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师父确实相当见多识广的。
就算看到这么一柄癫里癫气的剑,都能仍旧保持面无表情。
柳善善刚这么想，就听师父轻歪了下头，忽然发出了一声略显讶异的：“咦？”
柳善善：“……”
好吧。
原来他不是见多识广，而是反应迟钝。
而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六师兄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变得极其差！
他的剑穗,被噬魂剑嫌弃了！
被噬魂剑磨断了！
不仅如此,噬魂剑在弄断剑穗后，还嫌弃地从地上踢了些沙子上去，仿佛颇觉晦气。
柳善善觉得，它要是会说话,这会儿说不定会发出一声重重的：“呸。”
前一瞬,凶恶非常。后一瞬，又忽然以极其无助的姿态,朝柳善善飞过来。
扑到她怀里,将身上弄到的灰尘蹭了她一身。
柳善善：“……”
本很想拍它两下以示愤怒,可看它贴在自己肩头反复轻蹭，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话又说回来,这剑没五官也不会说话，她为什么会看出它在委屈？
六师兄也委屈。
他从地上拾起剑穗,似是不死心，走过来,想将之重新系上去,可这回噬魂剑没像之前那么乖,不等他靠近，便扭着冰凉坚硬的身子，像只灵活但社恐的猫,从柳善善的怀里爬到了她的肩膀上，又从她的肩膀上，躲到了她背后。
“……”
六师兄反复试了几次，可怜的噬魂剑已然在柳善善的肩头跳起了扭脑袋操。
他手捏剑穗，表情阴郁地道：“罢了，可能它不喜欢这个，等下次我再给你寻个新的来。”
说着，满脸不高兴地道：“小师妹，陪我去练剑。”
这家伙。
怎么可以用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
柳善善看了眼身后。
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站在身后的师父温温和和地出了声。
“我有些事找她。”
六师兄一愣，下意识朝柳善善看了一眼。
似乎有些好奇，但又不太敢问，于是便低低应了声好，然后行了个弟子礼说先告退，方才顶着那便秘的表情离开。
周围没了人，柳善善再度好奇。
“师父，怎么啦？”
师父用视线轻轻点了下她的脑袋，道了声：“同我过来。”
嗯？
看着好像有些神秘呢！
她不由期待了起来，跟在了师父身后。
这回，去的地方并非师父的修炼堂，而是他在归剑峰的住处——他的住处，大抵按照的是尊者的规格，从外面看上去富丽堂皇，巍峨高大，进去也是如此。
只是里面却因为过大而显得过分的空荡。
没有小童、仆从，也没其
他。
只有简简单单的几张案卓，茶几，上面摆放了三两瓜果糕点。
看着清清幽幽的，十分冷清。
最里面，大抵是师父睡觉的地方。远远望去，能看到遮了一半视线的深绿色屏风，然后在在一片模糊的中，能隐约看到张不大不小的木质小床。
柳善善：“……”
真的好大。
就这殿内的走廊过道、叫不出名的小屋小屋，都够他几个徒弟全住下了。
结果竟然是师父一个人睡这儿。
师父并没有带她去最里面，而是领着她进了右侧光线昏暗的侧殿。
“看看。”
在师父的示意下，柳善善走进去，刚一进，便望到了正中央摆着的……一具尸体？
那东西正横躺在半人高的玉石台上，第一眼看着像是个“人”，可待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它根本就没有五官，面部几乎全是模糊的，连身子都只是粗糙捏成的一般。
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已经死去。
她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后退半步。
却撞入了身后人的怀里。
师父从后面接住她，似是有些疑惑：“怎么？”
顿了半晌，像是才明白过来一般，声音多了那么点自责，道：“是有些许吓人了。”
柳善善：“……”
何止是一些吓人啊！
是真的很吓人啊师父！
她不敢往前走，但又莫名信赖师父，只能轻拽了下他的衣袖，小声问：“师父，这是什么呀？”
师父面含鼓励：“这兴许就是你未来的身体了，可要提前和它打个招呼？”
柳善善：“……？”
她……未来的身体？
别说和这玩意打招呼了，师父有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啊！
她还是有些不太懂眼前的状况。
于是师父便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他说，这是他前段时间在山下找到的新方法。
意思就是，柳善善本身的身体虽然活不了多少年，但是问题不大，因为可以想办法给她换个身体啊！
说这话的时候，师父唇角微微牵着笑容。
眼里却再次浮现了她熟悉至极的黑雾。
听完他的话，她其他东西没弄明白，倒是反应过来——啊啊啊怪不得说师父这段时间的心魔更加严重了呢！
她本一直好奇，徒儿都已经引气入体了，前段时间他也一直忙着在山下除魔，不需要关心她的修炼问题。再加上，师徒俩根本连见面机会都少了许多，为什么他回来的时候，还能一脸欣慰地同她说，心魔养得更大了。
感情——
师父这段时间下山，是在为她的寿命问题……忙碌？
所以，他的心魔之所以会养得更大，是因为她寿命的问题？
柳善善不由捂住脸，内心感动无措的同时，又有一些忧伤。
她看了眼师父
，又看了眼躺在玉石板上的“尸体”。
心情略微有些复杂：“师父，这是谁的尸体吗？”
师父有些讶异：“自然不是，这是由蔓山血泥捏成的。”
心里担惊受怕稍微减淡了些，可脸上的忧伤还未消散。
她看了会儿，又道：“师父，这东西连眼睛都没有。”
不光眼睛，鼻子嘴巴也都没。
她以后真的就要用这么丑的一具身体了吗？
那她还能吃饭呼吸吗？
虽然很为师父的心魔问题感到不安，可——
真让她用这么具身体，她真的很想连夜叛出师门，逃离澜仙宗啊！
师父道：“躯壳只需形似，待你魂魄住了进去，它会随你魂魄，逐渐变成你原本的模样。”
竟然是这样！
柳善善心里的顾虑彻底打消。
她盯着躺在面前的身体，竟也不由自主地期待了起来，攥着拳头，兴冲冲地问师父：“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师父道：“简单，接下来，只需要魂魄出窍就行了。”
显然，知道徒儿不会魂魄出窍，他便耐心、逐字逐句地和她讲解魂魄出窍的方法。
听师父的步骤，这玩意似乎确实很简单。
好像比引气入体还要简单许多，仿佛和吃饭喝水差不多。
就眼睛一闭，气一沉，再眼睛一睁的事情。
可，一刻钟过去后，师徒俩在一片死寂之中，安静对视。
她看到师父缓缓扭过头，轻轻道了句：“无事。”
柳善善：“……”
魂魄就是出不来，她也没办法啊！
她想了下，试探着道：“魂魄出窍，死了是不是也一样的？要不，咱们七十年后再尝试下？”
至于现在自戕什么的，她也没那个胆子。
万一失败了，那岂不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师父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死后就不行了。”
柳善善：“:O:好吧……”
肉眼可见，师父面上又多了些许黑雾。
可他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安慰她道：“无事，定还有法子。”
她是一点儿事都没有，可师父看着很有事啊。
柳善善有些忧伤：“师父之前不是还安慰我说，人生易老且易逝，不需因为生死太过介怀吗，其实能活七十年，已经很足够了。”
闻言，他倒是有些讶异，转眸看向她。
柳善善面色一顿。
她以为师父要说，对路人和对自己的徒弟是不一样的。
或者说，安慰他人的话，落到自己身上，总归不能践行得那般彻底。
却没料，师父安静片刻后，说的是：“你可知，修者破境，需闭关多久？”
柳善善：“？”
师父面色和善：“少只需半年到一年，或是三五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
。()”
以你几位师兄姐的境界，若是闭关，动辄便要五年。?()?[()”
柳善善听得张开了嘴巴。
然后下意识问道：“那，师父你呢。”uiz
师父幽幽道：“若运气差，没有五十年，应当是出不来的。”
柳善善：“……”
也就是说，若师父需要破境闭关，那么等他出来，她可能就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怪不得师父总放心不下这事。
收这么个徒弟，岂不是连关都不敢闭了？
她托着腮，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表情沉重地道：“……那，我再努力努力？”
师父点点头，面上总算露出了些许赞许，看向一旁的“尸体”。
“魂魄出窍的事，我可以再帮你想想办法，你趁这时间，再多同它熟悉熟悉。”
熟悉……熟悉。
那好吧。
柳善善没法，只能坐到“尸体”旁边，近距离和它“大眼对无眼”。
看了会儿，越发觉得慎得慌。
刚想吐槽这是找哪家手艺人捏的，下次有机会一定要避雷。
便听师父温声开了口：“这是为师亲手捏的，你瞧着，和你可是有几分相像的？”
柳善善：“……”
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究竟是哪里和她像啊！
她默默别过脑袋去。
刚想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不由试探着道：“师父，你的魔气，现在真的很大了吗？”
师父点了点头。
“你想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师父的声音里隐隐掺杂着那么点欣慰。
看……看，也不是不行吧。
虽然一点也不期待这玩意，但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总不能连敌人到底有多强大了都不知道吧！
在柳善善的催促下，师父将他的“魔气”放了出来。
乌黑的雾气，缭绕着从他修长的手腕处，缭绕着，旋转着，攀爬而出。
一点一点向外扩散。
如同云，如同雾。
颜色黝黑深沉。
这场景，倒是和柳善善上次在夜里看到的，那个攒灵石小能手——炼器魔修在山洞里释放魔气的场景差不多。
越凝聚越多。
慢慢的，柳善善也就知道师父之前所说的“养得挺大”，究竟是怎么意思了。
因为，不过眨眼的时间，黑雾竟然将整个侧殿尽数填充满了。
并且，它们还在不断从师父的袖口里往外溢，仿佛源源不断。
柳善善受到了惊吓。
下一瞬，那些黑雾便开始凝聚。
凝聚速度很快，不过多时，便幻化成了一小团，黑色、圆球似的云朵。
紧接着，落到了柳善善的怀里。
这个东西瞧着，和那位炼器魔修仍困在她灵海中的那一小团魔气，也非常相像。
只是，它又一眼便能看出，是师父的魔气。
因为它的身上，竟有奇异的，让人感觉到平静的力量。
仿佛并不是一团魔气。
明明身量很小，看着圆乎乎、萌哒哒的，偏偏坐在她怀里的样子，又带着那么点师父特有的温和与谦逊。
……诡异的，有些反差萌。
柳善善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小东西有些可爱。
比炼器魔修的那团魔气可爱无数倍！！
好想吸一口。
但师父就在眼前，要克制。
于是柳善善只能克制地伸出手，轻轻戳了下它的脑袋。
绵绵软软的。
很舒服。
小东西发出来轻轻的“叽”一声响。
她在心里“嗷”地叫了声。
没忍住，又戳了下。
师父那云朵似的魔气，周身气质忽然就无法平静了，它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在她的怀里轻轻瑟缩了下。
柳善善戳着戳着，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了下来。
她下意识抬眼，看到师父正看着她，眼神……似是有些愣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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