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宜朝厅外望去,夕阳下,四个年岁不一的男子簇拥着个老者走了进来,一个个表情端肃。
为首的老者中等个子,发须花白,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太师青素面直裰,清瘦矍铄,年逾花甲,却是步履矫健。
“叔父。”楚北宜看着青衣老者,语气艰涩地唤道,拳头在袖子里捏紧。
楚氏现任的族长便是兄弟俩的亲叔父,老侯爷的同胞弟弟。
“侯爷,好些年不见了。”族长拈须对着楚北宜笑了笑,说着,又蹙了蹙花白的眉头,“上一回见侯爷是几年前来着……”
他似在苦思冥想,后方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与他一唱一搭地说道:“祖父,七年了。”
自从楚北宜回京承爵后,过去十年中,他只有头三年曾回闽州老家祭祖,那之后,就再也不曾回去过闽州。
其他几个楚氏族人纷纷对着楚北宜投以不满的眼神。
楚北宜有些尴尬,干巴巴地说道:“叔父瞧着还是这般硬朗,一如往昔。”
原本他已经算计妥当,大哥失忆,对侯府的家业一无所知,这家到底怎么分,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没想到大哥居然特意去闽州把叔父以及族老们都请了过来!
他还是轻敌了……不过幸好,他也有准备。
“我这个人啊,素来讲究养生,每天都要练习五禽戏,这些年,这把老骨头还算康健。”族长笑出了一脸褶子,每一句话都似带着刺,“我瞧侯爷老了不少,侯爷也该学学我,过一些闲云野鹤的日子,勿要多思多虑。”
楚北宜脸色微僵,极力忍下烦躁,偏还得若无其事地拱了拱手:“多谢叔父指教。”
“指教不敢当。”族长笑眯眯地说,“今儿你们兄弟分家,我这做叔父的也就是过来代我那个死去的大哥做个见证。”
“北深,你可想清楚了?”
他这句话乍一听,是问楚北深是不是确信要分家,其实,真正的意图是在问,他真的考虑清楚了,不打算回京争这个爵位了?
楚北宜生怕楚北深又改了主意,抢在他之前道:“叔父,本侯也不想分家的,但大哥一意孤行,本侯实在拗不过他,那就分家吧。”
他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家早就该分了。”楚北深意味深长地笑了,拿起那份楚北宜给的总账册晃了晃,“这要是再不分,侯府的家业就要让人给败光了。”
“啪!”
楚北宜一掌重重地拍在茶几上,做出一副义愤填膺又问心无愧的样子:“大哥,你此话何意!我何曾败光家业?”
“侯府有多少家业,叔父也是清清楚楚的!”
“二十五年前,父亲与叔父分家,父亲作为承爵者得七成家业,叔父分得剩余三成。”
“大哥若是不信,尽管把这些账册拿给叔父看便是。”
楚北宜心里暗自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最后的关头又往账册里加了两成进去。
他给出的这份总账册虽然与二十五年前有所差别,但折换成银两,所差无几。
他对着焦管家做了个手势,焦管家就打开了那四个箱子的箱盖,箱子里装着一本本账册,部分年份已久,书页泛黄。
楚北深懒懒地扯了下嘴角,露出气定神闲的笑容,眸光锐利,“楚北宜,你真当自己最聪明,别人都是傻子吗?”
可不就是。楚时聿凉凉一笑。
“大哥,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楚北宜无奈地摇摇头,想请族长为他说几句公道话,却在对上族长的眼睛时,心里咯噔一下。
族长懒得与楚北宜说话,就指着孙子道:“阿昕,你来说。”
楚时昕清了清嗓子:“侯爷,自大伯父袭爵后,每年都会把一成出息给族里。”
什么?!楚北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说不可能的!
侯府的家业在大哥手上足足扩大了两倍,其中一成出息那可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大哥怎么可能舍得呢?
族长眼底的嘲讽之意更浓了。
十年前,楚北深“死”后,这笔银子自然就断了。
当时,族里也曾有人提出要不要与楚北宜说这件事,但被自己拦下了——楚北深愿意多给族里这笔银子是他的心意,而非侯府的义务,族人不可做那等“升米恩,斗米仇”之事。
那会儿,族长也是觉得楚北宜平庸无才,能守住这份家业就算不错了,让他多挪一份给族里实在是强人所难。
况且,侯府的家业多一点,也意味着,将来能分给楚时聿兄妹的,能多一点。
哪里想到楚北宜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人,想昧下长兄挣下的这份家业。
族长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一个歪胡子族老道:“侯爷,那些年你大哥捐给族里的银子都造了册,账册我们都带来了。”
歪胡子族老击掌两下,两个小厮就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进来了。
“侯爷,这里是那些年的账册,也包括族里的花销。”楚时昕指了指那个箱子里的账册,“侯爷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核对,也可以去族里询问。”
楚北宜听得脑子嗡嗡响,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焦管家就站在楚北宜身后,离得近,眼见他额头都蒙了一层薄汗,心下复杂,在他的示意下,过去翻了翻那个箱子里的账册。
账册里的账目记得清楚明白,收到的银子用于购置祭田,救助族内鳏寡孤独,资助读书人,建族学等等,每一笔出入的银子全都有迹可循。
楚蓁在一旁含着蜜饯看好戏,简直要给她爹鼓掌了。
难怪裴锦之扶灵回岭南时,她没见她爹一起回来,原来是悄悄跑闽州搬救兵去了。
也是,楚北深是为将者,又怎么会打没把握的仗!
这招釜底抽薪,绝了!
楚北宜脸色变换好半晌,心下愈发烦躁:把七成家业让给大哥,他哪里肯甘心!
他咬了咬牙,也懒得再做样子,冷冷说道:“按照我楚家的规矩,承爵的人继承七成的家业,其兄弟继承剩余三成。”
“这本总账里也差不多是侯府三成半的家业了,大哥,多出的那半成,就当我这个弟弟孝敬你的。”
“大哥,如今继承爵位的人是我,不是你楚北深。”
楚北宜对着楚北深高高地扬起了下巴,这番无耻之言听得族长以及族老们连连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