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从小内侍那里接过圣旨，刷地打开，开始慢吞吞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治世之具，惟文与武，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朕岂吝于褒贶哉。尔裴渊乃国之元帅，其性之义，其行之良，护国有功，四方之纲，名在当世。尔为国捐躯，乃国之觞，朕之痛，故追封尔为武安王，配享太庙，尔其有知，服兹宠命。”

    “制曰：尔裴锦之持重有谋，功高不伐，孝行成于天性，可袭乃父王爵……”

    “……”

    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回响在徐徐的晨风中。

    不仅横山村口的裴氏族人听得清清楚楚，连对岸的韦家村人也同样听到了。

    即便他们听不懂那些个文绉绉的言辞，却也懂“袭王爵”为何意，惊呆了。

    韦阿昌以及狗剩娘更是吓得腿软得跪倒在地，再回想他们从前对裴家人的无礼，不禁冷汗涔涔。

    裴氏族人同样傻了眼，好几人都悄悄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因为圣旨的内容惊呆了。

    大祁朝自太祖皇帝建国后就不曾封过外姓的公侯王爵，而现在，裴渊、裴锦之父子打破了这个旧例，皇帝还将这岭南作为封地赏赐给了裴锦之，让他接手岭南边防。

    这也意味着，裴锦之成为继靖南王府后，大祁的第二位异姓藩王。

    从此，“武安王”的爵位世袭罔替，永不降爵。

    当王公公念出最后的“钦此”时，众人已是呆若木鸡，尤其是跪在最后方的老太太，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是幻听了吗？

    皇帝怎么可能封裴锦之为藩王呢？！

    不仅如此，连谢氏也被封为武安王太妃，楚蓁不过是刚过门，便妻凭夫贵地平白捡了一个“王妃”的封号。

    可她，身为裴渊的继母，裴锦之的祖母，为他裴家操劳几十年，却连一个诰命也没有？！

    甚至连三个子女都与她离了心，一个个恨上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老太太胸口一阵阵地发紧发疼，这些天瘦了一大圈的身子摇摇欲坠。

    这时，最前方的裴锦之抬手接旨，语气平静地说道：“臣接旨，谢皇上。”

    六个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这道圣旨再普通不过。

    裴锦之接了圣旨后，就起了身，其他人也纷纷起身，面面相觑，依然没什么真实感。

    王公公看着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裴锦之，即便对方眉眼含笑，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他依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想起冬月裴锦之在京城搅风搅雨，最后逼得皇帝不得不给裴渊昭雪，王公公心中便是一阵激荡，暗暗叹息：皇帝也是在几番权衡下，做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下这道圣旨前，皇帝还特意请紫霄真人为他算了一卦，才最后下定了决心。

    对皇帝来说，这道封王圣旨可谓一举四得。

    一来，可堵天下悠悠之口；

    二来，裴锦之从此就困在岭南这蛮荒之地，永不归京；更可以让裴家与原本负责岭南边防的靖南王府彼此相争，如此，朝廷可渔翁得利。

    四则，还顺便震慑几位皇子，让他们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一句话，可以让人堕入地狱，也可以让人登庙堂之高。

    这便是天子之威！

    裴锦之此生也只能在岭南庸庸度日了，无足为惧。

    想着，王公公放松了下来，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

    “王爷，这是皇上给您的赏赐，还请笑纳。”他招了下手，随行的禁军就将一个个沉甸甸的箱子从马车上搬了下来。

    箱子放在水泥地上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看就知道，每个箱子都很扎实。

    “新王府会建在朱鸢城，皇上已经传旨给徐知府，由朱鸢城的工匠负责修建王府。这是地契。”

    王公公又令小内侍拿来一个装着地契的小匣子，亲手交到了裴锦之手里。

    将一切交代清楚后，王公公便拱手告辞：“王爷这边有丧事操办，那咱家就不叨扰了。咱家还要即刻回京向皇上复命。”

    裴锦之随手把圣旨塞给了一旁的裴小九，得体地揖了一礼：“劳烦公公了，还请公公替本王向皇上谢恩。”

    “不知皇上近来龙体可好？”

    他这话似随口一问，又似真的在关心龙体安康，令王公公心口一颤。

    眼前的白衣公子优雅而立，一双优美的凤眸睿智而深沉，似一汪幽潭，映出世间的一切，给人一种洞悉世事之感。

    难道说裴锦之他知道？

    王公公手执拂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一分。

    在他启程离开京城前，皇帝偶感风寒，发了整整两日高烧，才下得了榻，而且，皇帝的头痛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短短一年，人就憔悴消瘦了很多。

    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看在眼里，却也都不敢说。

    但面对裴锦之，王公公当然不能说实话，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才道：“皇上龙体康健，实乃天下之幸。”

    天下之幸？裴锦之唇角泛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嘲意，意味深长道：“如此甚好。”

    王公公上了马，拉了拉缰绳，调转方向：“告辞。”

    留下圣旨以及这一地的赏赐，王公公带着五六个小内侍以及一众禁军将士又离开了横山村。

    随行的金吾卫副指挥使驱马来到王公公身侧，问道：“王公公，我们可要在庆远镇休息一晚再上路？”

    王公公是御前大太监，从前也会时不时地离京颁旨，却还是第一次跑到岭南这么远的地方，偏偏此行的这差事又至关重要，他丝毫不敢懈怠，这一路南下都是快马加鞭，早就疲惫不堪。

    王公公正打算应下，却见一个身形挺拔的黑衣青年骑着一匹红马在他们一行人身边疾驰而过，衣袂飞舞，马蹄飞扬。

    “好马！”武将大多好马，金吾卫副指挥使忍不住朝那匹意气风发的红马多看了一眼，惹得王公公也朝那个黑衣青年扫了一眼。

    对方轮廓明晰的侧脸令他觉得眼熟。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呢？

    下一刻，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策马追赶在后，口中喊着：“世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