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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118 章

    聂照待了没多久,又连夜走了,这次衣裳都没换,姜月也没忘给他塞盒口脂润唇,免得再干裂起皮,人走后,她倒回床上,温凉的夜风缱绻月色,让人心里漫上几分柔和。

    她摸摸自己红肿的嘴唇,翻了个身,觉得聂照精力真充沛啊,这么晚了还能折腾一个来回。

    不过也有些怅然若失,以前她很能忍受寂寞,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或是蹲在院子的树下,随随便便找个什么东西,一看就能看一整天,现在却不行了,她更愿意出门玩,和形形色色的人交流,认识更多的人,参观那些人生命的轨迹。

    就像今夜的风,能翻过飞鹫崖,再吹到她身边,中间经历过无数的树木花草,鸟雀走兽。

    第五扶引才从堤上回来,斗笠被打得冷透,浑身沾着稻草和泥土,衬得皮肤更白,面色上却不受任何影响,依旧如往日那般从容淡雅,甚至额间一点红痣在此刻都沾惹几分佛性。

    厅堂中坐满了为这次水灾奔波的官员,一个个面色如土,疲惫地瘫坐着,身上同样湿淋淋的,身下滴答出一滩冷水。

    只是见第五扶引进来,又忙齐齐起身拱手拜他,第五扶引温和地将人一一扶起,嗓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诸位先生辛苦了,引在此替百姓谢过诸位,如不嫌弃,府上准备了汤水,今晚暂在此歇息。”

    疲惫的诸人被他这番话安抚了,眉头不由得松开许多,心中闪过几丝慰藉和感动:“多谢主公仁德。”

    这九州之中,若论谁最有可能问鼎中原,他们这些人心中都有答案,必然是第五扶引,他真真有先太子的仁德风范,体恤下民,恩慈百官,勤勉朴素,大雍已经离乱太久,若能得这样一位天子,刚柔并济,休养生息,必是百姓之福。

    第五扶引令侍人一一送他们去休息,待人走尽了,才将身上的斗笠脱下,挂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烛龙为他端上热茶,跟着他这么久,早知道第五扶引是个满腹心机心思深沉的人,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许不忍:“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你素日经营的形象极好,这些苦差事没必要亲力亲为,有的是人愿意为你冲锋陷阵。”

    第五扶引接过茶,润了润唇,才像松了口气:“他们是我的臣民,一个真正的君主绝不会把自己的臣民推在最前面。”

    “你对聂照可没这么仁慈。”

    第五扶引凝眸望他一眼,淡淡说:“他不算。”

    烛龙略有怔忪,接着学起聂照的语气指着自己胸口质问他:“那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少学他发癫,”第五扶引放了杯子,不过还是回答他,“算敌对的人,算合作伙伴,不过我有时候还挺希望这场合作结束他就死掉的,但又想想小瑾,算了吧。”

    “你就不怕他抢了你的妹妹又抢了你的位置?”烛龙帮他把斗笠上的雨甩甩,试图在他脸上找寻惶恐和警惕,却没瞧见一丝。

    第五扶引反倒自信一笑,低头拨弄茶盏:“他没那个本事。

    他连一天都装不出来。”

    烛龙反应了一会儿,旋即知道他说的这个一天都装不出来的本事是什么了。

    第五扶引虽然心狠,却能装一辈子的宽厚仁德、礼贤下士,他万事都能忍,上一刻能对你笑,下一刻就能手起刀落推你下地狱,在大多数事情上都能做出最优抉择,杀人一贯保持优雅从容,说好听的这叫帝王权术,说不好听就是笑面虎。

    聂照不行,他向来对陌生人怀有最高的恶意,三句话里但凡有一句是中听的,那都算他心情好,现在还没有被人刺杀,也是福大命大。而且他似乎远没有他们一开始想象的那么狠辣果决。

    第五扶引喝了盏热茶,身子稍微暖了些,下人急匆匆进来,道:“陛下病了。”

    他们在苍南拥护第五扶昌为新雍的皇帝,虽然实际掌权者还是第五扶引,但确实该称第五扶昌为一声陛下。

    第五扶引搁了茶盏,烛龙举着伞,二人快步去见第五扶昌。

    到的时候医师还在里面施针,第五扶昌急促带哨音的呼吸逐渐平复,良久后,医师才一身冷汗地走出来,向他们解释病情:“陛下似乎已经开始对雨水过敏了,未来很有可能对灰尘也过敏,要早做准备,身边不能离开人,防止出现意外。”

    他又交代了许多,第五扶引眉头不由得紧皱:“今后还劳烦先生与陛下同住,方便时刻照料。”

    医师点头:“自然,自然,臣遵命。”

    第五扶引皱起的眉头未曾松开,摆手示意侍女带医师下去,才与烛龙一并进门。

    方才第五扶昌看着极为吓人,脸色惨白,唇色乌紫,救过来缓了片刻,现下瞧着好了许多,至少是平静的。

    人正静静倚着迎枕坐在床上,盖着床银红色福寿如意锦被,穿着雪白亵衣的身子单薄的像一片纸,发黄的发丝柔顺垂着,遮住了脸,让人瞧不清神色。

    烛龙自觉守门,第五扶引轻轻走进去,第五扶昌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他,讷讷叫了声“哥哥”。

    遮住第五扶昌的下半张脸,只瞧眉眼,确实和姜月很像,很久没见姜月了。第五扶引对他说不出什么重话,何况他素来不会对人疾言厉色,只更温柔地问:“好些了吗?”

    第五扶昌眼眶登时红了,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哥哥。”

    其实如果顾皇后能把他养到现在,就会发现这件事要瞒住实在太难了,十一二岁的时候尚且可以说雌雄莫辨,可十四了,还是这样的身高,柔弱纤细的身材,从不和同龄男孩一样长胡茬,脸蛋白皙细腻,连发丝和眉毛都是柔柔的,嗓音也从来没变过,更敏感温和。

    他确实更像女孩多一些。

    第五扶引递给他帕子:“好了,不要让你的母亲在天上难过。”

    有人关心,第五扶昌眼泪止不住,浑身发颤,却还是压抑着,解开衣襟,给他看自己已经开始发育的胸脯,有些耸起,看起来柔软,绝不是个男孩子该有的,然后颤抖着手飞快系上,哭得嘴唇都在抖,不成调地说:“哥哥,

    我越来越,像,像个怪物了……”

    第五扶引神色难辨,他不好触碰对方的身体,只是摸摸他细软的发丝:“没有,没有是怪物,只是身体和大多数人不一样而已,你的思维和精神都是正常的,甚至更加细腻富有同情心,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的母亲将你生下来并且养大,说明她也没有觉得你是个怪物,如果真的难过,可以哭,但不要哭太久,会伤身体。”

    第五扶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终于放肆哭了出来,没什么仪态,只是涕泪横流的有些可怜:“哥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不要让我在这张床上悄无声息死去,我还想做一个有用处的人。”

    他声嘶力竭的哭泣能直戳进人的心脏,第五扶引终于用手指替他擦去眼泪,沉默良久,道:“好的。”

    ……

    抚西东侧战场是落山郡,字面也可得知,此地地势较平,是抚西六城中唯一的平原,最适宜阵法的应用,论排兵布阵聂照抵不过公孙既明是是无争的事实,这是谁都看得出的。

    已经从六月打到七月没有进展,再打下去只会输得难看,因此他将战线后延到地形更加复杂的积风谷也不足为奇。

    城中已经清空的差不多,聂照站在城头上冲公孙太平吹了个口哨,扬着下巴笑嘻嘻和他说:“嗨!这里打不下去了,换个地方再见。”

    饶是对手,公孙太平还是被他这样不正经的态度气到仰倒,若是他儿子,早就要抽鞭子了。

    拿戟在下指着他,如同教训小辈一般:“这里是战场,没人教你收起你那股子浪荡劲儿吗?无知小儿!还有你趁早换了你那一身白,真是不知所谓!即便你再武功高强能力出众,战场讲的是运兵帷幄,不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你早晚要被射成筛子。”

    千军万马避白袍初始说的是陈庆之,身着白衣,战场所指之处无往不利。后来就延伸成战场上穿白的不好惹,毕竟一身白,确实相当风骚,与活靶子无异,敢这么风骚的要么是愚蠢无知的莽夫,要么就是万夫莫开的猛将,五五分的概率有胆子的大可赌一赌。

    聂照甩了甩又有些积灰的头发,混不在乎弹弹已经染血的银白盔甲:“自然没人教,您也不必替我操心,穿白就当提前给您戴孝了。”

    说罢勾了勾手,墙头的人就随着他消失在视野里了,随后城门大开,似乎在迎接他们进城。

    副将问公孙太平:“他们看似已经撤退,是否攻城?恐是空城计啊。”

    “小子狡诈,不可不防,”公孙太平摆手,“但他让出落山郡也是早晚的事,你先带一队机灵的人进城试探。”

    副将拱手领命。

    他们小心翼翼进城,却听到喜庆的鼓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接近,所有人面面相觑,在彼此的眼睛中瞧见了不解和警惕,下意识握紧了兵器背靠背围成一圈。

    不久,一些穿红着绿的百姓吹吹打打成群结队走过来了,对着他们敲锣击鼓,好不热闹,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是过节祭祀还是敌军破城,众人眼中迷茫更甚

    。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走过来,问:“将军嘞?怎的不见恁们将军嘞?”

    这看起来定是普通百姓了,副将心情千回百转,难不成是聂照那小子横征暴敛惹得民怨,因此大军进城,才受到百姓夹道欢迎?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将剑收了,道:“老人家这是……”

    “俺是郡里最最最有名陈家家族的族老,那个,那个聂公说他要走了,恁们马上进城,他说恁们都是好人,让俺们热烈欢迎,热情欢迎,”说罢老者举起手,“乡亲们,敲起来打起来啊!”

    话音一落,欢快的乐声更加振奋了。

    副将如丧考妣,这还不如聂照临走前给他们布置些暗器,现在怎么看怎么心里不舒服,是,现在城是他们的,但这算怎么回事?

    但在场都是无辜百姓,一个个欢欣鼓舞的,他只能紧握剑柄,丧着一张脸回去给公孙太平复命。

    公孙太平:“啊?”

    副将:“啊。”

    “啊?”公孙太平一张浑圆粗犷的脸第一次展露出如稚童般懵懂不解的表情,他在战场淬炼多年的大脑此时停摆,喜庆的乐声从城内飘进他的耳朵里。

    他咬了咬牙,只能下令:“进城。”

    城内百姓可以说是夹道欢迎了,喜庆的跟过年似的,但公孙太平和副将一样,如丧考妣。

    你说这是欢迎吧,他实在感到了莫大的羞辱;你说这是羞辱吧,百姓确实在毫无一点羞辱意思的在欢迎。

    他奶奶的,聂照,竖子!真想把他活撕了!

    公孙既明在马车中微微挑了帘子,表情既凝重,还带了些许的无奈,这小子,还真有些意思。

    小瓦跟着聂照骑马转向积风谷,一路上他都皱着个脸,实在忍不住,终于勒马过去:“主君,就这么把城内百姓给他了?”

    聂照舌尖一卷,吐了嘴里地狗尾巴草,神秘勾勾食指道:“你怀里肉饼给我,我告诉你我的计划。”

    小瓦巴巴把自己没舍得吃的肉馅饼递过去。

    “我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聂照说完,小瓦才惊觉自己被耍了,想要追回肉饼,聂照已经咬了一口,勒马窜出老远。

    小瓦磨牙,又被骗了肉饼!

    公孙既明至今参与的战事共一千零八场,无一场伤过无辜百姓,甚至会解军中粮草补给城中百姓,聂照临走挖了落山郡四分之三的粮草,剩下的刚够秋收前城里的百姓吃,以公孙既明的仁义道德,落山郡不止不能成为他的补给,甚至还会成为负累。

    加之城里鼓瑟相迎,难免会令他们产生疑心,疑心城里百姓如此听他的话,是否会里应外合,疑心生暗鬼,这城给的还不如不给。

    聂照叼着肉饼纵马走在前头,眼睛忽然发干,这肉饼的味道实在熟悉,他记得当年第一次从军中给姜月带肉饼就是这个,也是从小瓦手里骗的。

    远在抚西的姜月打了个喷嚏,李宝音的头又从窗外钻出来,笑眯眯道:“想我了?我打探清楚了,近一年因为政令缘故,早就没人敢往河中倾倒垃圾了,所以这些油纸至少应该是一年之前的。”

    “一年之前的……”姜月不自觉喃喃。!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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