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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宰肥羊 不论对错,不讲原则。

    那天地下城, 李强也只听说盛渊带了个女人,并没有见过。迎着李强不着调目光,江果已经有些生气了。

    “什么妹妹,她是你大爷。”

    江果胳膊轻搭在温暖肩膀上, 神情很严肃:“别拿你场里玩的那一套恶心我亲妹, 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有用的着江果的地方, 李强也不想跟她闹的太难堪,只笑着朝温暖举了举杯, 还真信了。

    “得罪得罪, 原来是江小姐。”

    温暖只轻轻抬了下眼,扫了眼叫“强哥”的人,又欣欣然移开目光, 不作搭理。

    李强落了个没脸, 仰脖自己喝了杯,又让盛渊给他倒满。盛渊轻垂眼眸, 握着瓶身的手却微微收紧。

    男人多少有些劣根性, 喜欢在异性,尤其是漂亮异性面前彰显着自己的不同。

    李强再次看向温暖方向,杯子举起。他刚准备开口, 江辉便站起了。

    “李总,久闻大名。”

    江辉戴着钻表的左手轻按下包间转着的转盘,拎起桌面上的啤酒瓶,右手端着酒杯, 自己跟他碰了下。

    李强心里那点旖旎瞬间散干净了,脸都笑出了褶子,忙低了酒杯朝江辉示意。

    江辉喝尽:“下次再约。”

    “好的好的。”

    江辉的面子,李强肯定是要给的。他忙陪了一杯, 而后又笑着跟包间里的人一一打过招呼,才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从包间里退了出去。

    温暖照旧不搭理,李强却越发拿捏不透她的地位。

    知道江家不止江果一个女孩,但也没听过有哪个特别受宠,都敢在江辉面前耍性子了。

    关上门,李强安排盛渊:“下去查查,看看是江家哪位小姐?”

    他们这种人总是擅长捧高踩低,总要先知晓来路,才不会轻易得罪人。

    盛渊松松一握酒瓶,点了下头。

    门外门内,两个天地,温暖心情似乎没有收到丝毫影响。她起身,亲手把礼物送给江果和江辉。

    温爹没教她做过生意,但常常会帮着她给同学准备礼物,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可以不送,但不能不准备”。

    小温暖自小就难伺候,脾气大上天,心情常是六月天,稍有不满意就翻脸,跟着所有小伙伴的关系都是时好时不好。

    温爹从不干涉她交友,但却会让她多备礼物。礼多人不怪,她长得漂亮,手脚大方,人缘关系还算可以。习惯的养成向来潜移默化,却又深远持久。

    她当时买礼物的时候就特意选了两个,江辉可以不要,但她不能不准备。

    不然就没了个道谢的样子。

    原本就想着借江果的手转送给江辉,却没想到刚江辉也赴了她的约,倒是省了中间一折腾。

    “好看吗?”

    见温暖心情如常,江果着实松了一口气,兴致冲冲地拆了温暖递过来的礼物,包装精美的盒子里赫然是一颗绚丽的宝石胸针。

    江果很喜欢,立刻就戴上了。

    温暖想乖巧的时候向来很能惹人喜爱,送礼之前都甚至都事先了解过品牌、设计者、设计意图和镶嵌工艺。

    她跟江果凑到一起,说话都是一套一套地,哄得江果喜不见眼,立刻就拿起手机用糊糊的像素开始对着拍拍拍。

    也不知道是要发给谁。

    温暖笑笑,功成身退,低头抿了口水,不影响她用手机跟人聊天。

    圆桌斜对侧的江辉手指摩擦桌面,却突然开口。

    “我的也跟小果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袋子,里面的盒子四四方方,看着比江果的大很多。

    “不是。”温暖愣了下,而后,又笑起来,算是开了句玩笑,“他们家的胸针都是一款一样,我可找不来第二个。”

    想什么呢?

    她怎么可能送男人身上带的东西,那些八卦记者不得蜂拥上来撕了她。

    江辉也笑,礼貌且客气地征得她同意后,便自己动手拆开袋子,里面是个黄梨木摆件,木质细腻,飘着淡淡木香。

    “做工不错。”江辉看着像是很喜欢,小心地又把它放回盒子里,丝带都要给它层层裹着。

    “最近这段时间不太平,安分些。”他边收拾盒子边开口,视线扫了眼江果,再次提起李强,“离他们都远点,不该去的地方别乱去。”

    温暖坐在旁边,翻着饭店菜单,没随意岔他们兄妹两的聊天,全当听不见,只转头吩咐服务员打包了两份虾仁烧麦。

    当着温暖和服务员的面,江果脸上挂不住,笑都敛了几分,摆弄着手机,没吭声。

    江辉皱眉,沉着脸,语气严肃:“听到没?”

    气氛凝固一瞬,服务员都有些忍不住想抬头看。离他们最近的温暖却像聋了一般,耐心跟服务员强调细节。

    温成嘴也挑,入嘴的东西最难伺候。但谁让他前几天慷慨投资了呢,温暖自觉有良心,准备给亲哥带点好吃的。

    剑拔弩张的环境里唯有温暖如常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尾音却带着点年轻女孩的娇和独属于温暖自己的慢语调的软意,莫名地融化了空气。

    江辉不合时宜地松了颗袖口扣子,江果也瞅了眼温暖,气势弱了些许,没再硬僵着。

    “知道了。”

    敷衍。

    江辉皱着眉头,犹且还觉得不满意。但碍于场合不对,也只能按下不提。

    一顿饭吃到最后,江家两兄妹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唯有付完账的温暖从内而外透着一股轻松劲儿,拿着小票走出饭店门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

    “高兴什么呢?”江果伸手碰了下她脸蛋。

    皮肤是真的好,满脸的胶原蛋白,滑嫩紧绷。

    “放假呀。”温暖给她算日历,“再过两天就要放中秋假了呀,你们公司不放吗?”

    江果还真没有放假的想法,都没去过几次公司。因此,她也只看了眼江辉,撇了撇嘴。

    “放假有什么开心的,你该不会平常还都按时上下班吧?”

    温成其实挺多毛病的,但有一点是他无论在哪儿都不会对任何人说温暖的任何不好。不管是投资还是缺勤,都不会对人提起。

    相当护犊子。

    “差不多,”温暖点头,说话从不脸红,“反正我的考勤没缺过。”

    江果都震惊了,看她的眼神宛如看珍稀物种:“真的假的,你这么乖?”

    “真的真的。”她若有其事地点头,眼里透着狡黠,拉着江果袖子,好似要说秘密,“但我的考核表是我哥给勾的,月初都画完了。”

    江果:“......”

    片刻后,江果没忍住笑起来,江辉也扬了下眉。

    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江果伸手戳了下她:“你呀,可真招人稀罕。”

    怪不得温成那么护她。要她有这么个妹妹,也是想天天守着,日日看着。

    “那可不,”见着车停了,温暖跟他们打过招呼,“那我先就走了。”

    车其实早就到了,温暖跟江果说两句话间,司机就已经替她提前开了车门。

    温暖没跟他们谦让离开顺序,也不想堵在人饭店门口,自己先上了车,很快就没了车影。

    江家兄妹也随后离开。

    但即使是坐在车里,江果也是没个坐的样子,要躺不躺地依靠在窗户边,人为地在车座隔出个楚河汉界。她手指戳着屏幕,低头玩着贪吃蛇。

    江辉从上车见她坐姿开始,眉头都没松开过,报纸翻开又折起,发出“哗哗”地响声。

    “下个月,你也来公司。”

    “Duang”地一下,屏幕里的贪吃蛇正正好撞在了墙壁上,败了她最好的成绩。

    江果不大高兴:“不去。”

    江辉眼睛都不待看她的:“怎么,那你就想这么混日子?温暖都知道去自家厂里帮忙,现在还成立了个公司。”

    江辉一开始是不看好温暖的,也不甚在意她说过的话。

    只是那天酒吧里看她明明那么瘦小却相当彪悍地挡在温成前面,跟护崽的母鸡一样冲着又高又壮的常惟实,心突然就像被谁给扎了下。

    其实酒吧里有那么多人看着,谁都知道出不了什么事。可即使这样,温暖还是会不放心,不肯退步地护着温成。

    毫不夸张,那天常惟实要是敢一酒瓶敲在温成头上,温暖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拎着果盘盖他脸上。

    不论对错,不讲原则。

    这其实挺难的,他也没体会过那样被人无条件护着的感觉。

    越往高处走越得习惯孤身一人,尤其是掌管上百人的就业,背负着上百个家庭的老板就更不该奢望着被别人保护。出了事,他们才是首当其冲迎接所有质询与怀疑的对象。

    可温成为什么偏偏能呢?

    他做事甚至可以不讲道理,没有章法。但却凭什么他身边还要有个人始终护着他呢?

    还用那么瘦弱的身躯。

    在那一刻,江辉承认自己有点羡慕了,所以他才会想着伸手帮一把,既全了江果的面子,也让他能跟近距离了解下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温家大小姐”。

    现在看来,很是不错,至少比她这个只会玩贪吃蛇的妹妹看着顺眼多了。

    江辉以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再度开口:“下月一号,我要在公司看到你。”

    “行,我回头就把我的行为艺术照挂咱们公司大厅、电梯间和你办公室墙上,让你时时刻刻都能见到。”

    江辉“啪”地一下就把报纸拍在了桌板上,怒极反笑:“你试试。”

    江果一直都强不过他,耸了下肩,没再刺激他。

    几瞬呼吸,江辉平复下心情,又恢复成那副衣冠楚楚的样子,听着倒有几分当家大哥的意思。

    “但是,你不可能跟那帮不三不四的人玩一辈子,他们也都会成家结婚。”

    江果点了下头,更无所谓:“可只要我有钱,总能找到不成家结婚的小年轻。”

    “所以,你一辈子就想这样过?这就是你选择的路?”

    “不然呢?我还有其他选择么。”

    江果玩了一整个上午的手机,小手机的电量极具告急,也没带备用电池。她颇为可惜地暗灭屏幕,转头看向江辉。

    “别想着让我去公司了,我跟你不一样,从小没学过,也不是那个料。而且,你也不是温成,不可能一颗心护着我,整天什么事都不干,天天就跟在我后面收拾烂摊子。”

    江老爷子孩子多,他们光是叔叔和姑姑都有好几个,每房虽都有不同的项目方向,但时时刻刻都想着把其他房给吞并。他们那一房最出息的就是江辉跟她弟。江辉刚站稳脚跟那年选择培养的是她弟,也不是她。

    江果是早被放弃的一个,也可能是早不被认为成才的那个。

    只是很不巧,她弟很早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虽不至于在江辉手底翻出花,但避不可少的有了自己心思,也时常会想着帮扶妻家。

    长此以往,他被江辉按压甚至废弃的时间,只在朝夕。

    江辉手底不缺人,早过了需要亲兄弟稳定占领份额、稳定局面的日子。他现在或许只是临时起意,但未免也有些异想天开。

    他们家跟温家根本不可能一样,也就别想着自欺欺人。

    江辉松了领带,彻底闭嘴,不再说话。

    江果继续瘫在车门边,时常会有车门没关紧,早晚会滚落摔下的错觉,就像是拧紧车把的摩托车已然已经行到了最高点,看似光彩,但却没有再往上的路。

    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这样,流光溢彩下盖不住的满身疮痍。

    ——

    这年海市的中秋节假后的隔一天便是国庆节,温成跟厂里领导商量了下,选择轮休连放。

    中秋节总要走亲戚的,他们罐头厂随着温暖的出名倒是没少卖产品,就连江边广场都有了个独家c位的门面。销量比去年算是同比增长不少,温暖挂职的销售经理都领了个大红包,美滋滋地留家里过节,提前两天给自己放了假。

    温成却闲不下来,厂里生产线不停,他就得陪到最后,估计得一直忙到中秋节当天。

    赵美娟不知道又是查到了什么,看起来愁眉不展,狗血连续剧都不再看了,而是开始和王姨她们一起做月饼,只不过有些心不在焉。

    温暖拿了捧花店新送来的鲜花,跪坐在垫子上,手拿起剪刀有模有样地开始剪理花朵根部,错落有序地插在花盆中的花泥里,周身萦绕着花的馨香。

    不多时,他们家的大门就被人按响。

    海市很注重一年三节,尤其是春节和中秋,基本都是从初一左右就会有人陆续开始登门走亲戚。离过节还有一两天的时间,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再登门了。

    正忙着端盘子的周姨听见动静,擦了擦手,忙出门去看。

    “谁呀?”

    “我找下美娟。”门外是位相当大方得体的中年女人,身后跟了个司机,两手拎着礼品。

    周姨来家时间不长,鲜少跟赵美娟一起出去:“您是?”

    “祁夏青,我爱人姓常。”

    “常太太。”

    常这个姓不少见,但周姨心细,记得月初的时候就替赵美娟整理过往常家送的年礼。她对着祁夏青友善地笑了笑,从善如流地把她先请了进来。

    “您请进,我先去喊一下我们家太太。”

    祁夏青颔首,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声音。

    刚进门,没走几步,她就看见了正在客厅安静插花的温暖,脚步一顿,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小暖,好久都不见你了。”

    祁夏青,常惟实亲妈。

    温暖不可能不认识,她手里拿着花,笑着站起来。

    “祁阿姨,上午好,提前祝您中秋快乐。”

    “你也节日好呀。”祁夏青被她邀请着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了她的脸庞。

    确实出色,坊间传闻多少有些能信的。

    在等家里阿姨上茶的间隙,祁夏青看了眼她插的花,不由赞赏:“插的不错呀,有水平。看样子这两年是没少下功夫练。”

    温家人是没有人会这些东西的,赵美娟不会,也没那个意识教她。还是有次祁夏青来他们家打麻将,等人的时候顺手教了她两句,打发时间。

    温暖其实学的并不好,她总耐不下心,选的花色全凭心情,常常宣亮刺眼。后来还是嫁给盛渊后,长日无聊才算真正捡了起来。不敢说精通,但却架势很足,多少能糊弄住门外人。

    祁夏青坐在沙发上,借着插花跟她随意聊了几句。很意外地发现,如今的是真的能跟自己对上话。

    慢慢地,祁夏青就坐直了。

    “祁姐。”赵美娟脱了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亲自端了杯茶,“您怎么来了?”

    “这不过节么?来你们家坐坐。”祁夏青接过茶,跟赵美娟客套两句,视线又转回温暖身上,“刚好家里最近有人送了几盒海外燕窝,说是杂质少最地道。我想着小暖身体弱,赶紧给你们送过来,留着以后给咱们小暖吃。”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温暖手背,不知道还以为两人有着怎样亲近的血缘关系。但其实温爹走之后,两家基本上都只是赵美娟操持着单向联络。

    温暖都不记得祁夏青上次来家送节礼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不怪周姨不认识。

    赵美娟不是个傻子,自然明白祁夏青来的意思。她在听过外面传的风言风语的当天,就拦着温暖问了许久。

    隐去常惟实的部分隐私,温暖大概讲了遍经过。虽有些模糊,但赵美娟还是很快就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完整脉络。

    不是不气恼于当年常家的做法,他们一家直到今年都以为所有的资源都是常家给的谢礼,却没想到只是人家给的人命打发钱。

    赵美娟气地连喝了两杯的去火茶,才勉强忍住在温爹旁边供个常家牌位的念头。

    不值当。

    但她还是上山去祭拜了温爹,没见过这么欺负他们孤儿寡母的。搁山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上午,赵美娟临黑了才下山,走前又看了眼温爹,擦了擦他的墓碑,只希望温爹最近能显显灵,赶紧请几个常家人下去陪陪他。

    但这都小一周了,看着常家人都还活蹦乱跳的,赵美娟疲惫地叹口气,也不知道温爹搁下面的人脉关系什么时候才能发展好。

    地底下的人不努力,地上站着的人只能被迫奋斗。最近开销大,赵美娟免不了俗,心思开始打到常家人身上。虽不至于借着机会继续巴结,但多少应该能从他们身上薅点东西。

    他们厂的罐头生意现在最缺的就是客源,赵美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只是刚提,温暖当时就给她断了,表示她已经明确跟常惟实说清了缘由。

    毫不夸张,赵美娟当时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自己昂贵的手镯碎在了地上,除了痛心就是心疼。

    多好的一只待宰羔羊,明明那么肥,都已经能上称了!

    可说没就没了。

    现在别说指着吃肉了,连个像样的毛毯子都没混上。

    多气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美娟自觉财神爷偏心到家。

    但现在更肥的羊上门了,财神爷还是爱他们的。

    赵美娟眼神瞬间就亮了。

    “小暖,你坐一边玩去。”

    她现在有些紧要事要跟常太太好好聊聊。

    温暖乖巧“哦”了声,抱着自己的花泥,慢腾腾站起来。

    祁夏青现在正是稀罕她的时候,轻声喊住了她:“就让小暖坐着吧。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心里也是想的紧。”

    虚伪!

    赵美娟搁心里假笑两声,也不知道是谁这些年一直嫌弃她闺女的,不然她闺女上门。

    谁稀罕她的喜欢。

    赵美娟面笑心不笑,没再分出心思管温暖,而是开始拉着祁夏青话家常。

    “祁姐,您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祁夏青目光时常落到温暖身上,不太走心回了句,“你怎么样?都好久不见你了。”

    虽然近两年她没有登过温家门,但跟赵美娟在其他场合也没少见过。

    只是近一个月,见面的次数少了些。

    “这不过节么,忙着做月饼呢。”赵美娟轻垂眼眸,声音低低,听起来还几分不好意思。

    “做什么月饼呢,这么忙?”

    “什么都做些,厂里人多,节礼总要备一提月饼。”赵美娟说话向来有分寸,试探问话都是前能进,后可守。

    只提一句,便又强撑着笑起来,看着还有些窘迫。

    “祁姐喜欢吃什么馅的月饼,不嫌弃的话我一会儿给你装点带走。”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嫌弃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就喜欢吃你做的月饼。来之前还特意问我呢,我走的时候你可得给我多装点五仁的,不然我回去都没办法交差。”祁夏青想捧人的时候,分寸拿捏的总是格外到位。

    赵美娟笑着搭了两句话,问了句老爷子的身体状况。

    “都好着呢。”祁夏青笑,不欲跟她多提老爷子,干脆转了话题,“不过,美娟,你现在也别让自己那么忙了。到咱们这个岁数,就是该享福的年纪。月饼什么的只要买,总能买到口味最正宗的。自己做点留给家里人吃也就算了,何必再累着自己给其他人做。”

    “我知道,祁姐。这不,情况特殊么。”赵美娟手自然下垂,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默不作声地掐了把自己,“都是没办法。算了,不说这个了。祁姐,惟实还好吧?”

    “…挺好的。”

    常惟实是祁夏青更不想提的话题。她现在看温暖确实是挺好的,但身子骨也太弱了些,不是她心目中的儿媳妇。

    自然不愿意当着温暖的面多提常惟实。

    常家的人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个宝,别人都该狠狠地巴望着。

    祁夏青下意识躲避这个话题,还是继续跟赵美娟扯回月饼上:“美娟,到底怎么了?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你可不能把我当外人。”

    “没什么大事,就是厂子效益不争气。”赵美娟深谙卖惨窍门,不直说惨,只是扯其相关,“祁姐,你也知道今年粮食收成不好,原以为米面贵些也就算了,没想到今年的月饼也特别贵。一提比去年都贵了小两块呢,我们厂的人又多,这钱算来算去就都不敢买了。”

    “祁姐,不怕你笑话。自从老温走了之后,我们厂的效益就逐年下滑。光是每个月工人的工资都是笔大头,更别说这个月还过节,总得给他们发几样福利东西,都不能细算。之前还有人劝我说,既然厂里用不了这么多人,干脆辞走一部分的员工,也能减轻厂里压力。”

    赵美娟深叹一口气:“但是我不舍得啊,祁姐,那些员工绝大部分就是当年老厂子里留着没走的。十几年前,老温在常大哥的帮衬下接管了老厂和那些员工,那些员工跟着我们家一干就是十几年。总不能说我们厂现在效益不好,就不要他们了。他们有的都已经老了,头发比我都白了,却还有一家老小要操劳。我总不能让他们再跟着我们受失业的动荡。”

    九几年初的时候,不少厂子都倒闭了。但温爹那年却激流勇进,远去东北签了好几个单子,保住了一个厂的人。

    赵美娟字字不提当年,可句句又都是暗示当年。

    至少在祁夏青听来,多少有点坐立难安。

    “是啊,美娟,你们厂人可不少呢,千万不能都让失业了。”

    “那肯定不会啊,我们老温走的时候都说了。只要我们厂的机器还能运转,就不能轻易辞了工人。”赵美娟点到为止,示意阿姨端过来案板,当着祁夏青的面又用模子按了两个月饼,“所以,我不就想着做点月饼,减轻下厂里这个月的开销。虽然连轴转人是累了点,但只要能让厂里人都过个好年,那也是算是我对得起老温,也对得起当初把厂子托给我们的常大哥。”

    “...老常没少跟我夸你们,都说说你们这几年做的好。”祁夏青捋了下头发,尴尬着沉默两息,又笑着开口,“提到老常,我想起来我有个侄子,祁庭之前几个月从港城回来,下个月就要走了。老常还说让大成抽时间跟他见见,港城那边也是有市场的呀。”

    “这不好吧,祁姐。我们罐头厂的名声可没有老温在的时候名气大了,现在还有其他新出的厂,都比我们强。我也不求大成有多大本事,能勉强顾着一家人的吃喝就行。东西卖到港城,那哪是我们这样的厂子能巴望着的。”

    “美娟,还那么谦虚。”祁夏青嗔怪开口,“那些新干的厂子你看着怪厉害,说是请的什么新师傅,用的什么新机器、新工艺,可他们再怎么做都没有咱们地道的海市味。”

    “我觉得啊,整个海市都只有你们家厂做出来的罐头,那才是正儿八经能代表咱们海市的罐头口味。”

    坐在一旁充当吉祥物的温暖差点没笑出声。

    他们一家四口人祖籍硬是找不出个海市人,却还能建起海市最地道的罐头厂?请来的师傅哪怕之前主业是做大锅菜的厨子,随手瞎抓的配料也能熬成海市最地道的罐头口味?

    有钱有势的成年人往往最擅长满口谎言,指鹿为马。温暖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先给温爹上柱香,还是先给亲妈颁个奖。

    赵美娟实在太有表演能力,她的表情在一分钟内变了又变,从最初的感动震惊再到最后的热泪感谢,极其生动。

    紧紧握着祁夏青的胳膊,就差对着她哭出两行泪了。只是最近哭的有点太多,毒实在排不出来了。

    “祁姐,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您可又一次救我们家于水火。”赵美娟拿纸巾盖着眼,猛力地擦了擦,好得是擦红了眼角,多少有了个感谢的现实写照。

    “你快别这么多,都是合作需要。我侄子来海市本也就是为了谈生意,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着也得先紧着自家人。”祁夏青虽然不说,但是还是很享受别人的夸赞与感谢,忍不住多说了句,“刚好赶在节前,明天就喊大成跟庭之见一面签个合同,早点把定金打过去,也好给工人发补助。”

    赵美娟喜不自禁,强压下嘴角:“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不赶,庭之有时间。他之前都还说想去小暖的广场参观一下,说是模式很新颖呢。他来海市那么久都没见过。”祁夏青把话题引到温暖身上,“小暖,你明天有时间也可以跟见见庭之见见,你们可都是大学生呢。”

    她迟到早退,课从上不完,算哪门子的大学生?

    “抱歉啊,祁阿姨,我明天跟朋友约好了。”温暖放上最后一枝花,低头朝花瓶系上丝带,柔柔地给拒了。

    她之前跟祁庭之接触过,也坐下来实打实地说过话。

    祁庭之曾表路过对她投资的工地项目有感兴趣,但也很是可惜地告诉过她自己这次回来只是祭祖和探亲,没有任何投资和合作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小两月过去,他怎么有了改变,但多少是跟祁夏青有点关系。她甚至都觉得祁庭之根本不会投钱,最多是帮温成牵桥搭线。他人脉广,而且海市的东西也港城便宜太多,总会有人想给面子预定一批货。

    祁庭之是个很重规矩和家族的人,不会打祁夏青的脸。既然如此,那她也没见的必要,反正是铁定能成的生意,祁庭之也不会想着骗温成。

    不缺那点。

    听到温暖的拒绝,祁夏青愣了下。

    她很少被人当面拒绝,笑了下:“这么不巧。”

    赵美娟这次倒没瞪温暖,只是依旧是拿着纸擦了下眼睫。

    “小暖常生病,学校去的少,同学朋友也没几个。她想出去玩,就随她吧。她现在跟大成都有那什么代沟,估计去了也跟他们聊不到一起。”

    “也是,庭之他们都比小暖大好几岁呢。”祁夏青毕竟对温暖心里有愧,没揪着不放,只是拉着温暖又细问了几句,“我听你常叔说,你临江广场建的很不错,都申请了省里的企业项目,还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可真厉害。”

    温暖这两月多少学了点东西,配合地回答了祁夏青的几个问题,并不谦虚,但句句都在点上,深入浅出地讲了下他们广场的运营模式。

    祁夏青都挺入迷了。

    “小暖,你这几年变化可真大。”

    早就不复她记忆深处那副空有长相却不学无术,时常惹事情却还不讲道理的任性模样,现在她言之有物,说的话都能让人听进去。

    祁夏青看向赵美娟,都有所改观:“美娟,你照顾孩子可真有功夫,两个孩子都被你教的那么好。”

    老温走的早不当紧,可温家现在看来却不像个凋零样子。不管温成怎么样,但眼瞅着温暖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生意,还有着可以发展的人脉关系。

    祁夏青心思不由动了动。

    成年人交朋友一看人品性情,二看前程希望。谁都不想跟一个已经能遇见颓势的人长久相处,早过了单纯无忧的读书岁月,步步都带着考量。

    祁夏青不肯放下温暖的手,拉着她对赵美娟夸了又夸。只是可惜了,温暖体质太差了,还落过水,怕是不好好生孩子。

    她终是有些遗憾。

    听人这么夸自己的闺女,赵美娟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在她无暇顾及的地方,温暖已经长出了自己的枝芽。她心里肯定是骄傲的,但多少也有些惶恐、迷茫和不安。

    她们坐着聊了半个下午,祁夏青难得地留着吃了个饭。饭后,祁夏青又挨着温暖,迟疑且缓慢地开口,先是道歉又是感谢,絮絮说了许久,还给温暖拿了一对上了岁数的玉镯子。

    亲亲热热,看着倒像是对温暖喜欢的不行。

    一直说到温成回来,她才施施然地离开。临走前,还打电话给他们厂安排了一批月饼,让赵美娟千万别再劳累。

    赵美娟自是感动的不行,一路送她上了大路。

    两人分别前还拥抱了下,约着下次一起买首饰。听见买首饰,赵美娟神色僵了瞬。

    刚一进屋,温成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妈,祁姨刚刚是什么意思?”

    他们厂月饼不都买过了么?

    刚在月饼厂开工的首日,图个吉利,订购价都不高。

    赵美娟哪有空搭理她,正吩咐阿姨把祁夏青用过的餐具水杯都给打包扔了。

    “晦气见的。”

    他们家最不好惹的是温暖,但气性最大的绝对是赵美娟。

    温成以为赵美娟没听见,挂了外套又重复问了句。

    赵美娟立刻就拉了脸:“给你多送一批月饼还不好?眼瞅着没两天就过节了,你就不会喊着你们销售部的人开车给厂里客户每家挨着送个十几二十提的。现在有没有合作是一回事,你会不会跟人维系关系又是另一回事,谁会嫌东西扎手?”

    温成:“......”

    温暖咬着叉子吃水果,觉得赵美娟成天跟太太们打牌多少是有些屈才了。有那么厉害的妈在前对比着,温成是怎么能好意思坐稳厂里老总位置的?

    但凡当初换个人,赵美娟不一味地推温成上位,说不定上辈子他们厂破产还没那么快。

    温成一般不跟赵美娟生意,被怼了也只应了声:“哦。”

    “哦什么哦,赶紧吩咐下去啊,明天东西就到了。你们厂的销售经理呢?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早点调人准备。”赵美娟天生操心的命,安排这个又不忘提醒那个,“还不快去,有些客户都是要提前约时间的!打电话啊!”

    温成转头看了眼温暖,沉默着没动。

    “去啊!”赵美娟眼看着就想发脾气。

    此刻,却有一只手嫩如细藕的手臂缓缓从矮脚沙发上伸了上来,挡在两人中间。

    温暖不甚确定又极其缓慢开口:“打断一下,销售经理说的是我吗?”

    赵美娟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温暖好像是在厂里挂职了个经理。

    “你,销售经理?”她看向温成,“你妹跑过业务没?”

    “跑过。”温成言辞笃定。

    他妹那么大个广场不都是她自己跑成的么?只是不是他们罐头厂的业务罢了。

    但又怎么能算没跑过呢?

    赵美娟松了口气,不算太糟糕。

    她又看向温暖:“那你们部门的人你能认全吗?”

    “倒不是认不全,”温暖觉得亲妈问的问题都不太对,“要不,你们谁先告诉我销售部一共有多少人?”

    时间过于久远,她都有点忘了。

    迎着她勤学好问的清澈眼眸,赵美娟差点没一口气噎在喉间。最后,只能疲惫地挥手,赶他们两个上楼。

    “去去,都一边去。”

    而后,她自己坐在沙发上,给公司的副总拨去电话。

    温成不满地“啧”了声:“咱妈每次都这样,从不给人商量的空间。”

    温暖跟着亲哥一道上楼,手指抓着西式栏杆,缓声开口:“哥,你查过厂里的账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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