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顺昌商行。

    老板和伙计们正在张罗着关板。

    关门钉一张张合上去，让整个商行都陷入黑暗中，与不远处那条大街渐渐热闹的灯红酒绿仿佛两个世界。

    如今这年景，是没人敢晚上跑出来买粮的。

    关了板，老板开始打算盘算账，盘点这一日的盈亏。

    小伙计将一切用具规整好：

    “掌柜的，那我就先回了？”

    掌柜的连头都没抬，只一心算账。

    他摆摆手：“去吧。路上小心。”

    小伙计“诶”了一声，从后门出去，绕过掌柜一家子住的后院的墙根，从一个小侧门出去了。

    他拢了拢袖子。

    向城的阳历九月，还没入秋。但晚上的天却已经开始有些凉意了。

    小伙计闷头走着，没注意到一个半大青年与他擦身而过。

    直到那身影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才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

    但那道看起来并不高大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渐渐浓郁的夜色尽头。

    小伙计咂吧两下嘴巴，看着那一街之隔的灯红酒绿，有些羡慕。

    等他有钱了，也必定要去永乐门，体会体会有钱人的快乐。

    至于现在……

    小伙计揉了揉咕噜乱叫的肚子。

    他得赶紧回家吃饭了！

    小伙计转回身，往回家的方向小跑而去。

    他并不知道，他的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也并不知道，明天早上，他将失去这份勉强能养活一家人的生计。

    晚八点八分。

    等小伙计一走，掌柜的就扔下了算盘，不再算账。

    夏国人的算盘太难打，要不是怕那小伙计怀疑，他是一点儿不想碰这个东西的。

    这个商行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为了挣钱，也无法用盈亏计算。

    八点十分。

    一辆顶着白色大棚的皮卡车借着永乐门的歌声，和一阵阵汽笛声，从远处开来。

    掌柜悄悄开了自家后门，招呼着司机开始搬东西。

    皮卡车上先是跳下来几个穿着常服的守卫。

    而后，司机才开始动了起来。

    掌柜媳妇也悄悄迈着小碎步，拉来了推车。

    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被搬了进来。

    这些麻袋都很重。

    不经意间洒落地上的，竟是粮食。

    趴在巷子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凝重。

    等车上的东西都搬完了，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

    其他人立刻悄无声息一拥而上。

    皮卡车司机率先倒地。

    掌柜的夫妻俩正要关门，却被一只手阻止。

    见到突然出现的这群黑色劲装的黑衣人，掌柜的下意识喊了一声：

    “あんたたち、一体何者なん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话刚喊完，一把木仓已经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掌柜的吓得两腿一软，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躲不过去了。

    掌柜妻子也已经跪了下来，颤颤巍巍地鞠着躬。

    “这是你们拉来的第几批特殊粮食了？！”

    那声音的主人开口。

    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

    从夜色中看去，这人的个头也不大，像个半大少年。

    掌柜的极力睁大眼睛，仿佛想记住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

    皮卡车里原本的守卫在这片刻的功夫都直接倒了地，然后被缴了木仓，拿绳子捆着扔到了后车厢内。

    掌柜的看着他们的动作，吓得脸色苍白。

    却是抿着嘴，一个字不肯说。

    “说不说？”

    那人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

    掌柜的仍是一言不发。

    倒是他妻子张了张嘴:

    “长……长官，我们……我们是……”

    “だまってくれ！（闭嘴！）”

    妇人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喝止了。

    那半大少年眼睛一瞪，抬手拿着木仓托，就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掌柜的瞬间晕了过去。

    半大少年摆摆手:“把他也扔进去。”

    “好。”

    其他人纷纷上前。

    先搜了一遍身，才把人绑了起来，然后一个抓胳膊，一个抓腿，荡了两下，两人扔进车斗里。

    半大少年这才看向妇人:“知道多少，说吧。”

    妇人眼神颤颤地看着他:

    “我……想活……”

    少年淡声:

    “看你交代的事情有多大价值。”

    妇人瞳孔微颤:

    “每个月……最后一天……会送粮食……泡了……罂粟……”

    半大少年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听着。

    等其他人把该扔的人都扔进车斗，半大少年才对其他人道:

    “进去不要多停留，放完火就立刻出来。老鹰去开车。等他们出来，立刻离开。”

    “是！”

    其他人纷纷应声，然后训练有素地开始活动起来。

    妇人的瞳孔动了动。

    没想到，这么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好似孩子一般的人，居然是这些人的上级。

    她看着那些人冲进院子。

    微微垂下头，继续慢腾腾说着:

    “到现在……运了……八次……一共十……十三……”

    声音突然顿住。

    妇人突然一跃而起，手里一道银光闪过，朝半大少年刺来。

    可随即，她的动作一顿。

    手下意识捂向脖子。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

    半大少年迅速后退，不让那鲜血鲜红的色泽沾染到自己身上分毫。

    妇人“嘭”地一声倒了地，手里方才闪着银光的一把小刀也随之落了地。

    一切不过在瞬息之间。

    半大少年皱着眉，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

    她借着月色，看了看妇人身上，最后还是决定拖着她的裤脚，将人拖进了院子里。

    其他人已经重新聚集，正打算出来，见到这一幕，纷纷对视一眼，然后迅速站到少年身后。

    啧！

    真是不知死活。

    一看就知道这人惹着老六了。

    就老六那性子。

    别看瘦瘦小小的，好像个孩子似的，好欺负。

    实际上，那下手，哪次不是快准狠？

    半大少年将人扔进火堆里:

    “撤！”

    一个字落，身形已经轻飘飘地翻转，朝门外奔去。

    其他人见状，心里暗骂老六不讲武德，却也只能咬牙，赶紧跟上。

    不然，老六这家伙，是真能干出把他们扔下的事儿啊！

    卡车隆隆开远，才终于有人发现了一片灯红酒绿中，这处异于寻常的红艳。

    “走水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整条街都开始动了起来。

    浇水的，打水的，尖叫着跑远的……

    向城元纪十三年九月最后一天的夜晚，格外地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