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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第 20 章

    “酒肆?”慕朝游问。

    “对, ”吴婶子笑容满面地说,“就秦淮河边上那个魏家的酒肆,一对老夫妻开的。他家那个巴乡酒酿得极好, 平日里生意好得不得了。”

    “只不过生意一好,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要说这一家人也倒霉。”说到这里, 吴婶子有些唏嘘的样子。

    慕朝游不解追问:“还请婶子指教。”

    吴婶子这才说:“就前段时间, 酒肆来了个士族的浪荡子,也不知抽哪门子的疯往这间小酒肆里钻。喝醉了闹事, 魏巴去劝,反被这好不讲理的使唤下人打折了腿!”

    “若非如此,哪里要请人帮工呢!”

    慕朝游一怔,没想到个中还有这一番关节。

    “正好啊他家那个侄子跟我二姐家那边的侄女成了亲, 也算一家人。”

    “他家一说招工我就想到你了。”

    若是其他姑娘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一般也就望而却步了。

    但跟着吴婶子捻针走线的这段时日, 慕朝游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熬瞎了, 随便哪家招工她都愿意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她特地买了肉蛋瓜果去吴婶子家登门道了谢,当天下午就去了魏家的酒肆上岗。

    魏家的这一对老夫妻本来是荆州巴东郡人,巴东郡的巴乡酒闻名于世, 男的就去被取了个诨名魏巴,女的姓韩, 名字不清楚,只道是韩氏。

    二人还有个老来子, 叫魏冲。

    魏韩夫妻二人都是极为平易和蔼的性格。

    魏冲也是个好脾气的少年, 手脚麻利,见人就笑。

    前去酒肆的路上,吴婶子如此如此, 不厌其烦地和她说着。

    慕朝游一路走,一路侧耳听得很认真,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临近酒肆大门,一颗心忍不住噗通直跳。

    吴婶子先抬腿迈了进去,回过身冲她笑:“娘子别紧张,都是极好的人家。”

    慕朝游由吴婶子领着进了魏家酒肆。

    酒肆不大,上下两层,一楼大堂,二楼包间。

    店里人头攒动,却很热闹。

    柜台后面正站着个记账的夫人,瘦高,黑皮,吊着两弯眉,一双眼精神奕奕,是个极为精明能干的长相,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

    吴婶子领着她过去跟那妇人问好。

    “这是你韩婶子,快,喊婶子。”

    慕朝游过去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说:“婶子好,我姓慕,慕朝游,是吴婶子介绍过来帮工的那位。”

    韩氏之前是听吴婶子介绍过的,早有过准备。眼前的少女肤白莹润,眉眼清素婉约。这一副漂亮的面皮还是有点儿出乎了她的意料。

    店里太忙,她也未及细看,匆匆一点头,便叫慕朝游去后厨找她儿子,“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去问他。”

    吴婶子便又领着她进了后厨,见过了魏巴,魏巴左腿看着是不太灵便,他样貌跟韩氏一般周正,就是不太爱说话,比较沉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折了腿,心情沉郁之故。

    不过看她来,还是和蔼地宽慰了她一句,叫她不要害怕,安心干着就是。

    来之前韩氏叫她去找魏冲,慕朝游在厨房里看了一圈儿也没看到魏冲的踪迹,她心里正纳闷,忽然,后门的帘子被人从外面一把抢开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大步流星地从后院跑了进来。

    少年生得一副小麦色的皮肤,乌黑的发拢在脑后束成个马尾,一双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他穿着双草鞋,衣裳领口半敞着,浑身上下被水浇得湿淋淋的。

    手里一面提着两条还在扑腾的活鱼,一面笑:“阿耶!才摸到的!今晚加餐!”

    下一秒,少年似乎觉察到厨房里的外人,一双眼灵敏地落到了慕朝游身上。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那少年愣了一下,反应也快,顿时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来,扭头问她身边的吴婶子,“婶子,想来这位便是那位阿游阿姊了?”

    魏冲笑吟吟说:“我叫魏冲,今年十七,见过阿姊。”

    慕朝游回过神来,点点头,照葫芦画瓢地又自我介绍了一遍,“我姓慕,虚长郎君几岁。”

    如此一来,人都算认识了。

    看慕朝游适应得还算不错,吴婶子也放了心,她家里还有事儿,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朝朝三人辞别了。

    慕朝游心里很感激她的相助,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婶子去吧,接下来我自己能应付。今日麻烦婶子了,赶明我请婶子吃饭。”

    别的不说,懂得知恩图报,光是这一句听得就舒坦。

    吴婶子笑眯眯地“诶”了一声,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婶子是贪你这顿饭的,快回吧,忙你的去,可机灵着点儿,别给你婶子丢脸啊。”

    慕朝游一一应下来,回身进了厨房,魏冲正坐着个小胡床在那儿洗碗。

    少年浑似鱼托生的,一盆子水洗得洒了半盆子,瞥见她来,也不含糊,甩着手冲她笑:“阿姊快来帮帮我!”

    慕朝游顺手拎起旁边一个小胡床坐过去。

    魏冲松了口气,说,“我手笨,干点儿重活还行,洗东西总是要被我娘骂,如今好了,阿姊你来了,可算多了个帮手。”

    慕朝游拿了一块布一只碗,一边洗一边回:“郎君说得哪里的话,我也是第一次过来帮工,不懂得地方还很多,万望郎君多多担待指教了。”

    魏冲哈哈一笑,“那一定。”

    柜台那边清闲了点儿,韩氏这才想起被她撂在了后厨的慕朝游,撩起帘子一看。

    正看到慕朝游跟魏冲坐在一块儿洗碗呢。

    见这两人相处还算不错,韩氏这才松了口气,放了帘子又走了。

    魏冲就帮家里干重活,慕朝游则负责和韩氏一起洗涤酒器,招待客人。

    魏家这间与其说是酒肆,倒不如说是个小餐馆更合适,经营范围很广,小吃也很多。

    工钱给得不多,但慕朝游有心开个店面谋生,很能静下心来干活学习。

    魏家人本来想找的是个能干的男子,刚开始见她细皮嫩肉,文文秀秀的模样还有点犹疑,想着做一段时间看看,不行再换。

    但一个月下来却不想让她走了。

    这固然是因为慕朝游做事踏实,但最重要的是慕朝游她生得很好看。

    这个年代的普通百姓能顿顿饱食都屈指可数,终日风吹日晒,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才是最普遍的写照。像慕朝游这样皮肤白皙,个子高挑,乌发如云的现代女性,足可称之为“美人”了。

    美人当垆卖酒,魏家酒肆的客流量都比从前大了不少。

    或许是受昔日卓文君卖酒的典故影响,谣言竟然越传越广,人人都说魏家酒肆来了个不得了的佳人。

    刘俭是最爱美人的,得了消息立刻兴致勃勃,呼朋唤友喊谢蘅和王道容去看美人。

    王道容对美人毫无兴致,却被刘俭半道儿捉去,容色很清冷疏离。

    刘俭打个哈哈,“反正再美也没咱们芳之美啊。”

    王道容闭口不言,并不打算与他争这一时口舌之利。

    酒肆人多,慕朝游或多或少也已经习惯了看客们的目光。

    美女难得,百姓们又不挑剔,大多数看客们还是觉得名副其实,比较满意的。

    偶尔有那故意挑事,实则揩油的,魏冲会帮忙解决。她只要把手上的碗洗干净就行。

    正埋头洗着碗,忽然间,酒肆内传来食客的喧哗声。

    那一阵阵倒吸冷气的动静,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

    慕朝游纳闷地抬起眼,只看到一个穿着乌袍的青年正和同伴说说笑笑往店里走,他生得文雅可爱,笑起来如花枝灿灿。

    紧跟着他身后又先后踏入两道身影。

    一个穿蓝衣的少年,肌肤莹白如玉,貌若好女,笑起来有些腼腆的模样。

    至于另一道雪白的身影——

    慕朝游的手不由顿住了。

    是个极其漂亮的少年。

    眼睫浓长,发密如乌云,双眼漆黑如墨,容色清清淡淡。穿一件白色的道袍,红色的内衬,像雪中的鲜血,手腕红绳系着玉珠。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少年抬起双眸,乌黑的眼不偏不倚正巧与她撞了个正着,竟是阔别许久未见的王道容。

    “王六郎?”人群之中还夹杂着惊讶的呼声。

    “谁啊。”

    “王家那个王道容啊。”

    慕朝游一时愣在原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道容,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犹豫再三,她还是朝他点了点头。

    王道容也是一怔,与她轻轻颔首,算是示意。

    王道容的反应这么平静无波,慕朝游也松了口气。

    刘俭看了看慕朝游,说,“就是她?”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王道容没,谢蘅也没。

    刘俭笑眯眯地叫了一壶酒,又叫了点下酒的小菜,等菜的间隙说,“本来还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没想到确实是个佳人。”

    刘俭好美是建康闻名的。在刘俭看来慕朝游的的确确都算得上一位难得的佳人了。

    倒不是她的容貌有多出色,眼前这低头洗漱的女郎,气质柔和冲淡,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模样,这般镇定疏朗的态度非世家大族是绝难教养出的。

    “奇了,”刘俭越看慕朝游是越惊讶,“市廛之间怎么还有风姿如此散朗的女郎?”

    谢蘅柔柔叹了口气:“又犯病。”

    王道容面无表情,长眉微拧:“……”

    刘俭满嘴荒唐,他早已经习惯,却还是觉得第一次觉得这人说话如此刺耳。

    刘俭觉得新奇,拉着王道容非叫他看。

    没拉动。

    刘俭纳闷。

    只见王道容蹙眉冷视着他。

    刘俭忍不住大笑起来,“芳之总是这般正经啊,怎么不敢直视美人?”

    王道容阖眸,言辞冷得几乎能掉出冰渣子来:“未及君轻浮。”

    刘俭眉头都挑了起来。

    他跟王道容、谢蘅两个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自认为比他老子王羡还了解他几分。

    这人这一个多月下来就一直没怎么笑过,虽说生来便好似冰雪堆作的冷心冷肺,但朋友心情到底怎么样,刘俭还是能看出来的。

    也不知道是遭了鬼了,还是撞了邪祟了。

    这几日,他和谢蘅也没少竭力去逗他高兴,又是带他走马游街,又是去钟山踏青的,还去了趟鸡鸣寺……

    说起鸡鸣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打从鸡鸣寺回来他就倒霉,一直霉到现在。

    刘俭被他没头没脑地冲了一顿,更纳闷了:“你今天吃什么了?这么大火气?我夸这位小娘子好看你生什么气?又不是说将你比下去了。”

    王道容一顿。

    刘俭不服气:“那你说说这小娘子长得到底如何?”

    王道容微微一滞,淡抿了薄唇。

    他平日里辩才无碍,此时竟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王芳之?”刘俭眉头挑得更高了,“等等,你难不成看上这女郎了?那也不成,就算你看上了,那也不是你的,我又没觊觎你老婆。”

    王道容黝黑得发青的双眼静静得睇他一眼,不说话了。

    刘俭打了个寒噤,被他这一眼看得像是被女鬼锁喉,脖颈后面有阴风在吹。

    王道容默不作声,垂下眼来,照见茶盏中倒映着的自己,指尖不自觉紧了紧。

    浑身上下像是被蚂蚁咬得难受,不剧烈,只是很琐碎的不舒服。

    来得莫名,未知缘由。

    最主要的是刘俭满嘴跑马,他竟也奈何不得,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反驳,喉口像硬生生堵了团棉花,着实令人不快。

    刘俭大笑了两声,也不理他,冲着慕朝游的方向招了招手。

    ……是在喊她?

    慕朝游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继续洗自己的酒器,权当没看见。

    刘俭一乐。

    这女郎分明刚刚还伸着脖子往他们这儿张望呢,他也不生气,转头喊了魏巴上来问。

    “店家,我问你,这女郎是你们家什么人呐。”

    魏巴一看刘俭三人的穿着,心里打了个突,知道得罪不起,恭恭敬敬地回,“回郎君的话,是家里来帮工的远方亲戚。”

    刘俭说:“我有意请她来奉酒,老丈能不能帮我说道说道?”

    魏巴立刻面露难色:“这……阿游粗笨,只怕怠慢了贵人。”

    “你说她叫阿游?”刘俭睁大了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扭脸冲王道容说,“芳之,这女郎与你同名,岂不是有缘?”

    王道容的道号就是叫云猷的,他们身边这几个朋友都清楚。

    刘俭又眨眼笑:“老丈放心,我们可不是那登徒子,不过见你这位亲戚生得好看,想说两句话罢了。”

    魏巴一时惊疑不定。

    刘俭眨眼微笑的时候看起来的确和蔼可亲极了,而这三人分明又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世家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朝刘俭等人行了个礼,“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

    魏巴忧心忡忡地走到慕朝游面前:“那边的三个贵人想让你去奉酒。”

    慕朝游还没出声,旁边的魏冲倒是愣了一下。

    自从亲爹被那个士族的浪荡子打折了腿,他就对这些世家子弟没什么好脸色。

    少年扭脸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刘俭几人,咬着牙,稚嫩的脸蛋上露出愤愤之色,“真是欺人太甚!”

    魏巴怕儿子冲动,赶紧一把拉住他,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你省省吧,我们哪里得罪的起?”

    “那贵人只说是找阿游说两句话。”魏巴犹豫,“阿游你愿不愿意去?你若不愿,就推说身体不适,我看能不能帮你回绝了去。”

    魏巴折了腿,这段时间没少吃苦头,头发也花白下来,整个人显露出几分沉郁的苦相来,但和韩氏一样都为人热心良善。

    慕朝游看看刘俭和王道容,她这段时间来蒙魏家照拂良多,自然不会遇事则退,更何况她还认识王道容。

    当下就搁下抹布说,“我去看看。”

    魏冲微微变了脸色,“阿游阿姊!”

    慕朝游随手擦了把手,端着酒菜过去了。

    刘俭没想到她会来,眨眼微笑说:“未曾想女郎竟肯赏光。”

    “方才见女郎风姿卓绝,我与两位朋友一时倾倒,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女郎不要怪罪啊。”

    慕朝游摇摇头:“承蒙郎君另眼相待,高兴还来不及,郎君这又是说的哪里话?”

    刘俭果然高兴起来,指着王道容说,“女郎看我这位朋友长得如何?”

    “要我说你家那位长辈也不用太过担心,我这位朋友长得如此好看,”刘俭眨眨眼,“我日日与他相对,都没兽性大发,又怎会轻薄了娘子呢。”

    王道容:“……”

    慕朝游:“……”这话她实在没法接。

    王道容这些天心情不佳,累得刘俭他们几个也不痛快。

    他有意令王道容解颐,便又笑说,“这人郁闷的时候,是要借酒消愁,高兴的时候也需这美酒来衬这良辰美景。”

    “王芳之这几日是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呢。我这人你们也都知道,生平最爱看美人,美人一不高兴,我这心尖尖就疼。”

    “这样吧,美人给我个薄面,咱们今天来打个赌。”

    慕朝游不置可否。

    刘俭拍案笑起来,“咱们来赌一赌,今天女郎要是劝得动这位冰美人喝上一杯。什么美酒锦衣要什么有什么,我都有赏!”

    “子丰。”谢蘅看他越说越不像话,轻斥了一声。可惜他样貌美若妇人,嗓音也玉润柔和,平素很少动怒,这一声斥责也是柔柔的,效果大打折扣。

    慕朝游大概知道王道容有两个不着调的朋友。

    一个好像叫刘俭,另一个叫谢蘅。但一直没见过面。

    王道容一言不发,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和她相认的打算。

    刘俭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轻若芳魂般的视线,便也落在了她眉间。

    那道视线,略略一定。

    慕朝游尽量镇定地抬起眼,与王道容四目相对,他浓纤的眼睫垂落,淡漠的目光微微下移,静静地注视了她一秒,两秒,或许更久。

    “容不擅饮。”

    “恐酒后失仪。”

    仍是静冷的模样,却破天荒地给了个意料之外的回答,“还请娘子奉茶。”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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