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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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追上萧律人的时候，他已经在街止。抱着星移，脚步晃荡，体力难支。

    神情漠然，无喜无悲。

    欧阳轻拍萧律人的肩：“严己，节哀。”

    萧律人停步，看一眼欧阳，轻笑道：“哀？为什么要哀？星移不过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我应当替她高兴。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她不愿意来也不想来更不该来的世界了。”

    欧阳脸色一变。萧律人在说什么胡话？他疯了吗？紧紧抓着萧律人的肩，轻轻的晃着他：“严己，我知道你伤心，你难过，可是你醒醒，星移已经过世了，你别这样。如果她看见你这个样子，你让她怎么安心？”

    萧律人涩涩一笑：“安心，她会安心的。”如果她不安心，她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的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欧阳侧目，看见星移劲上那枚刺眼的金钗，眼睛一阵刺痛。再看向萧律人，尽量温和的劝慰：“严己，星移这样一定很难受，你总该让她好好的走。替她拔了吧……”

    萧律人只是看着欧阳，似懂非懂，问：“什么？”

    欧阳不忍，别了脸说：“金钗——如果你不忍心，就叫个大夫——”

    萧律人明白了欧阳的意思，抱着星移往后退了一步，说：“不许碰她。”

    欧阳上前一步，沉痛的道：“严己，你一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怎么一下子变的这么——”这么的脆弱和不可理喻？

    是，失妻之痛，痛可椎心，但是死者已矣，活着的还要活下去。他总该为他自己想想。

    萧律人轻声笑了笑，道：“她会疼的，你们下手没轻没重，我不许你们碰她。”

    欧阳声音一扬：“你只知道拔掉金钗她疼，可是你知不知道，她一直这样，比拔出来还疼？”点点嫣红染红了星移的衣衫，素白上绽开瓣瓣桃花，看上去是如此的醒目。

    他就看不到吗？

    一番话说的萧律人心脏蓦然一缩，他低头看着星移，轻声问：“星移，究竟是你的魂魄离开了，只留给我一个没有温度的，还是说，你一同都走了？”

    如果都带走了，她就不会疼了。只是，星移，你回去了，那里可还有可以依附的你自己，以及你的爱和你的亲人吗？

    欧阳觉得萧律人虽然没疯，却也相去不远了，这样下去不行。他忽然失声道：“严己，你看，星移还有呼息呢。”

    这一句话不啻为惊雷，萧律人急切的问：“你说的是真的？”星移的事身体好像真的是温的。

    欧阳道：“前面就是医馆，你若不信，只管去叫大夫瞧瞧。”

    萧律人抬头，果然见到了医馆的招牌，点点头，说：“对，医馆，医馆。”嘴里说着，脚下步子不停，当先就朝医馆而去。

    欧阳看一眼周围，见没人注意，这才收了剑，也跟了上去。

    医馆的大夫就是确诊星移中毒的老先生。见是萧律人，便一扬眉毛，问：“找到解药了？”

    萧律人摇头。

    老先生却已经看见了他怀里的星移，神色一变，简短的吩咐着：“放下。”

    萧律人也不多话，轻轻的将星移放平，还替她理顺衣襟，这才痴痴的坐在一边。欧阳过来，道：“老先生，借一步说话。”

    老先生却把手一甩，道：“说什么话，先看病人要紧。”

    手指搭上星移的脉，再看向星移颈上的金钗，问：“多长时间了？”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他皱了眉，道：“先把凶器拔下来。”

    欧阳的心忽然被希望盈满。大夫这么肯定，说明星移性命无尤。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做为权宜之计，竟然说中了。

    来看大夫真是明智之举啊。

    萧律人却只是紧紧的握着星移的手，对老先生的话不置一词。他的心思全在那一个拔字之上。

    要怎么轻柔，才不至于让星移感觉到疼？要怎么用力，才不至于让星移不至于大量出血？要用什么样的好药，才能尽快让星移痊愈？

    老先生吩咐小伙计准备药、纱布和消毒过的镊子，准备完毕，不客气的撵萧律人：“你躲开，别妨碍我。”

    萧律人只挑眉看他一眼，却不动。

    欧阳忙过来劝：“严己，你把地方腾给老先生，你坐在这，是帮不上忙的。”

    萧律人坚持道：“我不会走的。”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仍然紧握着星移的手。

    老先生也不和他计较，面无表情的动手替星移拔金钗。萧律人的手开始抖，忽然道：“等一等。”

    老先生问：“做什么？”

    “你就这么拔么？”

    “那还能怎么拔？”老先生疑惑的问。

    “你——用力轻些。”

    老先生气的无耐道：“不然你自己拔。”

    萧律人不敢强，却很坚持的道：“万一她出血过多怎么办？万一她疼的乱舞乱动怎么办？如果你失手了呢？你不做好万全准备，就打算这样冒冒然的动手？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完全不像萧律人了，婆婆妈妈，啰啰嗦嗦。

    老先生冷笑一声，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欧阳悄悄走近，伸出手猛的朝萧律人颈后劈去。萧律人眼前一黑，人就软了下来。欧阳将萧律人拖到一边，对老大夫道：“老先生，我这位兄弟是关心则乱，所以有些啰嗦，还请先生别怪。”

    老先生淡漠的点头，用镊子夹住金钗，同时用另一只手按住星移的肩膀，腕子用力，扑一声，金钗拔出来了。

    星移一声，身子反射般的一动，人却没醒。

    老先生用烧酒小心的在伤口周围消了毒，这才接过小助手递过来的药，均匀的洒在星移的伤口之上，迅速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伤口。

    欧阳看一眼满是血的金钗，问老先生：“她，不妨事吧？”

    “嗯，幸好出血不多，不然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的小命了。”老先生净手，头也不回的对欧阳道：“这女子毒已入骨，再寻不来解药，只怕你们要替她准备后事了。”

    欧阳的心一滞，勉强镇静心神，问道：“敢问老先生，这三叶玫要去何处寻找？”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先生起身，看着欧阳道：“我不过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先生，这种毒也是凑巧才知道。至于这解药，我爱莫能助。人各有命，你们也不必强求了吧。”

    欧阳颓然的坐下，道：“不行。”

    怎么可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星移如果去了，萧律人绝对不会独活。

    这可怎生是好？

    欧阳不甘心的问老大夫：“老先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时候也不是您自谦的时候。既然你识得这毒是珠沉，就一定知道解毒的办法，还请你不吝赐教。”

    老先生摇摇头，道：“不是我不肯救，实在是爱莫能助。”

    欧阳上前一步，诚恳的道：“老先生，您也看的出，我这兄弟和他的夫人感情深厚，他们经历了许多波折和磨难才能走到现在，可如果老天这样不公，就这样夺了星移的命，凤失凰，他还能活吗？”

    老先生却只有一句：“人各有命。”

    欧阳呆怔怔的坐下，看一眼沉睡不醒的星移，再看一眼昏过去的萧律人，悠然发出一叹。人各有命，人各有命……

    他站起来，苦涩的一笑，道：“谁知道呢，也许在世人眼中，生是最难能可贵、万千不换的事，可是在他们看来，也许，正好反过来了呢。”

    欧阳再朝老先生施了一礼，道：“多谢老先生，打扰了。”

    老先生既不受谢，也不客套，漠然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欧阳出门，有侍从上来，欧阳吩咐备车，将萧律人和星移一直送回萧府。

    萧律人最先醒来，瞪着烛火不发一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沉重很悠长的梦，这会醒来，仍然心有余悸。

    他竟然梦见星移去了。

    印象那样生动鲜明，宛如怀里还有着星移身体的微凉。她胸前的胭红，有如三月的桃花。

    他扯开唇角，自嘲而落寞的笑。

    星移说她一辈子都记得母亲自尽之时落下的满天花瓣，如脂如胭，醒来便觉得所有红色都是那样的凄厉。

    如果他梦见的那一切都是真的，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喜欢红色和桃花了。因为那样的娇俏可爱，那样的热烈滚烫，原来是凌迟生命和希望的最锋利的兵刃。

    萧律人把眼睛再闭上了。他现在不知道什么是事实，什么是梦幻，他只想就这样麻痹着自己，拖得一刻是一刻。

    却觉得有谁亲了亲他的额头，软软的柔柔的，接着离开他，轻声道：“萧律人，我，我跟你道歉。是我食言了，差一点就……就再也见不着你了。”

    萧律人伸出手，闭着眼摸索着，触碰到了近在身边柔弱无骨的手，握在手心里，轻叹一声道：“星移——别跟我说抱歉，是我食言，我说过要护你一世周全，可是，我却是这般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你从我身边离开。”

    那声音便带了一点笑意，道：“那我们两个两讫了，谁也别说对不起。”

    萧律人豁然睁开眼，看见星移的脸就在自己的眼前，绽着纯真的笑靥，是那么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