这边的场面,霎时间一惊,连忙道歉表示是自己没有看好,很快就会重新控制住场面。

    但枫映堂没有放手将居民交给专员,反而招手叫来了医疗官,平静嘱咐对方给居民做一个全面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沾染到任何污染粒子之后,还要漫长的留观期,才能放人离开。

    “三天内。”

    枫映堂将居民交到两名医疗官手里。

    这一次,负责守卫的就是全副武装手持枪械,一身冷肃的武装专员。

    居民惊恐喊叫。

    医疗官耐心解释。但坚决不会放行。

    太危险了。

    就算寻常人不清楚,但作为污染核心的枫映堂和医疗官这些人,他们都很清楚,一个身穿生化服的属员被污染吞噬,是什么概念。

    生化服这群特殊作业人员,本来就等同于最高污染规格,给他们配备的防护服和设备,也无一不是科研院所能拿出的最顶级技术,代表着目前对抗污染的天花板。

    即便如此,当时在生化服里的人,还是被墙壁蛊惑,甚至被吞噬。

    ……连救都没得救。

    医疗官心脏沉甸甸的发疼。

    环顾四周,一时茫然,不知道这片土地究竟哪里还是安全的。

    像是裸.身行走于众目睽睽之下,四面皆是看向自己的视线,毫无安心感可言。

    兹事体大,甚至就连枫映堂的级别也无法应对这样的异变。

    ——被吞噬的,不是生化服。

    而是整个调查局。

    枫映堂立刻上报。

    电话对面,一时间无言。

    枫映堂耐心等待着。

    许久,电话对面才传来林不之平静温和的声音:“我知道了。”

    “污染的事情,我会去和科研院谈。你不用担心。”

    林不之:“辛苦你了,枫副官。”

    挂断电话,枫映堂抬头看向周围。

    在最初的混乱没有被及时妥帖的处理好之后,这股浪潮迅速席卷向周围,波及到了在场所有人。

    不论是本来就心有不满的,还是顺势跟风的,或是看热闹的,觉得好玩的……很多人都在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向守在最外围的专员们身上。

    专员们却不得不代替被损毁的警戒线,手拉手连成一堵人墙,不论向自己挥来的是巴掌还是关怀,都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承受下来,不能退后一步。

    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的身后,究竟是什么。

    污染。

    超出以往认知,甚至颠覆了至今为止二十年科研院研究成果的污染。

    可以躲避过污染计数器的检查,可以绕过污染隔绝设备,甚至就连防护服都不一定生效。

    就像很多年前,站在废弃核反应堆中央的红色。

    身上的防护服,只是一层纸。

    对死亡,心知肚明。

    专员们咬紧牙关,有的人脸上已经是一道道血痕,有的人肚子被重击疼得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但他们依旧试图劝离身前的人们,让人们尽可能远的避难。

    在没搞清楚污染真正的效果和应对方法之前,没有任何安全的地点。

    但最起码,远离中心,总归是更安全的。

    枫映堂将专员们事倍功半的困境看在眼里。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调查官过来,同时打电话利用调查局权限迅速从最近的银行调来一批现金,由武装调查官看守。

    几名调查官手里拎着重重的密码箱,跟随在枫映堂身后,走向警戒线。

    “让开吧。”

    枫映堂的手,从后面轻轻搭在专员的肩膀上,温声笑道:“你们辛苦了,先去找医疗官处理下伤口……这里,就交给我。”

    专员们愕然,但命令如山,他们还是松开了彼此牢牢握紧到留下淤青的手,慢慢向旁边退去,为枫映堂让开了一条道路。

    本来激动的人们在看到出乎意料的发展后,一时也愣住了,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不敢冲过去。

    你看我我挤你的停在被损毁的警戒线外,却谁都不愿意当第一个出头鸟。

    顺着分开的专员,枫映堂以及他身后的调查官身影,清晰的出现在了所有人视野中。

    一身黑色制服利落,肩扛黑星,全副武装所带来的肃杀和力量感。

    气势惊人,却平静稳重,带着足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站在最前面,距离枫映堂最近的众人对此感触最深,他们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整片天空,可以包容一切,也可以霎时间阴云密布疾风骤雨。没有人愿意亲手毁掉好天气,面对未知的危险。

    从最前方向后,逐渐递去。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意识跟着前面的人做出同样的反应。

    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枫映堂这是才勾起唇角,挂出一个笑容:“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很抱歉我们的案子打扰了各位。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附近藏着一个杀人狂,见人就砍就杀,很有可能入室抢劫杀人。”

    “因为不确定杀人犯的行踪,为了避免各位受到伤害,才只能紧急疏散各位,让各位暂时离开家。”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每一位离开的居民,都可以到我左手边实名登记并领取一百块补贴。”

    枫映堂笑容得体:“天气这么冷,各位去馆子里坐坐,瓜子茶水取取暖。”

    随即,他的笑容回落,眉眼肃杀:“但如果,有谁想要偷着跑回来,不仅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负责,很有可能撞见被围堵的杀人狂而受伤死亡,也是妨碍我们执行公务,一律关上三天。”

    三天,刚好是对污染的窗口期观察时间。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安静,随即爆发出惊呼声和笑声。

    “小伙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有人犹豫:“你这么年轻,能做得了主吗?”

    旁边调查官顺势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的现场负责人。”

    一箱箱鲜红的钞票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吸引了绝大部分视线。

    有手持枪械的武装调查官在,就算零星几人打着歪心思,也不得不歇了想法,乖乖排队领钱。

    刚刚还沸腾的场面,很快平息了下来。

    就算有人有意起哄,其他人也不愿意再搭理。

    周围专员目瞪口呆。

    再看向枫映堂时,也都神情复杂探究,或是心服口服。

    枫映堂向专员们点点头:“辛苦了。”

    受伤的专员立刻撤下来去包扎,没有开放性创口的则留在原地继续执行公务,还有另外一批新赶到的专员支援,有条不紊的安排人们排队,确认众人离开,重新拉起警戒线。

    医疗官忙得脚不沾地。

    他有些生气:“不知道这是污染现场吗?怎么还敢有这种开放性创口!万一沾了污染粒子怎么办?”

    如果粒子只是落在皮肤表面,处于微污染状态,那还好处理。

    就怕在污染情况混沌不明的现在,污染粒子却直接穿过皮肤屏障,污染血液进入身体内循环。

    那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在临时支起来的医疗帐篷里,医疗官就是这块地盘的“主宰”,就算阎王爷来了都要被他扇两个巴掌再走。

    一众专员被训得低垂着头不敢还嘴,旁边留待观察的居民们也看得心惊肉跳。

    虽然不是在骂他们,但看别人被骂成这样,也是看杀鸡了。

    等医疗官一转头,就发现自己身后的居民们坐姿规整乖巧,一口一个大夫,别提多乖了。

    医疗官:“?”

    嗯?发生了什么?

    居民:……惹不起惹不起。

    专员们:QAQ心里苦,不敢说。

    枫映堂很快就从附近调派来一批新的人手以及装备,本来按照调令去给其他在外执勤的调查官小组配送装备的物资车,都被枫映堂拦截了下来。

    别的不要,就要阻断剂和防护服。

    生化服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将警惕级别提高到了最高。

    如果连二百斤的防护材料都无法正常产生作用,无法对抗污染,那这薄薄十几斤的防护服,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后勤部的人询问枫映堂需要多少防护服时,枫映堂干脆告诉对方,有多少拿来多少,人能穿多重的衣服,就穿多少。

    就连阻断剂都被当水喝,不要钱的往下灌。

    所有被准许进入污染现场的人,就算是没吃饭,也硬生生被阻断剂灌饱了。

    有调查官打了个嗝,舔舔嘴巴意犹未尽:“以前在调查学院的时候就听教官说过,阻断剂造价很贵,该喝喝,但该省也得省,别造成浪费。”

    “这辈子没想到,还有把阻断剂当水喝的一天。”

    旁边一对搭档在专员的死亡微笑注视下,更是边打着饱嗝边酒局劝酒式劝对方再喝两个。

    “来来来,再走一个,咱们哥俩儿有什么可说的。”

    “不喝?是不是看不起我?喝!”

    拿着阻断剂,对管吹。

    专员假笑:“…………”

    那对搭档气喘吁吁:“这下行了吧?可以进去了吧?”

    专员看了眼记录,遗憾摇了摇头:“不行,按照科研院重新估算的现场污染当量,你们一个还得喝八支,一个还有十五支。”

    那对搭档:“…………”

    专员温馨提示:“喝不完,不让进哦。不然你们要是被污染了,副官会追责我。”

    搭档:“草!”

    “草!!喝!”

    小小一管阻断剂,喝出了一种悲壮感。

    旁观的调查官:“…………”

    他捂住嘴巴防止已经顶到喉咙的阻断剂吐出来,等身边的专员确认放行后,就赶紧穿着一身厚厚七八件的防护服,迈着比平时迟缓笨重不少的步伐,向亮子家所在的居民楼走去。

    第一批进入现场但出事的特殊作业小队和调查官,都已经撤了出来,就在楼下不远处接受检查和清理。

    还有一名心理医疗官在场,半蹲着温和与生化服们对话。

    亲眼看着自己熟悉的同事在自己面前被墙壁吞噬,对这些人来说,是不小的心理伤害。

    痛苦,迷茫,悔恨,自责……没能及时救回同事的悔意将他们吞没。

    如果他们再快一点。

    如果他抓得再牢固一点,发现得再早一点,他的同事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他,他杀了同事!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心理医疗官叹了口气,温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污染。”

    “……污染造成了这个世纪的痛苦。”

    调查官只在路过他们的时候看了一眼,随即平静无波的向守在楼门口的武装专员行了个礼,确认了准入码后被放行。

    有专员在前面引导着他们向污染现场走去,将目前所有掌握到的情报悉数重新复述,再三叮嘱,要调查官注意安全,尤其是不能落单,要时刻注意着同伴,并每隔半分钟确认同伴的位置和安全。

    “您好像不害怕?”

    专员看着调查官平静的脸,忍不住问:“您不担心被污染吗?目前来说,污染很有可能穿透防护服,我们所做的所有预防准备,都有可能失效。”

    就连这批调查官在进入时,都被提前告知了现场的危险,在签署了数份文件,并确认了遗嘱以及遗产分配方式之后,才被准许进来。

    不想死在这里的,就立刻退出本次行动。

    调查官回忆起自己刚刚签署的遗产分配确认书。

    他的遗产都将留给他的搭档,如果搭档死亡,就是他带的小实习生,实习生如果也死亡……就留给调查局。

    他笑了下:“有什么好怕的?”

    “几年前,我妈妈就死于污染事件,万幸没有被污染,得以长眠于地下。进入调查局时带我的师父以及师父的搭档,去年接连死亡,我的朋友,去年和前年陆续死了个干净。”

    “剩下唯一一个最重要的,就是我搭档。”

    他漫不经心拍了拍身边人,道:“这不是在这呢吗?”

    搭档笑嘻嘻靠近过来,勾肩搭背。

    他则轻声反问专员:“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哦,对——忘了写在遗嘱上了,如果我死了,请调查局每年清明和我妈妈忌日的时候,替我去她墓前扫扫墓,买一束郁金香。”

    “要黄色的。她喜欢。”

    专员喉头滚了滚,郑重点头:“愿各位平安归来。郁金香,您自己亲自为母亲买的,她才更喜欢。”

    专员让开身形,敬礼后停在了这一层楼。

    再往上,就不是专员能够进入的了。

    亮子家以及被渗透了尸水的楼下大姐家,都已经被调查官们团团围住。

    不大的房间,被里里外外仔细地毯式检查了个遍,就连上下水管道和马桶等等都没有放过,没有哪一寸没有被翻动过。

    而失踪的女儿,也因此而被找到。

    ……她在床底。

    已经死亡,并且腐烂。

    用转头和凳子简易搭建起来的床铺被挪开,于是之前被错漏的,也都尽数出现在众人眼前。

    女儿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还在梦境中,可整个小小的尸体,却已经彻底发黑,融化,高度腐烂。

    像一滩污泥,在床下的地面上摊开人形的印渍。

    大姐家天花板的黑色尸水,也就来源于此。

    小小尸体已经腐烂得连面目都难以确认,只剩下一双浑浊无神的苍白眼珠,在一团黑色里格外醒目,依旧在死死的瞪视向床缝外面的家。

    死不瞑目。

    已经有调查官蹲在死尸旁边,进行取样和化验,确认死亡原因。

    见新调派来支援的调查官走进来,里面的人迎过来,主动向他说明情况。

    “惨啊,太惨了……”

    那人摇头,轻声叹息:“先死的是母亲,母亲的尸体上能看到数处撕咬伤和啃噬的压印,臂骨上确认有牙齿划痕,不是腐烂造成的皮肉缺失,而是被人生生吃掉了一部分。除此之外,母亲的臂骨,手骨,以及股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骨裂。”

    那人抬手按下按钮,被迅速构建出来的3D立体模型,立刻投射在几人眼前的空地上,按照他们根据现场物品痕迹和死者伤势进行的死亡场景重建还原,进行演示了起来。

    调查官看到,男性推倒了女性并撕咬,女性吃痛逃离,却在跑到家门口时犹豫折返,冲向家里唯一一间卧房,想要保护女儿。

    但女儿已经被男性拽住,女性因此与男性撕打起来。

    她身上的所有骨折和严重伤口,也都是在这一时期密集产生,手臂的骨折是典型的自卫式创伤。

    女性曾经将女儿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试图以此来抵抗来自男性的伤害。

    她也是以这个姿势死亡的。

    可惜……她最终没能保护住她的女儿。

    “已经确定了,在她死亡的两个小时之后,女儿停止呼吸。”

    那人眉头紧蹙,不忍道:“但,母亲没有被污染,是真正的死亡。女儿却……”

    变成了污染物。

    连死亡都成为了奢求。

    调查官喉结滚动,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终于燃起火焰,怒意猛烈。

    “父亲作案?父亲呢!”

    那人摇头:“以目前来看,这个常被人叫做亮子,从事搬尸工职业的亮子,就是目前可以追溯到的第一源头。如无意外,就是污染源。他对家人下手的时候,可以确定已经高度污染,神智逐渐丧失,进入了堕化阶段。”

    “母亲的衣服上和头发里,都检测出了少量的污染粒子。”

    “但是……”

    那人犹豫了一下,谨慎道:“我们没能在这房子里找到缝隙存在过的可能痕迹。”

    “这里很可能不是第一污染现场,是亮子在别的地方被污染,然后无意识将污染带回家中,导致悲剧。”

    有关于亮子的一切情报,都在从祈行夜画出他的素描画像开始,被翻了个底朝天。

    但很少是亮子自己主动留下的。

    他不常使用网络,不会将自己的情况记录在网络上,也不怎么使用线上支付和公共交通系统,没有对应的电子记录可以追踪。

    只有一沓一沓被存入银行的现金,汇给老家的款项,和给妻子女儿的钱。

    就连亮子目前能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都是在女儿幼儿园毕业的时候,家长们和孩子们的合影照。

    那上面,亮子搂着妻子,冲镜头笑得灿烂。一身专门浆洗过的衣服笔挺整洁,连头发都仔细打理过。一脸的自豪,以及对生活的恳切期冀。

    亮子自己很少花钱,似乎所有的钱都被省下来,给了老家的老人,和还在上学的女儿,妻子也很少用这笔钱去为自己添置些什么,大笔大笔的账单,都与生活和学费有关。

    对女儿,她毫不吝啬,对自己,她却过于精打细算。

    情报人员将根据开支账单分析出来的动向报告,以及家庭侧写递到调查官们眼前时,所有看过这份报告的,都不由得沉默了。

    地狱苦。

    可最苦是人间。

    “不过,亮子有过一笔饭店消费电子记录,我们已经找到那家饭店并取得了监控。”

    情报人员将监控截图发了过来:“不止亮子一个,是二十个人。时间在大年初一。”

    新年第一天。

    很多人还在向着新的一年许愿的时候。

    截图上,亮子和其他所有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桌子上堆着满满的酒菜,还开了几瓶几十块的好酒,桌面上还放着几盒红盒子国烟。

    这是足够丰盛的一餐,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脸上洋溢着真切淳朴的笑意。

    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亮子。

    还有一个,皮肤黝黑。

    “……嗯?”

    调查官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凑近,放大查看。

    黑皮肤的男人神情惴惴不安,始终在向左右看去,并且一只手从头到尾都插.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鼓鼓囊囊的,像是里面有什么在被他警惕保护着。

    他像是惊弓之鸟,时不时就要转头看自己身后的墙壁,又疑神疑鬼般看向窗外。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紧追着他不放。

    圆桌上坐在主位的人不满,抬起筷子指了指他,男人又回了些什么。

    然后男人就起身,提前离开了这场聚餐。

    不欢而散。

    调查官连忙将这一段圈起来示意情报人员:“这一段,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吗?”

    情报人员为难:“这家饭店用的最老型号的监控设备,听不到声音……”

    “那就找唇语专家来。”

    电子频道里忽然插.进来另一道清澈但沉稳的声线,淡淡道:“污染的工作上,永远不要有‘我做不到’,而是要想‘我怎么做到’。”

    “幸好商长官不在这里,他不会满意你的汇报方式。”

    情报人员听出了枫映堂的声音,愧疚应是。

    枫映堂很快发来一张被圈点满了标记的图片。

    正是监控下那间饭店包房里所有的反光点。

    “如果有哪些部分,他们的动作刚好遮住了嘴巴,就从对应的反光处提取截图拼凑。”

    枫映堂笑着问:“我解释清楚了吗?”

    情报分析部门立刻按照他所言进行处理。

    很快,唇语专家发来汇报。

    主位上的那个男人,是这群人的小头目,也是学妹发现的那具尸体。

    是负责揽活的工头。

    黑皮肤的男人外号叫黑子,已经确定了他的家庭住址,在与他的妻子积极取得联络并赶往他的家中。

    工头骂黑子,发了财就不把大家当兄弟了是吗?连吃个饭的面子都不给?

    黑子回呛,总比你们以后还得一天天搬尸体强。

    “发财?”

    枫映堂意识到什么,疑惑出声:“这个叫黑子的,最近生活中有什么变故吗?”

    “……有。但副官,恐怕,不是好的。”

    去往黑子家的调查官站在门口,看着家中到处涂抹的鲜血和腐烂的尸体,沉声道:“黑子全家五人,确认已经全部死亡,其中一人污染,尸体将被拘束带回处理。”

    他说:“黑子家附近的邻居证实,黑子最近,得到了一块宝石。”

    黑子虽然家里条件比亮子家好很多,不用到处颠沛流离租房子又被赶走被迫大雪天搬家,但黑子和妻儿,也是住在父母的房子里,一家六口人挤在不到五十平的房子。

    作为搬尸工,黑子并不被周围邻居看得起,还有人说过,他皮肤黑是因为天天搬尸体煞气重,那些鬼魂都跟着黑子回家了。

    附近的父母都叮嘱自家小孩要远离黑子家,不然会被黑白无常勾了魂走,黑子的孩子在学校也被瞧不起,被欺负。

    但就在过年之后,一向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黑子一家,却忽然间高调了起来。

    黑子媳妇洋洋得意的向所有人说,黑子有一块非常值钱的宝石,只要卖了,他们一家马上就能住上大别墅,到时候气死街坊邻居。

    枫映堂心脏一突:“宝石?”

    “嗯。”

    对面声音沉重:“据说,是一颗很大的粉钻。”

    比普通钻石更加难得并且值钱的粉钻。

    确实能让普通人家迅速翻身富贵。

    可前提是……那确实是一块,真正的,粉钻。

    枫映堂闭了闭眼,无声叹息:“把现场围起来吧,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所有在附近并且暂时没有接到任务的调查官和外围专员,都立刻去找那粉钻!”

    他的命令斩钉截铁:“就算是死,也要把它找回来!”

    在造成更大范围,更多的污染之前。

    “是!”

    无线电频道里顿时响起一声声应答。

    所有确定加入CC2799案件的调查官和专员,都以最快速度获得了相应的资料,并准确告知了危险程度和注意事项。

    其中有一条,尤为奇特。

    ——小心身后。小心墙壁。

    “粉钻?”

    枫映堂扯开笑容:“好看的晶体,就一定代表着财富吗?”

    也或许,象征着死亡。

    枫映堂和机动1队的调查官们都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前,商南明刚刚找到了粉色不明结晶。

    除了可以确认它是污染粒子新发现的形态,并且与二十年前那场被称为衔尾蛇的灾难有关之外,其他所有与它有关的研究,都还在科研院的案头上,实验室里,不眠不休的在被研究和分析。

    而那个时间节点,刚刚好是过年前。

    京郊殡仪馆发生的事情以及许文静泄露的笔记,让某人不得不对秘密实验室进行销毁。

    商南明断定,还有不少于一个秘密实验室没有被发现。

    很有可能……黑子获取到“粉钻”的地方,就与被销毁但没有被调查局获知的秘密实验室有关。

    漂亮的结晶体,吸引了黑子的目光。

    他忍不住伸手,将它藏进口袋里,带出现场。

    所以这些搬尸工以及他们的家人,成了最初一批受害者。然后再波及到算命先生,以及其他人……

    “商长官拿回来的那一点粉色结晶,直径不到一微米,但作用强度都令人心惊,现在是我们副院长在亲自带领项目进行,院长督办。”

    被打电话询问粒子效果的科研人员一头雾水,但严肃道:“如果你说出现了一克拉甚至更大的一块结晶……”

    “对不起,我不能给出确切的后果,那是不严谨的猜测。”

    科研人员:“但我可以告诉你,那效果,是一加一远远大于二。”

    从许文静家中的冰箱里,搜查出了被他隐秘藏起来的粉色晶体,并且被严密隔绝在高密闭性精工玻璃体中,即便如此,依旧会有少量污染进行溢散。

    而在科研院,科研人员在获准申请后,先后使用动物等进行实验,发觉当两颗微粒同时存在时,对污染扩散和深化的速度,是爆炸式的增长,从零瞬间飙升到一万。

    这是致命的速度和影响力。

    而黑子手里,有一大块“粉钻”,下落不明……

    枫映堂:“找!”

    “翻遍国内每一块土地都要找到这个人,这块结晶体!”

    但是,没有人知道黑子去了哪里。

    似乎从某一天开始,黑子就彻底消失,蒸发在了空气中。

    有人忍不住猜测:“会不会在某个有尸体的地点?毕竟是搬尸工。那些搬尸工最后去往的地方是哪里?”

    “你觉得,这像什么地方?”

    祈行夜摩挲下颔,看着“屏幕”外的场景,思考着问商南明:“殡仪馆?”

    商南明双手插兜,平静注视,像直视向画面外的纸片人一般:“嗯。”

    抽离了所有感情,置身事外的冷静。

    “我们在找的亮子,是搬尸工。”

    商南明淡淡道:“或许他就在这里,所以污染才裹挟我们,将我们带到了污染的源头。”

    “像磁石,吸引铁屑。”

    屏幕外,死者家属神情哀恸或平静,而更远处的后方,一具具尸体被搬动。

    祈行夜余光瞥过,眼尖的瞬间锁定了其中一道身影。

    “亮子!对,就是这个!”

    他指着其中一个沉默背着装尸袋的男人,惊愕道:“我在商铺看到他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实体,只是个虚影。怎么还活着?不对,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走路吗?”

    以当时的情况看,应该堕化了才对。

    男人似乎听到了,抬头看向祈行夜的方向。

    隔着屏幕,准确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好像身周的温度全都降低了,血液凝固。

    祈行夜微微睁大了眼眸。

    但就在下一秒,祈行夜准备反制的时候,屏幕外却忽然有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从斜后方的阴影里冲了出来,愤怒冲向亮子。

    对视也被打断。

    亮子动作迟缓僵硬,像是提线的木偶人,顺着被撞击的力度转身,向突然出现的男人。

    那男人撞倒了亮子肩膀上扛着的装尸袋,愤怒抓紧亮子的衣领摇晃,咬紧后槽牙连脸颊都紧紧绷着,恨不得食其肉的仇恨架势。

    “亮子你他妈的!亏我当你是朋友,你到底干了什么,你对我干了什么你说啊!”

    那男人满脸悲戚绝望:“你他吗的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老婆孩子全死了,老爸老妈也死了!都他妈的是因为你,你说,你说啊!”

    那边的争执引起了殡仪馆内很多人的关注,纷纷转头向他们望去看热闹。

    祈行夜眉头紧皱。

    任由男人如何暴躁愤怒,亮子都无动于衷,只迟缓抬起头,直视男人。

    良久,男人只觉毛骨悚然,不自觉放开手,向后退开几步。

    亮子才低低开口:“黑,子。”

    “不是,我。从来都,不是,我。”

    高度异化的声带无法准确清晰的发出音节,但亮子仍旧执着的向前迈开一步,靠近黑子,反问他:“难道,不是,你,吗。”

    “杀死我,也杀死你,和你家人的……”

    “究竟是谁。”

    黑子愣了下。

    随即,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亮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你在说什么?啊?你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是我,怎么会是我!不是我,不是啊……求求你了。”

    黑子的咆哮怒骂声歇斯里地。

    却慢慢的,慢慢的染上了哭腔。

    绝望而无力。

    与此同时,祈行夜和商南明所在的这片屏幕后的白雾,忽然暴起龙卷风,吹刮着所有的雾气向远处吸引而去。

    祈行夜努力在狂风中睁开眼。

    他看到,在浓重白雾后面。

    一道人影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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