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碧空如洗。

    缠绵了几日的阴雨天气，阳光终于在这一日洒满大地。

    薛宝钗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小王氏坐在她身旁，略微有些不安。而薛蟠则是打马跟在一旁。

    小王氏有些担忧地握紧薛宝钗的手：“这林丫头靠不靠得住啊？若是她骗你的钱，到时候我们在户部的官员面前丢脸，那可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

    薛宝钗回想起，她给黛玉送消息去后，不过一晚上的光景，便收到黛玉的回信，说事已办妥。

    若黛玉不是耍着她玩，那便说明，黛玉在户部的人脉肯定不是一般的小吏。

    出于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她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薛宝钗想起昨日才收到的、周瑞家的送来的消息，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愤怒。

    她微微抬起下巴，声音淡淡说道：“妈可以在马车上等我。这样如果有什么差错，出去丢脸的人只会是我。”

    “你这孩子！这么多天，你对妈和你哥哥的怨怼应该也消了吧，怎么还这么固执！”

    只是薛宝钗并没有睁眼，不然就能看到小王氏眼中的不赞同。

    到底是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林家那丫头如果真的把事情办成了，想再见女儿一面就很难了。

    没见之前还住在贾府时，姐姐王夫人经常念叨、想念贾元春吗！

    想到这里，小王氏不由得放软了语调：“一会下马车的时候，别忘了和你哥哥道别。”

    薛宝钗闻言，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终究是又软了下来。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薛宝钗的手背上：“妈，你还不如继续偏疼哥哥，这样我也能下定决心，舍了对外面的牵挂！”

    文杏在一旁，看着母女俩抱在一起，她头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和不安。

    母女俩抱头哭了一会儿，察觉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薛宝钗猜测，应该是快到地方了。

    薛家人进京晚，没赶上洪济寺的盛况。不然她们肯定会发现，这里的热闹比洪济寺那时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选的秀女们，虽然得到了当地地方官员的保举，但说起来，还不算是皇家的人。

    因此，她们不可能走承天门，而是分别从东、西、北安门三门进入。

    只有名字确实在花名册上，并且户籍也相符的秀女，才能通过这三道门，进入皇城。

    当他们的马车距离西安门还有一大段距离时，就被拦了下来。

    街道两旁站满了中城兵马司兵卒，他们身着统一的制服，显得训练十分有素。

    在这些兵卒之间，时不时还能看到身着锦衣卫服饰的厂卫。

    面对这样的阵仗，薛蟠也不敢像在贾家时那样嚣张跋扈。他拽紧了缰绳，生怕那些兵卒认出自己。

    薛宝钗站在车辕上，眺望向西安门的方向。她发现前面的马车似乎并没有挪动的意思，便扶着文杏的手，走下马车，一时间兄妹两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薛宝钗才开口对薛蟠说：“哥哥，妹妹进宫以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帮你了。我不求你能成为我的助力，只求你在外面，能收敛一些，不要再做那些荒唐的事。”

    薛蟠抿了抿嘴，他原本还想留一下薛宝钗，但最终还是将那些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妹妹心意已决，不是自己一两句话便能改变的。更何况，几天前他刚刚惹恼了薛宝钗。

    他只能干巴巴地叮嘱道：“妹妹，你要多保重自己。如果宫里待不下去，哥哥就求了恩典，让你回来！”

    薛宝钗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当真，恩典哪里能那么容易就求到。

    她带着文杏，不顾这里是在大街上，向着小王氏盈盈一拜。

    小王氏的泪水瞬间再次滑落下来，她伸出手，想要再摸摸薛宝钗的脸，却被薛宝钗反握住了。

    “妈，你和哥哥也要保重。以后给哥哥找个凶悍些的媳妇，好好管管他！”薛宝钗环顾四周，凑到小王氏耳边，小声而迅速地说了两句。

    “如果我这次顺利进宫，那就说明，林黛玉是个好的。咱们真正要提防的人，是我那个好姨妈！”

    话音落下，薛宝钗便头也不回地向皇城走去。

    她的背影在晨光中坚定而决绝，仿佛将自己的一生都压在了那座巍峨的皇城之中。

    “宝钗……”

    小王氏轻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踉跄着朝前走两步，却被薛蟠轻轻拦住。

    他看着妹妹渐渐淹没在人群中的背影，眼中满是复杂。

    “妈，让妹妹去吧，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小王氏依靠在薛蟠身边，难受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抬起头：“蟠儿，你妹妹临走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妹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她怎么就不跟我们说清楚呢！”

    薛蟠一向说话做事不过大脑，这时脸上也带上了一丝凝重。

    他扶着小王氏上了马车，安慰道：“妈，您先上车休息一会儿。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到了城门关闭的时候，妹妹还没有出来，那就说明她真的顺利进宫了。”

    小王氏的心情如同遭了雷击一般，大脑里一片混沌。她由着薛蟠将她安置在马车内，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掉进马车的引枕中，开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梨香院内，丹蕸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将兰花放到黛玉内室的炕几上，然后走到纱帐前，小声唤道：“姑娘，该起了。”

    黛玉这才身魂合一，立刻就发现，自己的胳膊被迎春搂得紧紧的，还有种出汗之后的黏腻感。

    她尝试着动了动，但头上的扯痛，让她不得不停止移动。

    她推了推像只八爪鱼似的迎春：“迎春姐姐，你压到我头发了！”

    迎春在迷迷糊糊间，也感觉到身边的热源，转而向床的深处滚去。

    黛玉坐起身，看着迎春那熟睡着还带着几分娇憨的脸庞，不由得露出了姨母笑。

    “迎春姐姐大概是没睡好，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天气暖和起来，有点燥热，今日便罢了，以后每天早上抬两桶水进来，我和迎春姐姐都要擦洗一下身子。”

    “是！”丹蕸应下来后，对着黛玉挤眉弄眼，示意她去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