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还在响,短促、紧凑，愈发急不可耐。
赵戎解下围裙随手塞进苏长夜的怀里，顺手将人扒拉到身后,缓步接近大门,从猫眼望出去,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门铃就在这时停了,同一时间电话铃声又在身后响起。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见惊疑。
刚刚苏长夜已经剪断了电话线！
“也许是故障,我去看一下。”苏长夜打破僵局，走向另一侧的壁悬式座机。
电话线完好如初，苏长夜摸了摸剪刀绞过的地方,丁点儿裂痕都看不见,甚至会让苏长夜怀疑剪断电话线只是一段错觉。
“长夜，帮我接下电话！”
苏长夜猛地抬头。
半开放式厨房,赵戎穿着围裙,正在翻炒晚餐。
电话铃声还在响，厨房又传来赵戎的呼唤。“长夜？”
苏长夜深吸一口气,拿下听筒，铃声中止,房间一瞬悄然无声,仿佛都在屏息聆听。
“喂。”
“长夜,我有教你怎么和爸爸打招呼。”
“你的目的。”
“作为父亲,我的目的当然是保护自己的孩子。”
“吃进胃里确实一劳永逸。怎么？你又饿了吗，苏辰。”
“血缘和法律皆无法定义亲情。长夜,我教过你勇敢，坦率，和真诚，可你现在却变成一个懦弱的傻子。父慈子孝的角色扮演,就那么让你沉迷吗。”
“怎么？对我失望了，那就来吃掉我啊，被我烧成灰之前，你不是挺能折腾的？怎么现在变成一个只会吓唬人的缩头乌龟。”
“不用激我，长夜。你可以遗忘所有，但这句话，daddy希望你永远记住——痛苦是唯一的真实。即使我不在了，我留给你的痛苦依然会保护你，凌驾一切欢愉无痛的幻觉。”
电话那头的人与这梦幻世界格格不如，以至于苏长夜生出荒谬的想法，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反而是这个明明白白死在他手里的疯子，变成了唯一的真实。
一股寒气伴随不好的回忆直冲小脑。
苏长夜还想追问一些事情，电话那边的人却预判了他的意图，先一步挂断电话。
“长夜。”
温暖和缓的音调唤回苏长夜的注意，他回头，赵戎端着一碟红烧鱼，疑惑地看着他。
“谁打来的？怎么魂不守舍。”
苏长夜看着赵戎，道：“福利院。”
“你有东西忘在福利院了？嘶，烫烫烫！”赵戎摸了摸耳垂，将肉菜移到苏长夜那边。
“没。”苏长夜接过儿童筷子，看了眼餐桌，唯一的肉菜尸体保存完好，一眼能看出来是鱼肉。
“福利院说有个条件很好的人想收养我，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
“啥！”赵戎一口汤差点喷出来，激动地放下碗，拉凳子贴到苏长夜身边，按住苏长夜夹鱼肉的手臂。“开什么玩笑，我手
续都办完了，合法合规合情合理，福利院没有权利出尔反尔。”
“唔，大概有个，收养冷静期吧。”苏长夜安慰道：“你别激动。”
“放……不是！这怎么可能不激动，他们不能干这种缺德的事情！他们也看到了，我俩儿是你情我愿的，怎么能拆人亲缘啊，有钱了不起吗，况且，我的条件也不差啊！”
赵戎站起又坐下，叩桌子急得跺脚，就快上蹿下跳时，苏长夜悠悠道：“所以我回绝了。”
一句话把赵戎按住了。
年轻有为的警、察先生笑嘻嘻道：“真的呀。”
“嗯，我坚定的选择了你。可是对方好像很不甘心，可能不会放弃。”苏长夜拍了拍赵戎的肩膀，看着这张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面容，意味深长道：“对方有钱有势，谁不定你很快就改变主意，把我拱手相让。”
“开什么玩笑！”赵戎一拍桌子，嬉笑的神色一转，少有的严厉。别说有钱有势了，就是拿枪抵着我的脑袋，也一根头发都别想抢走！“
苏长夜看向餐桌上的鱼肉。
赵戎讨厌吃鱼，他的嗅觉过于灵活，即使处理过后仍然闻得到鱼的腥气。
而苏长夜厌恶吃肉，但厌恶的源头来源于苏辰。后来苏辰彻底消失，苏长夜的生活习惯还无法扭转，严重营养不良。
直到赵戎端来整只的烤虾和鱼肉。
红烧鱼汤汁浓郁，似乎倒映出两个赵戎的影子。
时钟一点点旋转，滴答滴答，楼上孩子蹦蹦跳跳，隔壁的音响隐隐穿透墙壁。厨房水声哗哗，赵戎将洗干净的碗碟一个个放进沥水篮，道：“我还要忙一会儿，长夜你先去睡觉吧，你的毛巾和洗漱用品都放在右边的架子上。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报道。”
苏长夜应了声，关掉电视机，放下手机。
电视播放的新闻在互联网上也能搜到，短视频平台推送来各地热点，直播平台也聚集全世界各地的观众，他们就和这栋小区的住户一样，单从行为和外表判断，至少看起来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过着自己平凡的一生，只要苏长夜愿意，就能将自己归入其中。
去上学，去工作，结婚生子，安稳度日。
“真假从心，命运由己，奇遇良机，皆是造化。”
甜美女声又在耳畔窃窃私语。
苏长夜这回理都不理，接水刷牙。
“怜我信众，普渡苦海，无苦无垢，欢愉终生。”
无苦无垢，纯善纯美？
苏长夜猛地想起什么，跑回客厅拿起手机，输入“犯罪事件”，搜索显示无一条符合关键字。
没有犯罪事件，也没有法律，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仿佛都过上了梦寐以求的人生，无争执，无痛苦，无仇恨。
医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没有无法治愈的疾病。
“赵戎。”
厨房里，正在擦流理台的警、察先生抬起头，“怎么了？”
苏长夜将手机荧幕举
到他面前，“你们从来没抓过罪犯吗。”
赵戎似乎听见什么无法理解的名词。“罪犯是什么意思，我们平日里主要负责解决辖区居民生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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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都是好人的世界诞生了。
苏长夜：“……”等等，那苏辰算什么好人！？他为什么会出现！
那个男人与这梦幻无痛的世界格格不入。苏长夜又想起神出鬼没的纯白长褂，忽感一阵晕眩。
路过客厅，瞥了眼沉寂的座机，苏长夜拧开卧室门。
窗帘夜风中飘飞，血的腥气与消毒水的苦味扑鼻而来。
书桌后的椅背，搭着一件白大褂。
苏长夜全身血液骤然凝固，他记得很清楚，卧室根本没有这件东西。
孩童的双脚扎了根般，定在卧室门外。
赵戎走过来拍了拍苏长夜的肩膀，“不睡觉站在这里发什么呆？“顺着苏长夜的视线看过去，“他怎么把外套落下了。”
“他？”
赵戎道：“我们医疗室的医生，也是我朋友，我前几天出任务受了点伤，他过来看望我，应该是那时候落下的。”
赵戎说着，伸手拿起那件白大褂。
“正好明天带给他。”
苏长夜亲眼目睹赵戎拎着白大褂走出卧室，向他道了声“晚安“，轻轻合上卧室门。
然后苏长夜慢慢转过身，不出所料，白大褂大摇大摆地搭在椅背上，就像无端续接的电话线，狠狠扇了这“真实”世界一巴掌。
进入这个世界后，苏长夜的魂技无法使用，连系统背包也禁了。他拿起床头的玩具熊，拉开拉链，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刀。
白大褂转眼变成破布碎片。
等了很久，地上的碎片没有复原。苏长夜这才翻身上床，合上眼睛。
月上梢头，月光探入屋内，照在雪亮的白大褂上。
身穿白大卦的男人手臂支在膝盖，看着床上孩童祥和的睡颜，薄唇含笑，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回忆，连幽深双目都染上些诡秘的色彩。
男人注视良久，渐渐不满足于观望，他倾身，探向孩童的脸颊。
月光流转在男人修长漂亮的指掌，每根手指都像最名贵的翡石雕琢而成，纯粹又迷人，冷白似刀锋。
就在手指触到额发时，孩童倏然睁眼，黑暗中冷光一闪。
男人反应极快，抽身后退，躲过刀刃，死寂双眸突然迸发奇异色彩。“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乖孩子，你果然没忘，一点都没忘！”
男人袖中翻出一把手术刀，迎上苏长夜回撤的刀刃。
更快，更精准。
苏长夜慢了一瞬，虎口酸麻剧痛，直接被切断了一根手筋，长刀脱手坠落。
男人眼中的失望之色还未退却，却见苏长夜不退反进，左手接刀而起，自下而上刺向男人咽喉。
“操之过急。”男人避开苏长夜的刀。
正思考接下来切开哪根筋时，进攻的身影一顿。
血顺着脖颈而下，白褂濡湿大片。男人挑眉，摸向咽喉，拔出两张刀片。
苏长夜右手鲜血淋淋，三根尚且能动的手指微微张开，夹紧刀片留下了细微血痕。
“哈。”男人看着剧烈喘气的孩童，忍不住发生一声轻笑，慢慢地，笑声愈发抑制不住，牵动咽喉血洞，笑声愈发血腥。“哈哈哈哈哈！”
“长夜啊，永远都不会让我失望的乖儿子。”苏辰捂着笑疼的肚子，拉过凳子坐下，从血肉翻飞的脖颈抠出刀片随意把玩。“可惜了，孩子，你已经杀死过我，就再也无法杀死我了。”
“你所给予的死亡，于我们而言，就是永生。”
苏长夜全副心神都在戒备着终生大敌。
“我是很开心你满心满眼都是亲爱的daddy，可食欲不允许我有个蠢儿子。”苏辰指了指苏长夜的脖颈下方。“你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我们出现在你面前意味着什么呀。”
我们？
苏长夜低头，瞳孔骤缩。
方才在他投掷刀片时，苏辰的手术刀也飞了过来。
苏长夜前方，触手虬结缠绕，手术刀如同落入巨蟒丛的猎物，寸进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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