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坐于黑马上的孙晋鹏面庞端正，脊背挺得笔直，身着一袭绯色团领衫，除了腰间一条花犀带外别无华贵的饰物，周身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他的右手攥紧了缰绳，手背与一截手腕暴露在空气中，两条狰狞的疤痕与凸起的青筋交错虬结。
两步外的青年将士根本就不敢直视孙晋鹏森冷的眼睛，垂着头，哪怕不看，也能感受到他那勃发的怒意。
好一会儿，才听到上方传来男子阴冷的声音：“让人在周围两里先搜查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宇儿。”
“是，大人。”青年将士抱拳领命。
带上一支十人的小队，驱马往西边疾驰，马蹄声渐渐远去。
孙晋鹏慢慢地扫视着地上那二十几具死状惨烈的尸身，眯了眯眼。
“大人，”一个国字脸的中年将士策马上前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道，“大人，最近兖州有一伙名叫太平教的流匪，势力扩张极快，他们胆大妄为，不但抢了官粮，还强占了兖州南部的两个小县。”
“会不会是他们……”
孙晋鹏抬手，阻止对方继续往下说。
其他人便都噤声不语。
周围只剩下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偶有点点火星飞溅在半空中。
须臾，孙晋鹏沉声吩咐道：“郑强，再检查一遍地上这些尸体，看看有什么线索。”
“末将遵命。”马背上的郑强连忙领命，也下了马。
他招呼上了五个将士，举着火把，蹲在地上，一一把地上的那些尸体全都检查了一遍。
“郑大人，看那边！”突然，一个士兵发现了挂在了树梢的那块令牌与佩刀，惊呼道。
郑强神色一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那棵大树边，亲自把那块令牌和佩刀取了下来，掉头去找孙晋鹏回禀。
“大人，他们死了应该有半天左右了，除了焦晃是被人用弓箭一箭毙命外，其他人都是被弓弩的铁矢射杀的。”
“还有……”他迟疑地顿了顿了，还是说了，“他们身上的钱袋都被人摸走了。”
他心道：这定是太平教那帮流匪所为。
想着，郑强双手将令牌和佩刀呈给了马背上的孙晋鹏。
“这把佩刀，还有身份令牌都是小公子的。”
不仅是那块身份令牌上刻着孙浩宇的名字，连那把佩刀的刀柄上也刻着“宇”字。
孙晋鹏的指腹在刀柄上的刻字上摩挲着，三角眼里掠过一抹近乎兽类的阴沉冷芒，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是太平教。”他摇了摇头。
理智告诉他，侄儿应该还活着。
毕竟对方没必要带走一具尸体。
如果真的是太平教所为，他们就是为了求财，可对方没有留下任何求财的信息，反而像是在挑衅自己。
挑衅？
孙晋鹏沉思了一番，道：“把羽箭和铁矢拿给我看看。”
郑强对着一名手下使了个手势，那名手下就立刻去办事了，从其中一具尸体上取下一支铁矢，又自焦晃尸体上拔出了那支唯一的羽箭，又呈给了孙晋鹏。
“这是……”孙晋鹏瞳孔微缩，怔怔地注视着郑强手里那支羽箭，喃喃地说道，“雪翎箭。”
火把的火光中，羽箭末端那白色的尾翎闪着淡金色的光泽。
“是……裴家的雪翎箭。”孙晋鹏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脊背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雪翎箭是一种雕翎箭，以雕的羽毛作为箭翎，裴家人所选用的是西北白雕的羽翎，整个大祁只此一家。
郑强急切地去看箭身，借着火光，看到在箭尾清楚地刻了一个“裴”字。
这时，前方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官道的另一端点点火光闪烁不已。
郑强悚然一惊，连孙晋鹏都是神情凛然，循声望了过去。
视线的尽头，那名青年将士领着那十名骑兵穿过浓浓的夜色又回来了。
“大人，末将带人往前找了三里路，没找到小公子，也找到什么线索。”那青年将士语声僵硬地对孙晋鹏抱拳禀道。
孙晋鹏抓着孙浩宇的那柄刀，突然就挥刀朝旁边的树劈去——
“啪！”
一截长长的树枝被削断，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片片树叶如雨般洒落。
旁边的雍州卫将士一个个噤若寒蝉，垂下了头。
“裴、锦、之。”孙晋鹏咬牙切齿地念着，恨得牙痒痒。
这里所有的线索都昭然若揭地指向了一个人。
裴渊死了，可裴锦之还活着。
“不会吧。”郑强忍不住道，“大人，会不会是裴家的暗卫？”
从京城来的密信，郑强也看过，裴锦之中的毒根本无药可解，太医们都判了他死刑，这一点不会有错。
再说了，裴锦之那种高风亮节、不染尘埃之人，怎么会惦记死人的钱袋子呢？！
不可能啊。
“是裴锦之。”孙晋鹏十分笃定地说道。
周身的气息愈发阴冷，像一头即将狩猎的狼，气势变得如刀锋般的锐利。
如果仅仅是裴家暗卫，何必留下侄儿这条命，更不会特意留下这支象征裴家的雪翎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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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敬衍是文官，行事弯弯绕绕，更擅长唇枪舌剑，这些尸体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可如果裴锦之活着，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这一地的尸体，这支雪翎箭，还有侄儿的随身之物，全都是裴锦之蓄意留下的。
他是在挑衅自己，以侄儿为诱饵，诱惑自己跟上去……
火光映在孙晋鹏轮廓深刻的脸庞上，他遥望着徐州的方向，眸光比这浓稠的夜色还要阴冷。
脑海中不由浮现裴锦之那张昳丽无比的面庞，似在对他说——
孙晋鹏，你敢来吗？
郑强隐约猜测到孙晋鹏的心思，讷讷道：“大人，他们都死了半天了，算算时间，裴锦之他们应该进入徐州地界了。”
“您要是去徐州，岂不是中了裴锦之的计？”
若是孙晋鹏丢下兖州的差事去往徐州，这个渎职的罪名是免不了。
届时，甚至不需要裴锦之动手，他只需要借刀杀人。
这些孙晋鹏又何尝不知。
他忍住胸口翻腾的怒气与烦躁，硬声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为了宇儿，我也只能跑一趟徐州了。”
侄儿是他们孙家的独苗苗，母亲自小对他格外的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
母亲常说：“宇儿就是我的命，谁敢为难宇儿，我老太婆就跟谁拼命！”
“啪！”
孙晋鹏果断地抽起一鞭，甩在马臀上，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十几匹骏马再次踏着夜色上路了，所经之处，如雷鸣轰轰，整条路似乎都在轻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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