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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43 章

    “殿下。”江萤暂且压下紊乱的心绪,轻声将此前的事复述给他。

    容隐的神情更冷。

    他俯视跪伏在地的绿玉:“你可知构陷东宫,按律当诛。”

    绿玉的面色更是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她挣扎着要跪爬过来,哭得满面是泪:“奴婢不敢,奴婢说的话句句属实。”

    她说着便向江萤叩首:“请太子妃救救奴婢。”

    江萤犹豫刹那。

    比起绿玉,她自然更相信容隐。

    但此事就这般不明不白地过去,终究是对东宫的名誉不利。

    她这般想着,便对连翘道:“你去拿条绳子将她捆了,别让她寻短见。”

    “之后,你们就先到殿外候着。”

    连翘答应着,很快便将事情做好,又与其余人等一同往殿外退下。

    朱红殿门重新被掩上。

    江萤看向跪在下首的绿玉:“如今殿下已经回来。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便当着殿下的面说得清清楚楚。”

    绿玉双肩隐隐在发抖,开口的时候语声更是颤抖得厉害:“奴、奴婢记得那是二月前的事。那夜里殿下应当是喝醉了酒,举止与常日里不同。在西园里遇到正在莳花的奴婢,便将奴婢摁倒在花丛中……”

    她苍白的脸开始涨红,语声也渐渐细弱下来。

    江萤侧首看向容隐。

    容隐凝眉道:“无稽之谈。”

    江萤略想了想,便又对那绿玉道:“若是依你所言。东宫的彤书女官处应当会有记档。”

    但从绿玉的反应看,应是没有。

    否则她也不会慌成如今这个模样。

    果不其然,她的语声方落。

    绿玉的语声便抖得更是厉害:“奴婢的事未曾记档……”

    她不敢抬头,只低垂着脸啜泣道:“那夜殿下应是醉酒。在酒醒后便像是彻底忘记此事。从此再未提起。奴婢亦不敢攀扯殿下,便唯有将此事埋在心里。直到、直到……”

    她哭着看向自己的小腹。

    之后的话便也不言而喻。

    江萤听着她的陈述,又低头看见她宽松的衣裳。

    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高悬起。

    她原本是不信的。

    可绿玉的描述,却这般像是太子发病后的情形。

    暴戾凶横,不容忤逆。

    可她又清楚地记得,太子曾经告诉过她。

    他罹患狂疾的事除却他们两人外,便再也无人知晓。

    便连亲信侍卫段宏与太子的生母姜皇后亦不例外。

    眼前的绿玉自然是无从得知。

    她能陈述出这些,也许是真的见过发病时的太子。

    江萤的心绪微乱。

    稍顷还是偏首看向容隐。

    见容隐凤眼微深,便放轻语声道:“殿下可否与臣妾到后殿里说话。”

    容隐没有拒绝

    。

    两人行至后殿,容隐站在天光错漏的长窗前,垂落眼帘安静地看向她。

    他问道:“般般也觉得是孤所为?”

    “臣妾自然相信殿下。”江萤抬起羽睫,斟酌着道:“臣妾只是想问问,殿下可能记起所有黄昏后发生的事?”

    容隐有顷刻的沉默。

    他终是没有隐瞒:“孤若是长期服用安神药,抑或试到不合适的药方时,记忆会有短暂的混乱。即便是在清醒后,亦可能会遗失些许片段。”

    江萤的羽睫轻颤了颤。

    那绿玉的事。

    是否就是被容隐遗失的那些片段。

    容隐薄唇紧抿,眼底亦有凌冽之色。

    他罹患此疾十二年。

    先前的十年里,他尝试着无数方式,皆未能将疾病治愈。

    于是在最后的两年里,他也曾试着接受过这样的自己。

    他不再试新药,也不再召集新的神医。

    仅是以李太医的旧方维持。

    起初的时候昼夜间倒也能和平共处,也并未出什么严重的纰漏。

    直至那场春日宴,他与无辜误入其中的江萤荒唐整夜。

    那时他方意识到发病时的自己终不可控。

    也因此选择以铁链缚身。

    但若是绿玉的事为真,便是此事再度重演。

    甚至比春日宴时更为恶劣。

    江萤仰脸望着他。

    她并猜不到容隐此刻所想,但见他的神情渐渐凛然。

    像是又要苛责自己,便急忙启唇道:“也未必真是殿下所为。”

    她下意识地道:“殿下虽然不记得。但夜中的殿下兴许记得,臣妾可以去问问他。”

    容隐止住思绪。

    “般般。”他道:“若是孤否认,你真的相信吗?”

    江萤点头:“臣妾自然相信。”

    她语调认真:“臣妾从不觉得殿下会是那种懦弱胆怯,敢做却不敢承认之人。”

    容隐眉心微皱,思绪亦有刹那的繁杂。

    他想要询问,江萤是信任他不会如此,还是在信任夜里发病时的他。

    但他旋即又为自己的想法而觉得荒唐。

    他与发病时的他本就是同一个人。

    江萤信任谁,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容隐终是垂落眼帘:“今夜孤会留在你的寝殿。”

    他说至此微顿,稍顷又启唇道:“般般,你在黄昏后可先到偏殿歇息。待卯时后再来不迟。”

    江萤轻轻点头。

    她吩咐侍卫们将绿玉与那对夫妇看好,千万不能令人寻了短间,又令茯苓传信给魏兰因,说是今日不能赴约。

    等这些事处置好后,她便也回到寝殿里,为今夜的事早做准备。

    *

    黄昏时分,容隐如约前来她的寝殿。

    而江萤也听从他的话,在入夜后远远地避开,先到就近

    的偏殿里补眠。

    直到卯时正刻,方在连翘的提醒下起身。

    彼时殿外天光初透,乳白的晨雾尚未散尽。

    江萤便提着盏风灯走向她的寝殿。

    还未推开槅扇,她便听见里头传来容澈的怒喝:“江萤,给孤滚过来!”

    江萤正抵在槅扇间的素手轻颤了颤。

    但顷刻便又稳下心绪,如常推开槅扇进去。

    她提裙迈过门槛,在殿内的春景屏风后停步。

    “殿下。”她看着被铁链锁在榻间,如今正在盛怒的太子,言语间愈发多了份小心:“臣妾是想问问绿玉的事。”

    她的话未说完,便听见容澈暴怒的语声:“江萤,你竟敢怀疑孤!”

    江萤犹豫着道:“臣妾不是想怀疑殿下。只是绿玉描述得颇有几l分真切……”

    她说着眼见容澈眼底怒意更浓,连忙改口坚决道:“若是殿下说并无此事,臣妾便相信殿下。”

    容澈霍然自榻上起身。

    铁链被扯动的铮然声里,他厉声喝出她的名字:“江萤!”

    江萤往后蜷身,脊背都碰上微凉的屏风。

    她怯怯道:“臣妾只是问问,殿下不必动怒。”

    但她的劝慰显然并无效果。

    容澈眼底戾色更浓。

    他紧凝住她,像是立时便要将她撕碎。

    江萤微咽了咽。

    她想,今夜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

    兴许还会被容澈抓去泄恨。

    于是她悄然转身,想趁着容澈如今碰不到她的时候赶紧回到偏殿。

    至于绿玉的事,便等太子苏醒后再与他商量。

    她心绪落定,但还未绕过屏风,便听见身后传来容澈携怒的语声。

    “滚回来!”

    江萤提裙走得更快。

    就当她快要走到槅扇前的时候,倏然听见容澈冷冷道:“孤想起来了!绿玉的事,确有其事!”

    江萤的步履僵住。

    她不敢置信地回过脸:“殿下?”

    容澈眼底仍有怒意,语调却冷得如同霜刃:“不止绿玉,还有的是旁人。”

    他道:“过来听!”

    江萤羽睫微颤。

    容澈这般开口,她反倒有些不敢相信。

    可若容澈所言为真。

    若真的除却绿玉还有旁人,往后再像是绿玉的父母那般都来东宫前哭嚷。

    那东宫名誉转眼便要扫地。

    江萤心跳微快。

    即便知道容澈大抵是在骗她,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挪步过去。

    “殿下说的旁人都有谁?”她垂眼低声:“臣妾也好交给彤书女官,该记档的记档,该给名分的给名分……”

    她的话未说完,容澈便陡然暴起。

    他扼住她的颈将她摁在榻上,同时翻身将她紧紧压在身下。

    手中风灯坠地,灯罩的破碎声里,

    他的面容近在咫尺。()

    眼底的怒意汹涌似要将她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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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何不去问容隐,反倒要来问孤?”他骤然收拢掌心:“你竟敢怀疑孤!”

    江萤呼吸急促,来不及多做思量,慌乱间便启唇解释:“因为殿下不会……”

    这句话更是激怒了他。

    “容隐不会,孤便会?”他低头狠狠咬上她的唇:“你是没有脑子吗?”

    江萤吃疼,明眸里水雾微显。

    她有些不敢说话。

    但若是平心而论,她确实有些吃不准。

    毕竟在春日宴上,容澈也曾与她荒唐一夜。

    她也不敢确定,同样的场景换了旁人,是否也是一样的结果。

    容澈逼视着她。

    片刻后他似也察觉到她在想什么,再开口时语声里怒意更浓:“若是孤见人便睡,如今东宫里至少百八十个侍妾,还轮得着你嫁进东宫!”

    江萤怯怯出声:“臣妾只是问绿玉,并没有说殿下见人便……”

    容澈厉声打断她:“什么绿玉红玉,孤从未见过!”

    江萤轻怔。

    原本紧绷心弦渐渐松落。

    她似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红:“那春日宴上,为何殿下……”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传来喵的一声轻唤。

    她在容澈的掌心里转开目光。

    看见是雪玉正自从支摘窗里跳进来。

    它竖着尾巴走到榻前,在看清容澈此刻的神情后那双金碧的眼睛睁得滚圆。

    继而,它竟毫不迟疑地扭头就跑。

    那四条小腿一起一落,转瞬间便跳过窗楣跑得没了踪影。

    江萤明眸微睁,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容澈冷哂道:“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没半点良心的主人配见风使舵的猫,正好!”

    江萤回过脸来:“臣妾怎么就没有……”

    她说着微赧:“殿下是说之前救臣妾的事?”

    他的意思难道是,因为她落水被他救起,所以她便应当以身相许——

    思绪未落,容澈便咬牙道:“江萤。你的脑子就只能记住半年内的事?”

    江萤茫然看向他。

    半年前的事?

    可是半年前她与太子素不相识。

    又能发生什么事?

    容澈恨恨看她,似想说些什么。

    但还未启唇,他的眉心便凝起。

    他咬牙摁上眉骨,在交替前厉声告诉她:“孤未做此事!今日便将此人乱棍打死,丢出东宫,以儆效尤!”

    话音落,他便似无法忍受疼痛般紧紧阖眼。

    再睁眼时,凝聚在眼底的怒意已无声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素日里的清冷淡漠。

    锁链牵动的声音里,他起身给她自由,同时抬首抵住眉心。

    似在隐忍着交替时的剧痛。

    ()    待最激烈的那阵疼痛过去后,他语调平和道:“乱棍打死确能震慑想要效仿者。”

    “但如今重要的并非处置绿玉,而是顺着绿玉查清她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他说至此微顿,目光再度停留在江萤的颈间。

    适才的混乱中,她的领口又被扯开。

    那些遮掩在衣料下的红痕再度暴露出来。鲜艳得有些刺目。

    这次他的视线并未立即移开。

    而是长久地停留。

    直到江萤都被看得赧然,悄然伸手阖上领口。

    他方垂落眼帘,语声低哑地启唇道:“般般,此事孤会处置。”

    “你不必理会孤发病时的言语。”

    *

    在清查绿玉之事的同时,肃亲王之事也并未搁置。

    大量的线报被送到容隐的案前。

    数量庞大,但来源复杂。

    以致于真假不一,传闻与实情糅杂,令人极难判断。

    大海捞针般的数日后,容隐终是察觉其中有些微的异常。

    但凡是肃亲王领兵,军备的损耗率便要比其余将领驻守边关时更高。

    弓箭之类的略低,大抵是一成不到。

    而在钢刀甲胄等物上,隐约要高出二到二成。

    且他此前因江文道的事清查过太府寺。

    在军备上并无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之事。

    若相关的几l封线报为真,那此事便另有文章。

    容隐提笔,将此事简要阐述在纸上。

    再以火漆封□□给段宏:“令暗部查下去,看看是何缘由。”

    段宏比手称是。

    他方转身离开书房,另一名侍卫便前来禀报:“皇后娘娘口谕,召殿下入宫面见。”

    容隐握笔的动作微顿,眼底似有思绪流转而过。

    但他并未多言,仅是搁笔将线报收好:“孤这便前去。”

    骏马的脚程极快。

    当容隐来到凤仪殿时,远处的滴水更漏还未敲过辰时末刻。

    姜皇后此刻早已梳妆毕,正端坐在帘后翻阅着一本梵文写就的佛经。

    见他前来,姜皇后将殿内的宫娥遣退。

    她轻缓启唇道:“数日前的事,本宫略有耳闻。”

    “当时未曾干涉,是因你行事素来稳妥,无需本宫过于担忧。可如今二日过去,流言甚嚣尘上,你为何仍未处置?”

    容隐看向帘上东珠,眼底的神情也被这重重珠光掩去:“此事还未查明。儿臣暂且无法自证。”

    “但清者自清,母后请勿听信传言。”

    姜皇后翻阅着经文的指尖微停。

    她眉心微微凝起:“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东宫清誉不可玷染。”

    “若你因其余之事而忽视自身,恐怕便有些舍本逐末。”

    容隐语调平和:“儿臣近日确实政务缠身。”

    “等手中之事理清后,自

    然会谨慎处理此事。”

    姜皇后带着护甲的尾指轻拂过面前的经文,清丽的面容半掩在珠帘后:“本宫记得,在南书房时,你的太师便教过你用人之道。”

    “这世间诸多琐事,本就并非要事必躬亲。若难以顾全时,亦可酌情放权给旁人。令旁人前来替你分忧。”

    容隐垂落眼帘。

    话已至此,他自然能听出姜皇后的隐意。

    她意在让他暂放肃亲王之事,专心处置京中的流言。

    但父皇将此事交由他与容铮共同处置。

    若是他放手,此事便会单独落到容铮的手中。

    能处置妥当的希望极其渺茫。

    最后大抵是像徽州雪灾那样,留下一地的狼藉。

    但徽州雪灾犹可善后。

    但肃亲王之事,若真有端倪。一旦放虎归山,便再难擒获。

    容隐道:“政务为重。”

    “即便是积毁销骨。儿臣亦不敢有半分懈怠。”

    姜皇后放下手中的经卷,隔着珠帘缓缓对上他的目光:“本宫知晓,你信不过铮儿。”

    她轻阖了阖眼,似在叹息:“他确有不足之处。”

    “但若他力有不逮,麾下的幕僚与连着姻亲的章家自会襄助。”

    “且此事是陛下交予你们兄弟二人。无论交由谁来处置,皆算是彼此的功劳。”

    话已至此。

    原本他也该退让。

    他本不贪图这份功劳,但此事绝不能轻轻放过。

    容抬起眼帘,凤眼深深。

    他与自己的母后隔帘相视良久,终是抬袖行礼:“多谢母后提点。”

    “儿臣自有分寸。”

    他说罢,便起身向皇后辞行。

    在回东宫的轩车上,容隐重新斟酌起今日之事。

    母后的召见格外突兀。

    并非是她素日里的行事作风。

    若是想借着此事让容铮历练,却也不必这般急于一时。

    父皇如今病重,难以理政。

    往后留给容铮历练的机会还有许多。

    唯一能解释的。

    便是他的母后不想他继续追查下去。

    容隐眸光微深,侧首看向窗外熙攘的朱雀长街。

    肃亲王的事尚要徐徐图之。

    但绿玉的事,终是可以做个了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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