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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太平门

    思绪是清明了, 我却依然不愿意起身。半是逃避,半是仍沉浸在梦境当中谢玉衡的话语里。

    说来奇怪。我想不起自己对他说了什么,可他的话却依然清晰。道我善心, 道从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哪怕是梦醒后的当下,我依然能想到他说这些时的表情。没有半点偏见轻蔑, 神情当中满是认真。眸中映着跃动的火焰, 除此之外就是我。

    我有种迟来地直觉:兴许在镇中养伤那会儿, 我极喜爱被谢玉衡注视,便是因为曾经经历过这个。在自我怀疑、自我痛恨的时候, 有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相信你、爱护你,谁能不因此动容呢?

    来不及去想这份态度与胸口剑疤之间是否矛盾,我转而苦涩。谢玉衡会因偏爱我而这样说,我却不不能真的放下。

    如果没有刘松等人的话, 我还能用“或许我是被人贩子从父母身边拐走,这才模糊记得一个与‘魔教少主沈浮’相反的身世”来解释一切。可刘松分明也说了, 过去, 我是真的会因对别人的折磨为乐。

    残忍,冷酷,一点儿人性都没有。

    我眼睛眨也不眨, 定定地望着身前的繁茂树枝。

    上面有鸟雀飞动,为生机碌碌。有一瞬间, 我竟然很希望自己是它们当中的一份子。只求存活,再无心思去想更多。

    可这毕竟是不可能的。

    我睁眼的事, 很快被王霸虎留意到。有了前面的事, 他已经不敢不打招呼就来给我献“血食”,却依然殷切地想要讨好我。于是带着谨慎惶恐,一面伺候我洗漱, 一面与我说起接下来太平门人们要经过的各个城镇状况。

    我自然很厌恶与他接触——同时也带有慌乱,但这定不能表现出来——但想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老话,还是勉强命令自己忍耐着,听他细细去讲哪些“羊”更有利于我修行《通天诀》。

    汇总一下。在这群魔教门徒眼里,最好的“血食”是年幼的孩子。他们带有上天所赐的生发之气,能让老迈者涤荡肉骨。再往后,则是健壮的成年男子。

    年轻貌美的女子算是排行第三的选择。王霸虎一面嫌弃她们的血会让练功者变得软弱不堪,一面露出饱含恶意地垂涎。又提到,这些自然都该由我先享受。

    我又有点想吐了。同时,也更意识到自己昨日的决定没错。

    如果不留下来、找个理由约束这帮太平门人,谁能想见他们会在回去的路上做下多少恶事?沈浮,不要怕,他们怕你,你要的确身怀武功。

    我暗暗捏紧拳头,面上还是尽量显得冷酷,说:“掌门之霸业皆系于神弓。可如今神弓丢失不说,我们连线索都不曾找回。这样情形里,不赶忙回去报信,而是再耽搁在路途中……”

    很好,王霸虎的脸又白了,哪些悄悄在后面看他的太平门人神色也不太好看。

    我能察觉到,这些人不光是在担忧自己回去之后受到责罚,还是在后悔与龙虎兄弟一同出来,上我这条破船。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论那位沈通掌门是以什么手段束缚他们,有一件事定切实存在。他们即便知道自己回去以后便有责罚,依然不敢离开。

    这样也好。我心道。在场众人加上我,全砍了都找不出一个无辜者。如果沈通真要责罚他们,岂不是现成的狗咬狗?可惜人都有软弱性,就算知道自己该死,我也依然计划着走。

    暗暗叹了口气,我又一次吩咐:“行了,上路吧。”

    拿“必须快点赶回太平山”当借口,接下来一路我都催着他们竭力前行,争取让所有人在马背上累趴下,再没心思去找什么“血食”。

    同时,也在思索自己要在什么时候摆脱他们,如何折返去找谢玉衡。

    他是和师门中人走了,走时还对我颇失望。但他也说过,等到说服师兄师妹们,就会回紫云城找我。

    必须早点回去,否则谢玉衡重归故地,却找不到我留下的信物,岂不是要以为我彻底成了魔教少主?……光是想到这样的可能,我便毫无歇息的心思,在王霸虎等人犹犹豫豫望来的目光中冷声道:“还能动?那便继续赶路!”

    话音落下,他们当中有人明显一个激灵。我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立威的时候。眼前是一群恶人,用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来杀鸡儆猴,好像不是坏事。

    但是——

    真正这么做之前,又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阻止了我。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谢玉衡对我说了很多假话没错,可其中的实话也很多。其中一条,是我从前便会骑马。只要稍稍练习,一定能再度策马奔驰。

    我信这是真的,因为只要稍稍摩挲一下,便能感觉到我掌心那层厚厚的茧子。“少主”沈浮是与无数同龄人一同厮杀过、从中脱颖而出了才被沈通教主看重,这样的人断不可能娇生惯养,骑一整日马手心也不会被缰绳磨得发痛。上面浸着汗水,以刘松等人的回忆来看还沾了许多人血。但是,至少在我的意识当中,它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

    “他们该死。”

    这是真的。

    “若这样简单地杀了他们,那我……”

    有许多道理在我脑海中冲撞,说以命偿命理所应当,说罪大恶极的魔教教徒人人得而诛之,说“我”从前杀了那么多好人,如今杀了恶人倒算稍稍抵消罪孽。但在这同时,我又觉得自己无法下手。

    那毕竟是个人,而不是一只鸡。唉,我就说过,自己其实还是软弱。

    “至少现在他们不会杀人。”我安慰自己,“只是需要再缓缓。对,再缓缓。”

    这一缓,就到了太平山近在咫尺的时候。

    我原先尚没意识到这点。只是周围人的情绪变化越来越大,引起了我的疑心。稍稍试探两句,答案即刻出现。我猛然发觉,原来前方那座看起来平平无奇、与周围其他地方别无二致的山便是传说中的魔教根据地。

    看看尚且明亮的天色,“时间太晚,咱们在外头休整一夜,明日再回山上”的借口是肯定用不成了。我绞尽脑汁,想报出一个能与他们分开的理由。实在不行……嗯,就说我昨日没吃好,眼下闹了肚子?

    这话很粗劣,但危机当前,其他事统统变得不再重要。眼看太平山越来越近,我们脚下的路都有了上坡趋势,我嘴巴一张,就要开口。

    这时候,王霸虎不知道又从哪儿凑了出来,还是讨好地和我讲话,说:“少主一路辛劳。回去以后,定要就精细挑选血奴侍候。”

    我一顿,语气微妙地应:“血奴?”

    不等因这两个字而来的各样想想铺开,王霸虎已经迫不及待地做出解释。原来沈通掌门早有预见,若只靠在山下掳掠而得到“血食”实在效率低下、容易出错。相比之下,从人贩子那儿买到青年男女、幼龄孩童就划算多了。

    人贩子们也并不在意自家货物到了外头是负责挖矿还是负责被人吃,有钱赚就好。

    沈通掌门还很懂得可持续发展,那些青年男女并不是被白养着,而是时不时便要在太平门人们的逼迫下行夫妻之事。长此以往,山寨当中自然有孩童出生。到时候,这些婴孩便是掌门用来赏赐优秀下属的珍贵宝物。

    我又一次开始想吐了。在大脑开始回想自己有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赏赐”之前,我断然道:“这样的血奴,在山上大约有多少个?”

    王霸虎嘿嘿一笑,道:“这哪有个准数?人总是没得极快,好在从外头买来的补充也多。不过,一般情况下,二三十个是有的。”

    二三十个。

    里面可能有孕妇,有孩子。

    我拉着缰绳的手在发抖,好在王霸虎一点儿都没察觉到,还在用心地畅想。说沈通掌门标准极高,我俩前头看到的村妇落在他眼中,他连单独看看都不会愿意。说这下子,少主一定不会再委屈自己。再有,他们兄弟也可以在少主用过血奴之后分一点余羹。

    我沉默着,一直到真正开始上山了,都没有把那句“不好意思,肚子痛,你们先走”说出来。

    就看看。

    我心道。

    只是看一看,知道有多少受害者,山上又有多少恶人把手。把这些都摸清楚,然后化成势力分布图放在附近城镇官员的桌案上。

    一家不成找两家,两家不成找三家,总有人愿意出兵吧?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关要过。

    作为掌门最喜爱的养子,前面沈通在闭关也就罢了,如今我们一行回到山上,听说养父果然已经出关,我自然需要前去见见。

    原先还琢磨着问问王霸虎,至少了解一下沈通究竟是何许人也。但单看提到此人名姓时龙虎兄弟的畏惧,我便知道此路不通。

    那么……

    我挠挠脸,预备把失忆的说法再拿出来用。土气是土气了点儿,管用就行。

    做了无数心理建设,我终于进到太平门议事堂当中。稍微回忆一下王霸虎等人朝我行礼的姿势,我朝堂上那个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男人跪了下去,口中道:“父亲,孩儿在此请罪。”

    话音刚落,左臂便是一痛。

    这痛意如烈火一样在我身上炸开,我被其中力道逼得别过身去。

    余光扫过一条自身边闪过的阴影。是根鞭子。

    沈通连话都没与我说,便抽了我一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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