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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3 章

    今日难得天晴,暖阁的窗大开着,稀薄的日光照拂在居室内,令所有人仿若都沐浴着光亮。

    唯有姜幼宜站在无边的阴影里,与他们是那般格格不入,好似她的到来,破坏了原有的和谐与欢乐氛围。

    姜幼宜是很喜欢敬佩这个兄长的,兄长与她不同,他自小读书就比旁人快,不论长辈还是外人都说他是难得的大才,将来是要光耀门楣的,府上所有的郎君女娘都爱跟着他。

    只是两人相差六岁,她刚出生,姜世安就被送去了外祖家读书。他自幼刻苦,只能寒暑散学了才来陪娘亲,与姜幼宜的相处时间自然更少。

    但在姜幼宜心中,兄长与其他哥哥姐姐是不同的,两人有相同的血脉,还有相似的容貌,这是别的人都比不了的。

    她不用兄长如何照顾,她只想兄长如以前那般,能抽空陪她,与她说说话,陪她吃顿饭,她便很开心了。

    可这会,两人明明相对而立,却犹如隔着一堵墙那般遥远。

    他有许多弟弟妹妹,她并不特别,甚至还不如他们。

    她被那么多双眼睛注视着,无措又茫然。

    她,不该来吗?

    “大哥哥……”

    姜世安温和地嗯了一声,似乎想再说句什么,就被身旁的姜文琴又拉了拉手臂:“大哥哥,你在老宅那些下人肯定伺候不好,我亲手给你缝了几双袜子,你瞧瞧我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她摆了摆手,婢女就将柔软雪白的长袜端了上来,姜世安的视线自然也从姜幼宜身上移开了。

    含笑道:“二妹妹的女红一向好,如今是越发进步了,我很喜欢。”

    而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姜幼宜想同姜世安说话,就会有人出来打岔,整整两刻钟,兄妹二人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还是后厨端来甜汤,将众人都请去了花厅,屋内空了下来,姜幼宜才有机会凑到他的身旁。

    她只比炕桌高一点,仰着脑袋踮着脚尖眼巴巴看着他:“大哥哥。”

    姜世安低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外面风大,你身子弱便不要到处乱跑了。”

    姜幼宜方才的低落瞬间就消失了,大哥哥是在关心她呀,她摇了摇脑袋弯眼道:“幼幼不冷,幼幼想大哥哥呀。”

    不论是谁,被这样一双眼看着,都是会心软的。

    见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姜世安轻叹了声气,把桌上的甜汤往她那边推了推:“你也喝甜汤。”

    甜汤是江南小食赤豆圆子,饱满的小圆子裹满了浓郁软糯的红豆糊,光是看着都觉得香甜好吃。

    姜幼宜咽了咽口水,她最近的膳食时常送来都是冷的,更别说是这样好的甜汤,可她看了两眼,就小心翼翼地伸手把汤碗又推了回去。

    “大哥哥吃。”

    姜世安的眉头拧了拧,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云水见这兄妹二人推来推去,也说不上几句话不免着急,夫人生姑娘生得艰难,姑娘又生来体弱,夫人对姑娘倾注的爱与关怀就更多了。

    大郎君不知是不是觉得姑娘害得夫人缠绵病榻,对姑娘向来是淡淡的,尤其是夫人病故,使得郎君与姑娘愈发不亲近。

    但郎君到底姑娘嫡亲的兄长,除了他,还有谁能真心待姑娘呢。

    云水直直地跪了下来,道:“郎君,您这些日子不在,我们姑娘可是受苦了,这么冷的天连炭火都没有,姑娘的衣裳也都是旧的……”

    姜世安当然不知道这些事,他虽与妹妹不亲近,也没有看着她挨饿受冻的道理。正要细问,喉间却传来一阵痒意,立即侧过身抵着炕桌剧烈咳起来。

    听到咳嗽声,一直在外偷听的姜文琴赶忙跑了进来,她就是防着姜幼宜会乱说话,没想到真让她蹲着了。

    她一进屋便挤开了跪在那的云水,给姜世安又是端水又是拍背,一副贴心好妹妹的模样。

    她瞥了眼桌上的甜汤,一副瞧见毒物的模样给推开,道:“大哥哥的风寒还未好转,怎么能喝甜汤呢,我特意吩咐了后厨,让他们单独给大哥哥煮一碗梨汤,最是止咳润喉了。”

    而后瞥了眼云水便咬了咬下唇,一副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才很小声地道:“五妹妹,我知道爹爹与大哥哥更亲近我,让你不喜欢我与姨娘,可你也不该如此冤枉姨娘啊。”

    她的这份本事都是跟唐氏学来的,满脸皆是羞赧与委屈,甚至眼眶都有些微红:“这几个月来,爹爹不在府上,姨娘日日为府里的事操劳。府上人多开支也大,姨娘不敢乱动账上的银两,不仅将自己的嫁妆贴补了进去,甚至日夜都不舍得烧炭火,冻得病了一个多月。”

    “五妹妹是嫡出,为了叫她不像我这般挤小厢房,姨娘特意寻了处清幽的独立院子。府上的东西更是让五妹妹先选,连贵人赏下的名贵皮毛也都给了五妹妹,大哥哥看,这会还在妹妹的脖上围着呢。”

    “当然,五妹妹单纯善良,这些事她定然不懂,都是那些个心思坏的刁奴,非要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云水真是被姜文琴颠倒黑白的本事给气笑了,她直起身要辩白几句,可姜世安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撑着炕桌,咳了好一会,才抬手挥了挥:“好了,这事我知道了,不怪你。”

    “阿一,将我带来的东西分给两位姑娘。”

    他身后的小厮,便从里屋端出个托盘,东西是一样的,都是上好的笔墨纸砚。

    不同的是,给姜文琴的多了本他亲手写的字帖:“你上回说想要习我的字,我便记着这事,给你抄录了些适合的文章,你先拿去临一临,往后我再给你别的。”

    姜文琴立即不哭了,捧着那本字帖,连声说多谢大哥哥,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至于姜幼宜,他却只是看了眼,轻声道:“云水,这次念在你伺候姑娘多年的份上,便不罚你了,再有下回如此乱嚼舌根,我定不饶你。”

    云水还要再说,姜世安又抵着唇轻咳了几声:“罢了,我的风寒还未好,你们都是小丫头,别再被我给染上了,回去看看书歇着吧。”

    姜文琴率先娇声道:“那我晚些再来看大哥哥。五妹妹,我们别扰了大哥哥歇息,快些走吧。”

    说着也不管姜幼宜要说什么,就用力地拖着她,将她给拽了出去。

    等离开东小院有些距离了,她才洋洋得意地看向姜幼宜:“五妹妹,你若没事还是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吧,别到处乱跑。”

    “免得丢人现眼,惹人不喜。”

    说着还在她的脖颈处扫了眼,自从那次的事后,唐氏与道长都劝她那围脖不吉利,她也就厌恶上了那玩意,这会瞧见更是鄙夷,好好的围脖都被她戴的变廉价了。

    想起方才云水还敢在姜世安面前告状,一时新仇加旧恨,自是要报回来的。

    她居高临下睨着小女孩,自然也看见了她发间的珠花。

    那珠花上的蝴蝶雕得格外精致灵巧,用的珠玉也是上等,一看就不是普通之物,凭何好东西都要让给这痴儿。

    姜文琴想都不想就径直伸手,将那对珠花给扯了下来。

    姜幼宜下意识地伸手去护,却晚了一步,头发散乱,珠花已经稳稳地在了对方手中把玩。

    “珠花,幼幼的珠花……”

    “错,现在是我的了。”

    姜文琴趾高气扬地抬了抬下巴,还故意将那珠花举得高高的,看她那妹妹巴巴地垫着脚尖够,又怎么都拿不到的样子,她便觉得畅快极了。

    云水哪能眼睁睁看自家姑娘被欺负,跟着去抢那珠花,一时两边就推搡了起来。

    她力道没控制住,险些将姜文琴给推倒在地。

    姜文琴哪里肯罢休,她被丫鬟们堪堪扶住,刚要破口大骂,眼中便闪过个主意来。

    “五妹妹既不会管教下人,那不如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你好好管教一番,也免得这丫头奴大欺主,爬到妹妹头上撒野。”

    “来啊,将云水带回去,交由陈妈妈管教。”

    姜幼宜近来跟着沈珏读书,很多词句都能理解了,这个管教她是懂的,陈妈妈她也知道,那是个尤为高大粗鲁的仆妇,她曾见过陈妈妈如何鞭打不听话的丫头,云水怎么受得住她的管教。

    她下意识扑上去,可连云水的裙摆都没能抓住,硬生生跌在了地上。

    冷风刺骨,砂砾漫天。

    没人在意那个娇小又瘦弱的身影,笨拙地撑着手掌爬起,又再次狠狠地摔下去。

    她疼得五官都拧成了一团,却依旧还在一遍遍爬起。

    可惜等她起来时,云水早已没了踪影。

    她呆呆地看着空荡的四周,满眼皆是茫然无措,一时连该往何处去追都不知道。

    还是路过的下人瞧见,轻声唤了句姑娘,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

    她可以找大哥哥啊。

    还好这离东院就一条路,她顺着小径跑回去,院内的婢女看到她如此狼狈,皆是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一个高挑的婢子上前扶住了她。

    “姑娘当心,这是怎么了?”

    姜幼宜却听不进她在说什么,嘴里一直喃喃着:“大哥哥,幼幼见大哥哥。”

    “姑娘,不是奴婢有意要拦您,是郎君身子不适,才躺下一会,大夫交代了不许人扰着郎君歇息,您若有事不如晚些再来。”

    姜幼宜扒拉开她的手,着急地不停重复着:“见大哥哥,要见大哥哥。”

    一旁的婢女见此,有些不满地出声道:“姑娘怎么半点都不知怜惜郎君呢,郎君赶了月余的路,风寒断断续续怎么都不好,好不容易能睡个整觉,您还接连惹他生气。姑娘,您便饶过郎君一回吧,别再拿些小事来叨扰他休息了。”

    姜幼宜原是还在挣扎,闻言,双手缓慢地垂落了下来。

    她的双眼通红,鼻头眼尾也皆是绯红,却很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不言不语,垂着脑袋拖着步子往外走。

    还是先前扶她那婢女瞧着不放心,追了出来:“还是奴婢送您回去吧。”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讷讷地点了下头。

    她,不该来的。

    *

    小院内,姜幼宜一走,卢妈妈便着手收拾满目的狼藉,不管是那两个无用的下人,还是到处都缺的东西,每一样都叫她皱眉。

    而最令她担心的,则是那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婢女。

    卢妈妈比那对单纯的主仆要老江湖,对沈珏所说的身世多有怀疑,天底下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女子,有哪里怪怪的……

    她花了两个时辰,将院中其他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正想着如何试探她一二,唐氏就差人来寻她去前院了。

    她看着眼前这身板挺直,眉眼锋利的少女,不得不收起心思。

    在路过她身边时,脚步微顿了下,想告诫她几句,又觉得不差一时,还是快步擦过她的肩离开了。

    沈珏一直站在原地,半分未动,直到院中重新冷清下来,他才轻轻一抬手将发间的木簪取下。

    乌黑的长发瞬间如泼墨般在肩头散开。

    他边朝后院走,边抽出腰间的系带,简单地将长发高高束起,女子的外袍更是随手卷起丢在一旁,只着一身素色里衣。

    寒风拂面,露出那张俊美的脸庞,尖锐、耀眼,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破风而来。

    今日便是他与徐复约定好的第七日。

    他掐算着时辰,默数步子,走到那棵枯败的槐树下,停顿几息,对面果然传来了叩墙的声音,他同样轻叩墙面。下一瞬,便有人越过了墙垣落在了他的眼前。

    来人跪地叩首道:“少主,奴来接您离开。”

    沈珏扯了扯嘴角,正要说什么,他的身后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他侧过身,指间的银针微微出头,却听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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