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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章

    钟疏云安排的司机直接到机场接走了鹿呦和钟弥。

    不同于南泉市处处种植梧桐,西城的行道树多为樟树。

    去往钟家老祖宅的那段路两边种满了香樟,树冠开展,枝叶繁茂,太阳光从叶隙中漏洒下来,铺了一路斑驳,延展到道路的尽头。

    鹿呦往窗外看了眼,瞥见伫立在路边的蓝白撞色路牌,写着“樟香巷”。

    “快到啦,就在最最最前面最粗的那棵树旁边。”钟弥也扒着窗沿往外看,“可惜现在是七月,四月份的时候,这条路可香可香了。”

    鹿呦笑说:“四月份,香樟花期,是很香的。”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钟弥扭回身继续道,“她说香樟四月开花,满城飘香,不像南泉,满城飘絮,惹人过敏!”

    鹿呦微诧道:“你妈妈也是南泉人么?”

    “嗯!”钟弥点点头说,“她是从南泉来的西城,租到了外婆的房子,认识了我妈咪。然后我就出生啦,据说生完我,妈咪心情就很不好,外婆那时候身体也不太好,所以都是妈妈照顾的我。”

    鹿呦问:“你父亲呢?”

    一抬头望进后视镜,无意之间,与司机对上了目光。

    对方在看她,不过一两秒,近乎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鹿呦挑了挑眉。

    总觉得,司机那眼神有点微妙,似乎是对钟弥父亲有什么不满,连带地,对她这句提问也感到不悦。

    “我没有父亲。”钟弥丝毫不扭捏,并没有对此讳莫如深,“但我家庭还是挺完整的,因为妈咪超会赚钱的,妈妈超温柔的,我还有干妈卡洛琳老师,她超厉害的!以前家长会,她们会轮番过去,我同学都可羡慕我了呢,所以我觉得爸爸也不是必需品。”

    说到家长会,钟弥笑容明媚,弯翘的眉眼之间含着几分洋洋得意。

    这些外露的情绪,落到鹿呦眼底,激起很浅淡的涟漪,漾出些久远的回忆。

    她以前最怕的就是开家长会。

    父母刚离婚时,她还会想办法联系章文茵问:妈妈,学校要开家长会,爸爸很忙,你可不可以来参加?

    可惜,始终没有得到过回应。

    不,是有一条回复的,那人告诉她:你妈妈应该是换手机号了。

    每回她都会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叮嘱说:这次家长会,家长务必要到场的哦。

    “务必”这两个字,起初还会悬着她的心上上下下地晃,后来听到也是不痛不痒。

    家长不来,老师也没辙,便让她坐在原位出席自己的家长会。

    于是,无数次,煎熬忍受着同学家长或好奇、或怜悯、或探究地打量。

    后来,在家长会结束,班主任送她回家,突发奇想说要家访,结果撞见鹿怀安在家里和年轻女人卿卿我我。

    她身上便又多了办公室老师们的异样目光。

    她有家,有父亲,有母亲,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车泊进院子,鹿呦勾唇浅淡一笑说:“你是很幸福的小朋友。”()

    随即,开门下车。

    ③本作者温酒煎茶提醒您《月色过撩》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嗯!”钟弥也跟着下了车,灰蓝色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问司机说,“小环阿姨,妈妈是不是回来了?”

    “是,早上回来的。”司机话音顿住,往鹿呦那侧睇了眼。

    鹿呦正站在车旁环顾着四周。

    院子两侧堆满了花盆,就连废弃的小电驴,废旧的轮胎,都被改造成了花盆。

    节节高升的唐菖蒲;清丽雅致的蓝雪花,五颜六色的太阳花;花似叶的三角梅;小巧粉嫩的美女樱,做了花墙的月季……将面前老旧的小二楼都衬出几分浪漫的情调。

    鹿呦不由又想起章文茵。

    从前,家里的院子也是这样,满是生机。

    院子尽头是栋翻新过的小二楼老房子,楼上一大一小两个阳台相邻。

    钟弥手比作喇叭对着大阳台叫:“妈妈——!”

    在她再叫第二声之前,司机打断道:“中午就走啦。”

    “啊?好吧。”钟弥失望地撇了撇嘴,上前挽住鹿呦胳膊,指着大阳台说,“那是我外婆租给妈妈的房间。”

    又指了指旁边的小阳台说:“那是我妈咪的房间,妈妈说,妈咪那会儿天天黑着脸不高兴,因为那大房间本来是她的来着。”

    “后来妈妈赚钱啦,搬出去了,妈咪还是不高兴,妈妈请她去新房玩她也不去,然后要给妈妈寄东西不知道地址,脸更黑,说妈妈就不是诚心邀请地址都不给她,妈妈说她就是团乌云,天天黑脸!”

    鹿呦听得直笑,没想着温文尔雅的钟老师还有这么一面。

    走到门前,钟弥按了门铃,突然想到说:“啊对啦,听外婆说,妈咪在国外时,那俩房间还租给过蕴溪姐姐和她妈妈哦。”

    鹿呦扬起眉梢。

    “不过她们来住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住了不到三个月,就搬走了。”

    正说着,门被菲佣从里面打开,钟弥问她:“调律的工具都拿出来了么?”

    菲佣点点头,先带着两人先去了储物间,拿上工具包,而后领着她们前往琴房。

    琴音汨汨淌入过道,鹿呦辨认出是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

    四对三节奏不知对疯过多少钢琴生。

    琴音听着不准,听着像是有半年没进行过调律了,但弹琴者的技法很好。

    鹿呦原以为弹琴的人是钟疏云,直到走近了,听到错音和卡顿才感觉是另有其人。

    等钟弥轻轻推开门,她往里探看了眼。

    钢琴前坐着的人,满头银发用根木簪盘了起来,穿了身斜襟矮领旗袍,绞罗香云纱的料子,褐色沉稳端庄,兰花图样婉约素雅,很衬温婉气质。

    是钟老太太。

    鹿呦视线落到她弹奏钢琴的手上。

    依旧是那套她从没见过的指法,避开了左小拇指的使用,仅凭九根手指去弹四对三,还能弹

    ()    奏出现下的水平,难以想象平日耗费了多少心力去练习。

    余光瞥见钟弥往前挪了一步,鹿呦拉住她摇了摇头。

    激扬起伏的曲调,像波澜荡漾的浪,裹卷着听者流向一个绚丽斑斓的世界,颗粒状的音符宛如一个个漂浮的气泡,与呼吸相连,每一下的跳跃,都是灵魂被触动的体现。

    到后面节奏对不上,钟老太太停了手。

    “外婆!”钟弥这才蹦哒上前,亲昵地从后面搂住老太太。

    钟老太太乐呵呵得抓住她的手说:“弥弥怎么回来了?”

    “我跟姐姐一起来的。”钟弥往门口递了一眼。

    看见鹿呦还在门口候着,钟老太太连忙起身迎上去,歉然道:“抱歉,我这一弹琴就容易沉浸在里面,怠慢了。”

    鹿呦笑笑说:“没关系,听您弹琴是一种享受。”

    钟老太太立即笑了,“后面都对不上节奏,让你见笑了才是。”

    说着引鹿呦进了房。

    “没有,已经很厉害了,这首曲子太考验协调。”鹿呦回忆说,“小时候刚学那会儿,恨不得把双手拆下来修理了重新组装,后来弹多了就好了,有种街头即兴表演的酷炫感。”

    钟老太太听着,唇边的弧度就没荡下去过。

    走到小圆桌前,她从茶盘里拎起倒扣的茶杯,倒了热水又添了点凉水,递给鹿呦打趣说:“哭着哭着,就把它征服了。”

    一模一样的话,以不同的音色浮现在脑海里。

    章文茵也总是这么打趣她。

    鹿呦愣了一下,才伸出双手接过茶杯道谢,迟疑问:“您怎么知道我哭了的呀。”

    钟老太太神情凝滞一瞬,笑说:“猜的,猜对了么?”

    鹿呦颔首:“猜对了。”

    钟老太太嘴角弯翘的弧度随沉缓的呼吸收敛了些,目光从她微翘的小拇指上轻轻扫过,“听小云和皎皎说,你现在不弹钢琴了?”

    不热不凉的温水,在这句轻飘飘的询问下,仿若凝成了固体,鹿呦艰涩咽下,放下杯子,“嗯”了一声,言归正传道:“是给这架钢琴调律么?”

    钟老太太点头说:“有半年没调了,本来这琴是放楼上的,前一阵给移到了楼下来。”

    有些年份的老施坦威,鹿呦摊开工具,着手开始调律。

    期间,不知道什么溜出去的钟弥从外面进来,闷闷不乐地说:“没有冰可乐,也没有冰淇淋。”

    钟老太太揉揉她的头说:“阿茵说不能太惯着你,不让买咯。”

    钟弥叉着腰,鼓起腮帮子,跺脚哼声:“坏妈妈!”

    钟老太太给钟弥递了杯水,转眸朝钢琴那边看了眼。

    鹿呦神态专注,注意力完全投入到调律工作中,没在意她们俩的对话。

    钟老太太漫不经心地抿了口水,放下杯子,悄声吩咐钟弥在这陪着鹿呦,走了出去,反手将门轻轻一带,留了一掌宽的缝隙。

    不多时,鹿呦侧耳倾听

    琴音,不经意地,余光掠过那道门缝,扫见一片墨绿色的裙摆飘过。

    她没放心上,继续调试着音律。

    时间在不断被按响的琴音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太阳落了山,暗色笼进屋又被按了开关的灯点亮。

    饭菜香融在空气中,从门缝中飘进屋。

    钟弥皱着鼻子嗅了嗅,激动地:“是红烧肉!我去看看!”

    鹿呦抬头,只见小丫头已经激动地小跑了出去,轻笑着摇了摇头。

    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她结束了调律工作,趁着没旁人,弹奏了一段《kisstherain》试音。

    卡在需要左小拇指按键的音符上。

    她蹙着眉头又尝试用手掌带动那根指节按压下去,最多只能维持两个音符。

    又试了一次,她试着略过左小拇指,却像是提线错乱的木偶,连其他的指节都控制不好。

    尾戒上抛光过的白贝母,折射着七彩的光泽,一时凉一时热地泼进眼里,搅成了一团。

    “叩叩。”两下敲门声传到耳边。

    鹿呦转脸望过去,见钟老太太立在门边,慌忙起了身,下意识地,将左手背到了身后,“调好了,您来试试?”

    钟老太太眸光抬到她脸上,慈爱地笑了笑,走上前,捋着旗袍坐下,伸出双手悬停了几秒,落下。

    两分钟前,在她指下卡顿的音律,云一般,缭绕在如枯枝的手上,被新奇的指法弹得柔软蓬松,奏出一场雨,淋到鹿呦心坎里。

    “音准了就是不一样。”钟老太太抚摸了一会儿琴键,收手说,“留下来吃个晚饭吧,吃完了,我让小环送你回去,弥弥就留我这了。”

    鹿呦没拒绝。

    原木桌上摆放了五菜一汤,几乎都是她爱吃的,尤其是那盘红烧肉。

    大概是钟弥有提过她不爱吃肥肉,所以弄的都是纯瘦肉。

    鹿呦没多想,斯斯文文地吃饭。

    “是不喜欢吃这个红烧鲫鱼么?”钟老太问。

    鹿呦咽下嘴里的食物说:“小时候还挺喜欢的,后来有一次吃,被鱼刺卡喉咙了,有点心理阴影。”

    “这样啊。”钟老太太给她夹了块红烧肉,“那就多吃点喜欢吃的。”

    鹿呦道谢。

    钟弥看看厨房,又眨巴着眼盯她看了会儿问:“姐姐,你觉得口味怎么样?”

    鹿呦笑笑说:“挺好的。”

    夹了一箸菜进嘴,嘴角慢慢拉直,总觉得口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是和哪家餐馆像。

    吃完饭,从餐桌前起身时,钟老太太忽地问道:“刚刚听你弹奏李闰珉的雨的印记,左手小拇指是受伤了么?”

    鹿呦一愣,老实道:“之前断了,重接没连好神经。”

    经过厨房,里面传来脆响,似是碗盘落了地。

    鹿呦扭头,透过厨房门上半截的玻璃往里看。

    里面人刚好弯腰下去收拾,没露脸。

    “慢点的(),没事儿哈②()_[((),别划伤手。”钟老太太叮嘱了句,转回眼,带着看了鹿呦继续往大门走,“想不想再把钢琴捡起来?”

    鹿呦犹豫没直接回答。

    “可以用新指法弹,像我刚刚那样。”

    钟老太太伸出左手在面前,断指处变了形,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我这手啊,是以前在车间上班被机器给轧了,那会儿觉得是再也碰不了钢琴了,后来她们研究出指法教我的时候,我也还是觉得肯定不行,当然,也有些抵触的情绪在。”

    “我和小云她爸爸就是通过钢琴认识的,他后来跟别人也是通过钢琴……我对钢琴的这个感情就有点复杂了,又喜欢又厌恶。

    不过,前年蕴溪回来看望我,问我,奶奶,最初你是为什么学钢琴的呢?”

    听到这里,鹿呦心头微动,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回荡着月蕴溪对她说过的类似的话。

    “我想了很久,想通了,是啊,我弹琴又不是为了那个糟老头子。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好多年没弹了,手还是这幅样子。

    然后蕴溪就又跟我说,奶奶,有些事,靠想是肯定不行的,得靠试才行。”

    话音随脚步顿住,老太太手握住门把手,没急着推开,侧头抬脸看她,问道:“你呢,要不要也试一试?”

    大门被推开,墙上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淡白的光投落下来,点亮鹿呦面前这一方夜色,她动了动唇,停了片刻才出声:“那就,试一试吧。”

    钟老太太唇边漾开笑意说:“回头我就通知她们,让小云好好教你。”

    鹿呦笑着道谢。

    “不客气。”钟老太太舒了口气,“这下,蕴溪该放心了。”

    车从车库开出来,掉了个头,轮胎碾过细小的石子,细微的声响交织着聒噪的蝉鸣与远处夜市的喧哗,老太太的话说得那样轻,几乎都快被这些零零碎碎的动静给覆盖住。

    偏偏鹿呦这双耳朵敏感,捕捉得分明。

    她望着钟老太太,恍然想起昨晚月蕴溪喃喃呓语的一声“钟老”。

    直到坐进车里,驶离了种满香樟树的那条路,鹿呦都还是晃神的状态。

    她手撑在狭窄的窗沿支着头,目光落到车窗外,泼墨的夜色如梦里那般浓稠,留白的那一轮月亮,在寂静里追了一路。

    一个荒谬的念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在脑中疯长。

    ˉ

    陈菲菲手机接收到鹿呦发来的短信时,她刚将头发吹得半干,吹风机一关,便听清从外面传进淋浴间的琴音。

    《wonderfulu》的旋律。

    就在今天的回程路上,她分享了一只耳机给云竹,这首歌结束后,她习惯性地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那会儿云竹好笑地问她:“怎么又听一遍?”

    她回说:“我喜欢的歌都会循环播放至少两遍的。”

    云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陪着她听了两遍。

    拉开门出去

    ()    ,屋里没亮灯,因为云竹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拉琴会有不同的感觉。

    陈菲菲也不懂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人在暗色里拉小提琴的样子还挺飒的,连头发丝都会飞舞。

    她顺着琴音,朝落地窗的方向侧头。

    小竹林被夜色涂抹出浓重的黑,枝叶相连,兜着或明或暗的星与朦胧的月,银白的亮光投落到琴弦上。

    拉琴的人却站在阴影里。

    陈菲菲放轻步子走过去。

    片刻后,云竹停了拉弓的手,眸光从眼尾转向她,“突然想起来,我妈妈以前也很喜欢这首歌。”

    从认识到这些天的相处,云竹给陈菲菲的感觉越来越像她的名字,云一般缥缈自在,竹子一般坚硬且无心。

    她大大咧咧,对什么都不在意。

    而现在,陈菲菲看着她,想到的却是“柔软”和“脆弱”这两个似乎与她并不沾边的词语。

    云竹垂放下小提琴,弯腰放进摆在旁边小桌上的琴盒里。

    透过薄淡的月光,陈菲菲依稀还能看到她脖颈上的琴吻。

    陈菲菲问:“现在喜欢什么?”

    云竹直起身,耸了耸肩:“摇篮曲吧。”

    陈菲菲扬眉,没理解。

    云竹笑了笑,补充:“如果她已经投胎了的话。”

    陈菲菲一怔。

    云竹看她一眼,刚洗完澡,她身上潮漉漉的气息与沐浴乳香味还很浓郁,像夜里被露水打湿的小草。

    “你刚刚在看什么?”

    陈菲菲撩了下头发别到耳后,“没看什么。”

    那股清香更加馥郁地萦绕在云竹鼻尖。

    “小鹿说谎喜欢摸鼻尖,你说谎喜欢撩头发?”云竹声音很低地揶揄。

    “切,我说谎可是让人一点都看不出端倪的。”陈菲菲准备去拿手机,身体刚转了一半,被云竹拉了回去。

    “你在看我。”云竹声音更低。

    陈菲菲抬眸撞进她晦暗的眼睛里,心跳漏了一拍,声音发紧:“我看你……”

    后面的话,都被柔软堵住,陈菲菲大脑空白了一霎,回过神后,她抬起的手微蜷了蜷,应是要将人推开的,却是抚在了对方的脖颈上,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摩挲过那处被琴吻过痕迹上。

    几乎是一瞬间,浅尝的吻加深,如同那个早晨,甚至比那个早晨更要激烈,仿佛带了深度的渴求、挣脱枷锁的欲念。

    窒息感与轻微的疼痛带来的真实感,让陈菲菲有种分裂感。

    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清醒地旁观,一半疯狂地深陷。

    分开后,云竹是碰了碰她脸,声线喑哑:“好烫。”

    稍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觉得你可能有点那什么大病,动不动就逮着人亲,告诉你哈,事不过三,再有下次给精神损失费!”陈菲菲转身去拿了手机,看到鹿呦发来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要老命了!!】

    第二条:【你能不能来小院二楼找我】

    听到云竹嘟哝了一句:“你不也回吻得很来劲。”

    陈菲菲脸唰的一下又烧起来,提了口气,想反驳,却找不到回击的言语,只能将憋的一口气慢慢呼出去,“不跟你计较,呦呦找我,走了。”

    云竹抿直了唇,拿起小提琴架到肩上,抵着侧脖时忽地一僵。

    片刻后,她放下小提琴,抬手摸到隐隐泛疼的红痕上,仿佛还能感受到残留其上的体温。

    ˉ

    大概五六分钟,陈菲菲赶到了四合院的二楼露台。

    咖啡桌下亮着一盏驱蚊灯,烧焦蚊子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鹿呦窝在旁边的椅子上抽烟,抬头看她。

    “你妹呀,我丫的还以为你要跳楼了,什么玩意儿要你老命了?大晚上空调房不待,搁这儿喂蚊子。”陈菲菲在桌上放置的塑料袋里翻了翻,拿出驱蚊水在身上狂喷。

    “那房间,我这会儿有点待不了。”

    “为什么啊?”

    驱蚊水的味道呛人,鹿呦指间夹着烟没再抽,手在鼻子前挥了挥,“哎呀,不知道怎么说。”

    “长话短说,短话长说,说出来再说,有啥不知道怎么说的,快说!”陈菲菲跟说绕口令似的一通输出。

    鹿呦捋了把头发,思忖半晌,斟酌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我太自恋想多了,还是什么,我觉得蕴溪姐姐她对我有点太好了,好到,我都觉得她是不是……”

    羞耻症发作,后面那三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也怕言出法随,说出来,就成了真。

    谁知,陈菲菲沉默了片刻,接了话茬:“我觉得,你可以把觉得去掉。”

    鹿呦惊愕。

    “你记不记得吃火锅那次。”陈菲菲补充道,“那天下雨,女神去接你的那次。”

    鹿呦点点头。

    “其实本来我看到你在群里面艾特员工记得还伞,就准备带两把伞去接你来着,结果被女神截了胡,她可着急了,伞都漏带了一把。你说,要是对你没意思,会下那么大雨去接么?”

    鹿呦听得心脏怦怦跳,潜意识地找话反驳:“那你不也准备来接我的么?”

    “我能一样么?我俩这么多年这么深的交情。”

    “我跟她年份比你还久呢。”

    “还有,吃火锅的时候,你跟黎璨在那儿叭叭地聊天,女神给你添了水。”陈菲菲睨她一眼,语速加快,“你想说她给每个人都倒了水嘛。但是!你知道么,云竹揶揄了她一句,那个语气,明显就是打趣女神是为了给你一个人加水,顺带把我们的也加上。”

    鹿呦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陈菲菲又列举了一条。

    “还有还有,去密室逃脱的时候,女神不是怕么,云竹调侃她是为爱冲锋。”

    鹿呦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不确定嘛,那会儿云竹说是开玩笑,我就怕万一不是,告诉你的话

    你面对女神多尴尬呀。”

    鹿呦脊背僵直,依旧不敢承认,自我催眠一般说:“可能就是开玩笑吧。”

    “不是,你自己不也怀疑么?”陈菲菲受不了说一件事被她否定一件了,一巴掌拍在额头上,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觉得女神是喜欢你?”

    鹿呦拇指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无论多少次试图否定这种荒谬的猜想,都会在回忆的细节里,挖出更多的蛛丝马迹证实,这不是错觉。

    “我今天去给钟老师的母亲调律,她说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弹钢琴。”

    “真的!”陈菲菲高兴道,“这很好欸!”

    鹿呦抿着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叹息说:“好像是蕴溪姐姐安排的。”

    陈菲菲震惊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感叹道:“她好爱你。”

    鹿呦:“……”

    “开玩笑,开玩笑。”陈菲菲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一拍手说,“哦对了!上一次也是!”

    担心吵到奶奶她们休息,鹿呦提醒她声音小一点问说:“什么?”

    “就是去游艇那次,在去之前,女神就有来联系我说要弹《kisstherain》,让我提前熟悉乐谱,还让我到时候跟你一起弹,说想让你再试试钢琴。”

    烟燃得只剩下一小截,灼热传递到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有那么一瞬,鹿呦仿佛感觉到心尖也被燎了一下。

    她起了身,将烟灭了扔进垃圾桶里,捋着头发又踱步回来,“这件事,你为什么也没告诉我?”

    “她不让说啊,说是陶芯那事让你挺难过的,就想给你个惊喜。我以为她是作为陶芯姐姐,知道妹妹干的混账事,想弥补你一点呢。也就没多想,现在感觉,她那个时候就应该已经喜欢你了。”

    鹿呦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陈菲菲面前来来回回地踱步,长发被捋得凌乱,直到陈菲菲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她才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冰啤,扣开拉环,灌了一口。

    气泡蹦跳在喉咙里,挤出没头没尾的一句:“你来之前,我突发奇想,查了她那个微信头像。”

    “我记得她头像是松隆子拍的那个四月物语,”陈菲菲福至心灵,话音倏然一顿,扭脸看向鹿呦,“她头像用了多久?”

    鹿呦肩线往下一塌,扯了扯嘴角扯出涩然的弧度,“……好像有三四年了。”

    陈菲菲滚了滚喉咙:“我的天呐,那她在你跟陶芯谈之前就喜欢你了呀!”

    瘫坐回到椅子上,鹿呦摩挲着凝结出水珠的易拉罐,“也可能不是,哎呀,不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你自己想法了。”陈菲菲问,“你对她什么感觉?”

    鹿呦抿了抿唇,没吭声,又抿了一口,暴烈地凉裹着涩然弥漫在唇齿之间,把心口浸得冰凉,头脑却是热得发胀。

    看出来她现在混乱理不出什么

    头绪,陈菲菲直接支招道:“你要是对她也有好感,就暧昧地相处下去,水到渠成。你要是对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要么,冷处理,淡一点,女神那么聪明,冷个一两次估计就懂了。”

    “……这不太好吧,万一没get到,不就相当于我在把她吊着么。”

    “怎么感觉你这么说是对她没意思啊?”陈菲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可惜天色太暗,也看不清神态,只好继续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要么你就直截了当点,快刀斩乱麻,跟她说清楚了。”

    “会不会太薄情寡义了?”鹿呦犹豫道,“我还欠了她一堆人情,虽然感觉都快还不清了。”

    “还好吧,你真诚一点,她应该能理解吧。”陈菲菲说,“毕竟感情这种事也强求不来。”

    鹿呦双手托着脸长吁了口气。

    陈菲菲也跟着她短叹了口气。

    见她实在烦闷的模样,陈菲菲分享了自己刚刚跟云竹接吻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鹿呦惊得差点被冰啤呛到:“你们俩这算?”

    陈菲菲耸肩:“她可能是千金大小姐好奇同性之间那点事,起了玩心,试试看吧。我也就跟着玩玩,就当是步入我妈安排好的人生之前的,一场放纵。”

    秉承不理解但尊重的原则,鹿呦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让陈菲菲别玩过头伤人伤己就好。

    陈菲菲“嗯”了一声。

    又陪她聊了一会儿,陈菲菲才离开。

    送走陈菲菲后,鹿呦回了屋,心烦气躁地进了淋浴间洗漱,随后躺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攥着手机打开备忘录琢磨着小作文的开头。

    一个字都还没憋出来,屏幕上弹出来电显示,“蕴溪姐姐”四个字映入眼帘的同时,手机震在掌心。

    鹿呦惊了一下,稍缓了缓,按了接听开了免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那端月蕴溪先开了口:“你还在车站么?人呢?”

    鹿呦有些懵:“嗯?”

    “是找不到路了么?”

    依旧是江南女子的温软腔调,但语速要比平时快些,夹杂着近乎于慌乱的气息。

    鹿呦听见她在那端用英文与旁人交流。

    似乎在说朋友找不到路,车不好开进商场,她下车去找让司机开门。

    鹿呦脑子飞快地转了一圈,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鹿呦连忙又拨了一个过去,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挂断,再拨,依旧没被接通。

    沉重的大提琴旋律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耳边,把心脏高高吊起来,架在油锅上煎。

    以往看过的华人在国外遇险的新闻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偏偏除了不断拨打电话过去什么都做不了,鹿呦胸口起伏不定,按键的手逐渐开始颤抖。

    不知道是第几个电话拨过去,终于被接通,鹿呦连忙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月蕴溪喘着粗气“嗯()”了一声说:没事了已经,刚刚打车遇到的司机好像有点问题。?()_[(()”

    鹿呦拧着眉头确认道:“真的没事了么?”

    “真的。”月蕴溪说,“已经到酒店了。”

    鹿呦这才真正放在心,往后仰倒在被褥上,嘟哝道:“真是的,被吓死了。”

    那端月蕴溪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机就在耳边,气音仿若裹着电流钻进耳内。

    鹿呦蹙了蹙眉,没好气地:“你还笑,你也不怕我睡着了接不到这个电话。”

    说完,她抿了一下嘴唇。

    其实接到了,也没什么用。

    就月蕴溪那两句话,显然也不需要电话被接通。

    “小夜猫子会那么早就睡么?”

    “……呵。”鹿呦问,“不是在威尼斯么?水上汽车,你怎么跑掉的?”

    “有点事,来了乌迪内。”月蕴溪解释完这句,停了片刻,低声说,“对不起。”

    鹿呦愣了愣:“干嘛突然说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月蕴溪顿了两三秒,声音更低很轻,“但那时候,就想到给你打电话了。”

    鹿呦咽了下喉:“你现在还好么?”

    静默一瞬,月蕴溪深呼吸的细微声响传过来。

    她说:“不太好,心有余悸,可以……先不挂电话么?”

    脆弱到无助的语气,还含着没褪下的惊慌,近乎是乞求。

    面对这样的月蕴溪,鹿呦说不出拒绝的话,无论是针对这个请求,还是其他。

    她含糊地应了声。

    月蕴溪问:“是困了么?”

    鹿呦否认:“没有,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聊什么。”

    沉默像沙砾在电话里滚动,间杂着沉沉的呼吸与轻叹。

    鹿呦支着耳朵听着声音,感觉月蕴溪似乎还没缓过来,想了想说:“有热水么?喝点热水。”

    月蕴溪被她这句尬聊逗笑,又是一声气音撩拨耳朵,“我去烧。”

    那端传来些动静,像是行李箱被放倒,拉链被拉开,接着是接水声。

    鹿呦问:“还回威尼斯么?”

    “明天回。”月蕴溪说。

    “哦。”鹿呦提醒道,“那边小偷特别多。”

    “我会注意的,保证手机不被偷。”月蕴溪声音听起来要比之前轻松一些。

    “就只保证手机啊?”

    “嗯,好联系你嘛。”

    带了点撒娇的语气,鹿呦翻了个身,将手机挪远了点,“不联系当地警察,联系我做什么?”

    没听到月蕴溪回应,鹿呦伸手过去将音量调大了些。

    “当地警察只有登记的作用,没有打钱养我的功能。”

    “……”

    “不愿意?”

    “没有。”鹿呦指尖从被子上划过,“只是在想,云竹更适合。”

    月蕴溪有十几秒都没说话,唇间溢出很

    ()    轻的一声。

    像不悦的笑,又像生闷气的哼。

    “今天去给钟老调律,感觉怎么样?”她换了话题。

    果然前一晚不是她听错,月蕴溪说的是钟老。

    鹿呦回道:“挺好的。”

    安静里,依稀能听见那端的烧水声,像热气与空气拉扯摩擦的声响。

    直到“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月蕴溪打破沉默的氛围说:“钟奶奶的左小拇指也受了伤……”

    她说得那么委婉,语气压得那样轻柔小心。

    小心地维护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

    鹿呦心一揪,蜷起指节,忽然没办法再维持沉默:“她问我,要不要试一试再弹钢琴,试的话,就让钟老师教我新指法。”

    月蕴溪呼吸变重了些问:“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无论是自己复盘,还是跟陈菲菲讨论,鹿呦始终怀揣着一丝“清醒”,认为那些所谓的好,都是源于邻家姐姐对妹妹的照顾而已。

    而现在,那一丝“清醒”,彻底散了。

    她生病,月蕴溪就照顾她到半夜;

    她心情不好,月蕴溪就带她去玩乐;

    明明自己那么怕,还会拍开“丧尸”的手保护她;

    一起出来旅游,月蕴溪会周到地安排好一切;

    介绍她给钟疏云调律,请求钟老开导她,将钟疏云教弹琴的机会递到她面前。每一步都在领着她拾起幼时被砸碎的梦想。

    再迟钝的人,走到这一步,也该看清了月蕴溪的用心。

    如果不是喜欢,何须做到这地步。

    鹿呦眼睫颤了颤,那些她以为早已沉到底的情绪又翻涌而起,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灌满心脏,又缓慢褪下。

    褪到空落落,残留的潮湿里,浸透了难过。

    她怎么能这么好。

    她又有什么值得她对她这么好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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