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苏向南注意到爷爷家的客厅，有了小小的变化。
一些珍藏在老相册里的照片，修复、放大后，镶上精美的相框。有的取代了名画，挂在了墙上，比如他刚出生那年的全家福。里面的爸爸妈妈、伯伯伯母，正当青春年华，都是25、6、7的年纪，比今天的自己还年轻。
有的则放入相框，摆在博古架、电视组合柜上。比如爷爷奶奶年轻时的照片，自己和堂姐小时候的照片。以前，这些地方都摆着瓷器、玉器。
酒柜，就在楼梯下方拐角处比较隐蔽的角落，小孩子跑进跑出也不会轻易碰到。苏向南打开酒柜门，在找茅台酒时，一眼瞥到酒柜上，精美的酒器摆件边上，几个相框。
一个是爷爷和洋房 周围老邻居的合影，一个是爷爷是爸爸/伯父的三人合影，还有一个七寸的，是爷爷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
一开始他以为是表姐。但一眼掠过时，那个倩影实在是太过特别，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然后，就发现，那个女孩儿，竟然是自己的心上人江皓月。
他大吃一惊！
忍不住伸手抓过相框，没错！千真万确是皓月呀！
但这是，这是怎么回事？皓月和爷爷怎么会牵扯上的？难道她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亲戚？是自己的远房堂妹表妹？但父母从来没有说过，杭州有亲戚呀！
苏向南脑海中，突然就冒出无数的电视剧情节，甚至有”亲哥爱上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的桥段.......
一时盯着照片，思绪纷纷，百爪挠心。
”向南，酒还没找到吗？” 因为角度关系看不到这边，苏爸站起身来，准备自己过来找。
”找到了，马上来！“ 苏向南只好先按捺下好奇，把照片摆回去，在酒柜中找到两瓶陈年茅台，回到席上。
苏老很会喝酒，年轻时号称”千杯不醉’。年纪大后，依旧天天喝一点。喝过的酒，流淌成溪，穿过上海城，完全不成问题。
86岁中风后，他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喝酒了。结果那个着名的老医生却说，每天喝1-2两白酒，或3-4两红酒，可以软化动脉血管，对心脏也有好处。特别是他这种喝了一辈子酒的人，突然不喝，反而不利。
今天的苏老，头上一顶褐色小羊皮帽，上身一件红色的丝棉唐装，印满古钱币的花纹，下身一件黑色毛料裤子，又喜庆又有腔调。
四代同堂的大家庭，欢欢乐乐，祥祥和和，敬酒祝福，加上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声音，真是热闹非凡。
只是这份热闹里，却更衬出苏向南的一点寂寞。他的婚姻，是家庭聚会中，绕不开的话题。
苏老放下酒杯，看了看儿子儿媳，又看了一眼孙子，语气颇有点不快：“向南的事，到底哪弄啦？不是说订婚了吗？大过年的，女方也不来！老三老四的，看不上我们苏家吗？”
苏老这个上海”老克勒“，可是有脾气的。
伯父伯母堂姐立刻停止了夹菜，做好倾听准备。苏爸苏妈呢，对视一眼，然后齐刷刷看向苏向南。
这个雷嘛，自己埋自己挖吧！
苏向南有点措手不及，脱口而出一句：“她怀孕了，在香港待产......"
苏爷爷瞪大了眼睛：”哪弄？小孩儿都要生了，现在才告诉我！怎么，看我老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吗？”
指头又点点苏向南：“小赤佬，今天你要给我好好说说清楚！”
之前，苏向南和朱丽叶的纠葛，苏爸苏妈的态度，始终讳莫如深。
本来就是嘛，儿子被人算计“失了身”，女方又使诡计怀孕，还跳楼威胁结婚，这一桩桩，一件件，体面人怎么说的出口呢？
只好“讳莫如深”，打打太极拳。
实在被问急了，就说："订婚这个嘛，小孩子不懂事，瞎搞搞的，不一定成的。结婚还有离婚的呢！” 或者：”他们两个的事，也弄不清楚，由他们去吧。”并没有一个很清楚的交代。
苏老年纪大，又中过风，夫妻两个实在不愿意他操心。没想到，他们这样做，只会让老人家七想八想，满心不痛快。
现在，苏老干脆选在除夕夜，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向南只犹豫了一霎那，就决定表明自己的心意。
“爸、妈，爷爷。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生，我已经决定了，过了春节就分手，律师也请好了。”
苏爸苏妈一点不意外，相反他们都舒了一口气。那个朱丽叶如果嫁过来，弄不好要毁三代！
苏妈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进苏向南碗里，柔声道：“爸爸妈妈支持你，尽量不要留尾巴。”
苏爷爷却有点愠怒：“都有小孩儿了，怎么可能想好就好，想分就分？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又问苏向南：“那么小孩子是男是女呢，什么时候生？”
听说是个男孩儿，4月初生，伯父发话了：”向南，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如果真不喜欢那个女的，就痛快点分了。但孩子是我们苏家的，得要过来，给我们自己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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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频频点头：“就是，给她养，后面麻烦事不要太多噢！”
苏爸倒是挺体谅儿子的：“这个嘛，让他们两个自己谈吧。孩子太小，离不开妈妈，再说，即使打官司，也可能会判给妈妈养.......”
苏爷爷脖子一梗：“那就打官司好了！难道法院还能不承认，这个孩子姓苏？”
这时候，堂姐说话了：“那向南以后的女朋友，一来就当后妈，人家小姑娘愿意吗？”
苏向南：......我可不愿意，月儿也不会同意的！
苏爷爷：“那我们苏家的子孙，将来叫别的男人爸爸，就可以吗？亏你们想的出来！”
这下子，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出声了。
除夕夜，苏向南可不想搞得大家不痛快。他赶紧拿起酒杯，态度很好地给爷爷敬酒：“爷爷，您的意思我晓得了。您放心，我一定带曾孙子回来（看您）。现在嘛，您也要听话，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好不好？”
老人家嘛，多哄哄就好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这个话题总算被苏向南交代过去了。吃完饭，一大家子又热热闹闹聚在客厅看“春晚”。
那一年的春晚，有不少脍炙人口的节目。比如蔡明的小品《过年》，朱时茂和体操冠军李大双/李小双合演的《宇宙体操选拔赛》，董文华演唱的《春天的故事》.......
大家看的津津有味，只有苏向南，揣着一窝心事。
9点，苏老准备上床睡觉了，苏向南终于抓住了机会。
他扶着爷爷进了卧室，服侍他洗漱完毕，吃完药，然后坐在床上，陪着说话。
自然而然，又谈到苏向南的婚事。爷爷说：“男人嘛，喜欢不喜欢，一定要干脆点。否则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己。但孩子是自己的，总要争取的！只是你也30岁了，还要过几年才能结婚啊？爷爷已经88了，我还指望‘走’之前，能看到孙子媳妇呢！”
苏向南很乖地点头：“会的会的，我一定加油，争取今年结婚。”
爷爷脸色喜悦多了，他觑了苏向南一眼：“真的？不是骗我？”
苏向南笑嘻嘻举手发誓：“我发誓，绝不骗爷爷！哎，对了，爷爷，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小囡的？”
“哪个小囡？”
苏向南走回酒柜，拿上了相框。回到屋子里，坐下，指着皓月，问爷爷：“诺，就是这个女孩儿，你怎么认识她的？”
“噢，这个小囡啊！她叫月月，来上海学习，住在咱们隔壁（洋房）。蛮嗲的一个小囡，我蛮喜欢。哪弄，我让她有事找你帮忙，她去找你啦？那你可要好好帮帮她......”
听爷爷絮絮叨叨讲了经过，苏向南心中别提多开心了。
月儿就是讨人喜欢！没想到爷爷也喜欢她！看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她就应该是自己的老婆！
他美滋滋地端详着那张照片，似乎恨不得把皓月从相纸里拉出来，狠狠亲上几口，然后装进心尖上的口袋里。
“爷爷，你底片有阀？我去洗几张。”
苏老的眼睛里，露出精明而调皮的光芒：“你洗这个照片，是因为喜欢爷爷呢，还是因为喜欢这个小囡呢？”
* * * * * * * * * *
除夕夜，和家人一起看“春晚”的皓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嘀咕道：“哼，肯定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爸爸赶紧把暖风机，朝皓月这边挪了挪，叮嘱道：”这几天冷，小心不要感冒了，到时候还要当伴娘呢！”
才到家没几天，皓月就开始想念深圳了，想念深圳温暖的气候。
只有在深圳那样的地方，暖风机才会使整个房间暖和起来。
杭州也是南方，但冬天冷起来，家里比室外还冷。暖风机虽然开着，只有眼前那一片是暖和的。在家里时，皓月就抱个热水袋，蜷缩沙发上，正对着暖风机，很少挪窝。
这时，电话响了，是欧阳璨。他再次邀请皓月，和他们一起去灵隐寺烧“头香”，皓月捏着鼻音说：“嗯~，那个，我感冒了，你和文文去吧，好好祈福！别忘了替我向菩萨拜一拜，祝我好运！”
放下电话，妈妈问：“干嘛不去，去外面走走就不冷了。”
皓月用夹子夹破一颗小山核桃，放在手中，挑里面的核桃肉吃。边挑边说：”哎，人家两个人好好的，我去当什么电灯泡啊！”
妈妈嘴唇蠕动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瞥了女儿一眼。
这边欧阳璨放下电话，忽然就有点想念在深圳的日子......
他转向身边的文文，笑了笑说：“皓月说她感冒了，来不了。”
文文一脸遗憾，心中却很高兴。她挽住欧阳璨的胳膊，欢悦地说：“那咱们快走吧！估计那边早就人山人海了！”
“烧头香”是一种传统的宗教习俗，在杭州的灵隐寺尤为盛行。已经流传了几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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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除夕夜，成千上万的人们，早早地来到寺庙门口，等待入寺烧香。有的甚至从千里之外赶来。只为能在寺庙里，烧一炷新年里的第一支香，祈求来年的好运和顺利。
晚上十点，寺庙的大门缓缓打开，大家按序进入寺庙，整个大殿被挤得满满当当，人们都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寻求心灵的寄托和安慰。
他们会在大雄宝殿前烧香、礼佛，祈求佛菩萨保佑他们和家人平安、健康、顺利。零点时分，寺庙还会敲响钟声，为新的一年祈福。
离着林隐寺还有几公里呢，就人山人海了。欧阳璨牵着文文的手，让她紧紧靠在自己身上，两人才能不被冲散。
在静静排队的时候，文文紧贴着欧阳璨，觉得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忍不住把脸贴在他肩窝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欧阳璨侧头看见她这个样子，笑了，问她在干嘛。
文文一脸陶醉地说：”璨璨，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噢，什么味道，我怎么闻不到。“
“我闻得到啊，好像麦乳精的味道。”
麦乳精是当年特别流行的速溶含乳饮料。成分有乳粉、炼乳、麦糖、可可粉，添加蛋粉、奶油等，味道香甜，营养丰富。
文文说着说着，再次把头埋在他肩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扬起头，踮起脚，贴近他的耳朵，吹气如兰：“欧阳璨，我爱你！”
欧阳璨的耳朵麻酥酥的，甚至有了生理反应。这一刻，他是喜欢文文的......
到半夜时分，两人终于挤进了大雄宝殿。
欧阳璨把手中的香，分成了二份。一份是三支的，一份六支的，三支的他给了文文，六支的留给了自己。
两人分别就着香炉点燃，敬拜，许愿，插入香炉中。
文文奇怪：“怎么我的是三支，你的是六支香呢？”
欧阳璨坦荡荡地说：“佛教里，三支代表自己的祈福。六支代表着两个人的祈福。”
“噢，你是代替奶奶祈福呀！真孝顺！”
欧阳璨笑笑，没说什么。
这六支香，其实是代表自己和皓月，向菩萨求福的。1996年，皓月经历了太多的劫难。欧阳璨祈求老天爷，保佑她在今年，能彻底摆脱方浩洋那个小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寺庙的僧人们，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华夏之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鞭炮齐鸣！而绚丽的烟花冲上九霄，那是人类心中，飞腾的心愿与祝福。
苏向南：月儿，新年快乐！
欧阳璨：赛琳娜，文文，新年快乐！
江皓月：欧阳璨，苏向南，文文，琪琪，对了，还有小王警官，新年快乐！
* * * * * * * * * *
大年初一，天气极好。无风，阳光明媚。
杭州的传统，初一不拜年、不走亲戚。
一大早，美国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香港、台湾的亲戚，打来电话给奶奶和他拜年。妈妈还问欧阳璨，女朋友定下来没有，7月份来美国时，会不会一起来。欧阳璨说，有一个再谈。但能否定下来，还要看情况。
妈妈很无奈：“璨璨啊！你呀，不要太挑剔了。找女朋友，不是挑洗衣机，不能看1、2、3的标准，还是要看内心的感觉。如果内心觉得喜欢，其他条件都是浮云......"
知子莫若母！
看到天气好难得的好，午睡起来。欧阳璨就带着奶奶，去西湖边走了走。回到家后，他又陪着奶奶看电视。期间，奶奶又絮叨着，过年有哪些亲戚要来，怎么招待，定哪家饭店。奶奶还掰着手指算，会来几个小孩儿，要包几个红包，包多少比较合适。
欧阳璨耐心地听着，需要时，就给点自己的意见。
皓月说他冷酷、心肠硬，好像也不那么准确。
忽然，奶奶问道：”璨璨，你说文文初四要来是吗？奶奶有些首饰，想你们结婚时再给她。这次嘛，就给她准备个红包吧，多少合适呢？”
结婚？虽然和文文进展顺利，但听到这两个字，欧阳璨还是觉得又遥远又陌生。
再说，他们都是新时代的青年，这些繁文缛节，大可不必吧！
可奶奶不听他的，强硬地要求他，初三银行上班时，陪她去取钱，还说又不要他的钱，自己有钱。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每年寄美钞给她，当然不差钱！
反正，欧阳璨是拗不过她的。
吃过晚饭后，欧阳璨给皓月打了个电话，问她吃过饭没，身体好点了没。皓月莫名其妙：”什么好点没？”
欧阳璨：“你不是说自己感冒了吗？”
皓月：“哦，哦，是，是的，我是感冒了，现在好多了！”
欧阳璨立刻戳穿了她：“江爱心，原来你骗我呀！”
皓月赶紧温言软语：“哎呀，璨璨同学，我还不是为你好呀。给你和文文制造充分的条件呀！对了，你初三要去见丈母爹和丈母娘了对吧，好好表现哦，千万别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欧阳璨：......
皓月忽然正经起来：“对了，刚好，我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找你！”
“什么事这么重要？”
“我哥哥的伴郎，昨天吃多了，又跑出疯玩了一晚上，结果今天送到医院，诊断出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我哥让我问问你，能不能给他做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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