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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你们俩,为什么?

    张恒礼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妈突然打电话回来,说看上泰国了,反正签证官破天荒给了个90天的签证,她跟我爸决定再待,待得不爽就一个月回,待爽了就待到签证最后一天。

    我跟张恒礼四目相对地松了一口气。我没准备好迎接我爸妈,他没准备好不看着我。

    然后我们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国庆假期。他左右不离地跟着我,总会在我深思时无声无息地坐到我身旁。他一年一年变胖,脚步却越来越轻了,声音和脸色也越来越寡淡,似乎是根据能量守恒的定律,体积增大了,声音神色精神气就要等量减小。

    我俩一人抱一台电脑,他玩他的游戏,我看我的球赛。我把07年到12年的ac米兰的球赛都找出来,一场一场地看。我看着易续心中的英雄们,一个一个赛季,一场一场比赛,到顶峰到低谷,经历那么多的驰骋与厮杀,结果有好有坏,排名有高有低。易续对排兵布阵有过意见,对球员临场发挥有过失望,对裁判有过不满,但从来不对他喜欢的这支球队放弃支持。

    如果喜欢是生根在心里的东西,便不会轻易死亡吧!

    funny给我发了两次微信,她从来不跟我说一个字,只按约定给我发照片,让我看她外汇购买软件里面的战果。中国的一个国庆假期,她一个75岁的老太太,躺在家里的后花园晒着太阳赚了九百多美元。我的回应也简单粗糙,一次说“goodforu!”,一次说:“congrats!”。

    张恒礼对我的衣着表示不满:“你能不能不穿你的这破抹布裙子,我真的看腻了,你那大衣柜里没衣服吗?没衣服我的箱子里有,你随便挑,或者我现在上网给你弄一套行吗?我送你,一套两套五套六套都行,只要你肯穿我就肯送,行不?”

    “你买,我以后穿。”我不为所动地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得以后啊?你这几天又不出门!”

    我做着黄粱美梦:“万一易续突然来敲门呢?”

    他觑了好一会儿:“哎呦你这块臭石头!”

    给张衣打电话让她也过来住几天,她说我家离她公司太远,而且最近工作太忙,忙到脚打后脑勺了,国庆都不休息,就不过来了,等忙完这一段再说。

    都是有工作的人,怎么张恒礼能这么闲?国家说放假就真放假啊?什么破公司?

    我踢了一脚张恒礼:“你上厕所了没?”

    他喜出望外地暂停了他的游戏:“哎呦喂,您终于有丁点儿回归了,可喜可贺!不想上也得进去挤点儿出来!”

    他边说边跑进了厕所。

    “恶心吧你!”

    “惜佳,我们明天出去走走吧!“他上完厕所出来说,”你看你两年没回来了,长沙变了好多呢!”

    “好多是多少?”

    “拆了些房子,又建了一些。地铁在修,有的地方有点乱。我们绕开修地铁的地方。”

    “去哪些地方?做什么?”

    “想吃粉不?还是吃锅饺、猪血、臭豆腐、腊香肠或者猪脚?想去银盆岭还是冬瓜山?我们去老梅园、带点醉、不怕辣还是2048,随便你选!你在德国不是也去过教堂吗?我们可以去潮宗街教堂啊!去爱晚亭坐坐,晚上去橘子洲看烟花,国庆会有烟花。你要去广电中心看明星不?还是去白沙井打泉水去?”

    我陷入沉思。全世界有至少三秒是寂然无声的,只有回忆中的画面。

    “可以吗?想去吗,哎,说话呢,怎么又沉默了?”

    “你说的都是那个时候易续带我们去的地方啊!“我叹着气说,”还记得不,认识易续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长沙那么大,有那么多我们有意思的地方,有那么多我们没体验过的东西。”

    “又是易续,又是易续!你烦不烦?”他踢了我一脚:“我哪天生日?”

    “这我怎么记得?”

    “你选择性记忆,重男轻女!”

    “啊?”我惊讶到。

    “不是,”他立即更正说:“你重色轻友!”

    “我哪天生日?”我理直气壮地反问他。

    “我怎么知道?”他这样回答,那语气,比我更理直气壮。

    “你不重色轻友?”我质问他。

    “我那些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都快忘了,你整天易续易续的,你跟我一样吗?”他没好气地说:“有种你把易续忘了,把他名字也忘了!”

    我瞪了他一眼:“不能忘,没有能力忘!”

    他指着我,驾轻就熟地呵斥我:“穷伤感,糖油粑粑!粘不拉叽!”

    我指着他:“张恒礼我警告你,骂我可以,别把这些美食扯进来,我这两年在外面,想念什么你骂什么,存心作对呢!”

    他挺起胸膛,要跟我打架似的:“我就存心,怎么着?我打比方得用自己熟悉的东西吧,就两个特长,烹饪和游戏,我说游戏的词汇你能听懂吗?我打食物的比方就是体贴了,感恩戴德吧你!”

    “呸!”

    “呸就呸!“

    我生者闷气,他又腆着脸过来:“那我们穿石坡湖扎帐篷露营去,这总不是易续带我们去过的吧?他从来不在外过夜!”

    “呸!“

    “呸就呸!“

    我越来越感觉面试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考试,比应试教育里的考试还恶心。应试教育至少还分几门课,至少还有不同的考题去给你打分,至少每一堂考试都给你两三个小时。面试呢,那些hr总觉得自己遗世独立的专业,三五分钟就能看出你行不行,问出的问题还全然一致。我现在一听到有人要我介绍自己的优缺点就忍不住地梗脖子。除了梗脖子,我做不出其他的反应。

    我的优点是什么?哦,我男朋友叫易续。

    我的缺点是什么?哦,我男朋友不见了。

    我不能跟你们说这些吧?那我说什么呢?

    这天我都到一家公司门口了,正挣扎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地址,说这里能找到易续。我飞奔到楼下,打了车,奔向短信里的地址。多少个骚扰电话后,寻人启事终于带来了我想要的反馈。

    这年头的骚扰电话是真多啊!股票的、基金的、房地产的、黄金的、银行的、保险的,前赴后继地来骚扰人。从早上七点到凌晨一点,他们就这么热爱自己的工作!

    我他妈在找人呢,谁有心情去跟你们做生意啊!特别的做外汇的,滚远一点好吗?我要是想炒外汇,找funny不就行了?

    “请找一下易续。”我喘着粗气对前台小姐说,心跳很快,很兴奋,突然想哭,我终于要见到我的易续了!

    “您找谁?”对方可能没听清。

    “易续。”

    “易续?”她惊讶地重复。

    “对。”

    “他不在啊!”那女孩说。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这……估计得一阵子吧?请问你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女朋友,他是出差了吗?”

    “这个……我不方便说。”她面露难色,再一次惊讶:“他女朋友?”

    “对,我肯定我要找的易续就是你们的易续。容易的易,继续的续对吧?告诉我地址的人是看了他的身份证照的,不会错。”

    “要不你进去看看?”

    她拉着我的手走进去,走过前台的背景墙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天花板是一片蓝蓝的海,吊在空中的灯全是海星,海豚,水母,或珊瑚的装饰。整个办公室大概250个平方,有大概五六十个办公桌。所有的办公桌都是不规则设计,每个桌子的设计也不相同。配套的椅子也不一样,有的是鸡蛋椅,有的是天鹅椅。地毯办公桌和椅子都偏浅棕色,像海滩。这公司老板应该是易续的妈妈,没想到她这么有情趣和艺术范儿。可是她的心也真大啊,这大海沙滩的,员工们还能聚精会神地工作?

    “他们都叫我小珊瑚,你也可以这么叫。”女孩亲切地说。

    小珊瑚白白净净的,瘦,但是也显肉。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白,比张恒礼还白。黑眼珠子跟葡萄一样。浑身写着“妩媚”两字,是杨玉环的现代缩小版。

    “小珊瑚,请问易续的办公桌是哪一个?”

    我想确定我没有被发短信的人耍。这段时间接到太多骚扰电话和短信了。

    小珊瑚指了下前排最角落的那个桌子。我抽出桌上的一个笔记本,翻开来,看到我熟悉的字。

    我欣慰地笑着,问小珊瑚:“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易续去哪儿了呢,我又不会伤害他,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伤害他的人。”

    “你……你去那里面问吧!“她指指那个写着”财务室“的房间说,”他们权利比较大,年纪也比较大,我来公司才一年零三个月,什么该说不该说,什么该做不该做,把握不了分寸。“

    我不想为难她,去敲财务室的门,只敲了一下,就怔住了。

    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张衣。

    张恒礼的电话就这么凑巧也来了,他估算我的面试已经结束,例行公事确定我死活。

    我接起电话:“你们俩,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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