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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67 章

    两日后的清晨。

    殿外的天光还未透过云层,伺候洗漱的宫娥们便鱼贯行入寝殿。

    低垂的帏帐被撩起。

    江萤在连翘与茯苓间朦胧坐起身来。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她艰难地掀起眼帘:“是我睡得过了吗?”

    话音未落,便听见太子熟悉的语声落在耳畔:“还未至卯时。”

    江萤循声转过目光。

    看见太子正立在屏风前。

    金冠锦袍,俨然是要出行的打扮。

    “殿下此刻便要去为六殿下送行吗?”江萤自天色与他的神情间判断出如今应当还是容澈,言语间也更为谨慎:“可这个时辰,六殿下应当还未起身。”

    容澈挑眉:“孤比你更了解他。”

    “今日他必定会赶在城门开启时出城。”

    他话音落,立即抬手,令宫娥们上前伺候她更衣洗漱。

    江萤仍有些不明就里。

    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多问。

    也唯有就着连翘的手起身开始净面。

    等她洗漱更衣毕,又简单地梳妆绾发后,已是整整两盏茶的时辰过去。

    容澈早在她的寝殿里等着不耐。

    见她自镜台前起身,当即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阔步往廊上去。

    江萤跟着他小跑到照壁跟前。

    却见东宫门前并未停有素日里出行用的轩车。

    而是单单立了两匹骏马。

    一匹是容澈的逐影,还有一匹是她习马时见过的胭脂马。

    显然是要与她策马出行的意思。

    江萤连忙止步。

    目光在身上的裙装与枣红马间来回,连连摇头道:“殿下,臣妾学艺不精,恐怕还不能骑马出行。”

    即便这两日里她勤加练习。

    如今也不过是能够信马由缰。

    还远远不到能够策马赶路的地步。

    容澈闻言皱眉:“你起得晚,乘车过去必然赶不上城门开启。”

    江萤红唇微抿。

    想辩解又不好出声。

    若不是他昨夜折腾到天光破晓才睡。

    她今日又怎么会起不来身。

    容澈似看出她的想法。

    “那孤怎么能起身?”他冷嗤了声,也不欲与她争辩,当即便俯身将她抱起,摁上眼前的逐影。

    在骏马将她摔下之前。

    他同时跨上马背。

    银鞭落下,骏马在江萤短促的惊呼声里绝尘而去。

    卯时初刻,他们赶到最近的城门前。

    城门尚未开启。

    六皇子容铮的车队正在此等候。

    而他此刻心情烦躁,也正撩起车帘往外张望。

    在看见容澈前来时,他的面色陡然一变。

    但逐影极为神骏。

    近乎是在他看见的同时便奔至车

    前。()

    三人的视线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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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澈单手勒住骏马,出言嘲弄道:“这么急着去边关,都不等孤也给你开一场送别宴?”

    容铮脸色难看:“不劳皇兄!”

    容澈冷哂,将他当日在宴席间的话奉还给他:“你此去边关不知何时能回。若是你的正妻章氏留在府中空寂,孤倒也不介意让般般时常过去陪她。”

    容铮握着车帘的手指收紧。

    母后不让他带妻妾。

    因此他此次是孤身去边关。

    他愤怒道:“皇兄是想乘人之危?”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喜好淫/人/妻/女?”容澈冷眼看向他,将环在江萤腰间的手指收紧:“孤是来告诉你,别想再打般般的主意!”

    江萤原本坐在马上,正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没承想话题倏然转到她的身上。

    还是这样的话音。

    她脸颊微红,倒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索性就这般低头看着骏马的鬃毛。

    权当是默认。

    容铮见此,脸色愈发阴得似能拧出水来:“此事果然是皇兄的手笔!”

    话音未落,鼓楼上卯时的更漏敲响。

    守门的官兵当即行礼上前,众人合力将厚重的城门推开。

    容铮的车队即将启程。

    “你去边关的路上有的是时辰来想。”

    容澈冷嗤,也懒于多言,当即调转马头。

    骏马往回,而容铮的车队出城。

    霎时间便拉开半条长街的距离。

    江萤眼见着容铮听不到他们的谈话,这才回过神来小声询问道:“殿下卯时未至就唤臣妾起身,就是为了与六殿下说这几句话吗?”

    容澈挑眉看她:“你有何不满吗?”

    江萤张了张口,也唯有昧着良心答道:“没有。”

    唤她起来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但是这追过去嘲笑,等殿下醒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所不满。

    容澈看出她的想法。

    他毫不犹豫道:“不会。”

    江萤微愣,下意识地抬首看向他。

    又听他冷哂道:“你以为容隐很喜欢这个弟弟?”

    江萤轻眨了眨眼。

    她还是知道些的。

    无论是容隐还是容澈,皆与六皇子自幼便不亲厚。

    长大后尤甚。

    江萤想至此,又好奇道:“那殿下年幼的时候与谁亲厚?”

    毕竟她至今也未听过太子有关系极好的手足。

    容澈瞥她一眼:“也未必是宫里的人。”

    江萤闻言更是好奇。

    “殿下还有宫外的朋友吗?”

    容澈又看了她一眼。

    眼底像是带着锋刃,令她的脊背微微发寒。

    正当她想着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的时候,容澈沉冷的语声落在耳畔:

    ()    “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江萤羽睫轻眨。

    正犹豫着是否还要再问。

    容澈却冷声道:闭嘴。⒎()⒎[()”

    “若在卯时二刻前回不到东宫。就在马背上切换,摔死也算你自己的。”

    江萤急忙噤声。

    不敢再打扰他赶路。

    好在一路上有惊无险。

    他们总算是赶在交替的时辰前回到东宫。

    江萤今日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便匆匆返回寝殿。

    而容隐则前往书房,将前几日分给各部的事务再度收回。

    但事情还未处理妥当,槅扇便再度被人叩响。

    “进来。”

    容隐自公文间抬起目光,见是前段时日遣去追查优昙婆罗花之事的暗部,便淡声询问道:“可是查到什么端倪了?”

    暗部比手行礼:“是,属下查到了当年为皇后娘娘献花的那名云游僧人。”

    “说下去。”容隐目光微深。

    暗部依言回禀道:“此人俗名唤作赵秉郡,并非什么高僧,而是在三年前半道出家。为皇后娘娘献花后离开长安,一路辗转往南。但在离开陵城次日,便遭遇山匪劫道,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他说着将证据奉上:“这是属下自陵城县令出调来的卷宗。确是此人无疑。”

    容隐接过卷宗略过过目。

    眼底的神情渐深。

    又是死无对证。

    这朵优昙婆罗花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

    容隐思忖顷刻,终是自长案后起身:“先暂缓此事。务必不能打草惊蛇。”

    暗部比手称是。

    转身自游廊上离开。

    在暗部离去后,容隐亦打开多宝阁上的暗格。

    自其中取出一长方形木匣。

    他也未再召幕僚议事,而是抬步走向江萤的寝殿。

    *

    如今时辰尚早。

    江萤正阖眼坐在镜台前,由连翘与茯苓替她重新梳妆绾发。

    她昨夜未曾睡好,今日里又起得过早。

    即便是令侍女在博山炉里燃了新鲜的薄荷叶,但依旧是倦倦的模样。

    像是还未梳妆完就要睡去。

    容隐步履微停,似在思量着是否还要上前。

    但侍女已见到他前来,皆福身行礼道:“殿下。”

    镜台前昏昏欲睡的少女也抬起眼帘。

    “殿下。”她向他弯眉道:“臣妾正要去母后宫里请安。”

    容隐轻轻点头。

    他将侍女遣退,接过她们接过连翘手中的唇脂,为她轻点在唇间。

    微凉的触感传来时,他放轻语声道:“般般可还记得徐婕妤?”

    江萤自然是记得的。

    徐婕妤是宝宁公主的生母。

    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但她如今不好启唇,便点了点头表示记得。

    ()    唇脂鲜艳的色泽铺开。()

    容隐也不再隐瞒:孤近来在追查优昙婆罗的事。而徐婕妤是唯一的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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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萤心弦微颤。

    在他的指尖垂落后,当即低声道:“活口?”

    这个词汇有些沉重。

    仿佛隔着两个字,便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容隐轻应了声。

    他在铜盆里将指尖的胭脂洗净:“孤有事想要询问她。”

    “但她身为父皇的嫔妃。孤若是前去见她,毕竟于礼不合。”

    且也太过引人注目,容易打草惊蛇。

    江萤会意。

    她点头道:“殿下可以交给臣妾。臣妾与宝宁公主的关系颇好,可以去她的寝殿里寻她。”

    届时自然也能见到她的生母。

    她答应得这般自然。

    容隐的动作反倒是微顿。

    他垂落目光看向她:“般般。”

    他道:“你可以拒绝。”

    江萤摇头:“殿下既然来找臣妾,那臣妾必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展眉莞尔:“殿下可以相信臣妾。”

    容隐与她相视良久。

    那双素来清冷的凤眼里有温柔之色淡淡而过。

    如冰雪消融。

    他抬步走到镜台前,俯身贴近她的耳畔。

    低低几句后,他再度起身,语调冷静如初:“般般将这些复述给她便好。”

    他不再迟疑,将那方木匣递到她的手中:“若她执意不认,就将这方木匣给她。”

    江萤点头。

    将木匣妥善藏起。

    *

    巳时三刻。

    江萤请安毕,自皇后娘娘的凤仪殿中离开。

    但她并未立即返回东宫,而是转而行至徐婕妤的清漪殿中。

    “宝宁公主可在殿内?”江萤拿出提前打好的新络子给宫娥看:“我做了新的络子想送给公主。”

    那名宫娥有些犹豫:“可是,如今这个时辰公主正在午睡。”

    她也不好擅自决定,便向江萤福身道:“奴婢先去问问徐娘娘。请太子妃稍候。”

    江萤轻轻点头。

    便在偏厅中捧茶等待。

    不到一盏茶的时辰,游廊外脚步声起。

    是徐婕妤亲自前来。

    她今年三十余岁,生得秀美白皙,性情温婉柔顺。

    可许是生性胆怯的缘故,她并不擅长与人交际,即便是嫔妃间的来往,也是能避则避。

    此刻见到江萤也略有些矜矜:“宝宁病了几日,如今正睡着,恐怕不能前来见您。”

    江萤闻言也没有强求。

    她将新做好的络子递过去。:“那便请徐婕妤将络子转交给公主。”

    徐婕妤双手接过。

    正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想要起身送客的时候,却见江萤又看着她,语声很轻地询问道:“

    ()    公主的病情……”

    她有些欲言又止。

    徐婕妤是在宫里多年的旧人。

    这点话锋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遂将伺候的宫娥屏退,又轻声对江萤到:“宝宁是日前贪玩着了些暑热,在清凉处休息两日便好。”

    江萤轻应了声。

    她顺着宝宁公主提起狸奴的事:“我曾听闻,婕妤养过一只狸奴。宝宁公主也很是喜欢。”

    “但不知为何,婕妤却在半年前将它送人。”

    徐婕妤神情微僵,错开她的目光:“太子妃说的是酥酪。”

    “它的脾气不好,恼了喜欢挠人。嫔妾怕伤着宝宁,便做主将它送了出去。”

    江萤羽睫轻抬。

    她养过两只狸奴,自然能听出徐婕妤是在说谎。

    酥酪在宫中养了数年,若是要挠人,应当早就出事了。

    等不到半年前的时候。

    于是她思量着道:“可是臣妾听说,酥酪是某日误闯进皇后娘娘宫室,因此才被……”

    她的话音未落,徐婕妤的指尖便是微微一颤。

    连带着手里拿着的络子也掉在地上。

    “太子妃是从何处听说的?”徐婕妤回过神来,慌忙将地上的络子捡起,但仍是否认道:“并没有这样的事。”

    江萤语声微停。

    见她抵死不认,也唯有拿出容隐给她的木匣递向徐婕妤。

    “木匣中的物件,请婕妤过目。”

    徐婕妤忐忑接过。

    方将木匣打开寸许,她的脸色便倏然白透。

    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江萤见情形不对,也连忙低头往匣中看。

    却见匣中正是那朵优昙婆罗。

    每片花瓣都被拆开,花萼花茎花根尽数分离。

    属实是有些惨不忍睹。

    江萤的心跳微快,也很快明白过来。

    她顺着容隐教给她的话问道:“婕妤看到这朵花,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她道:“证据确凿。若徐婕妤抵死不认,我便也唯有将此花交到皇后娘娘面前,由皇后娘娘前来定夺。”

    “别……”徐婕妤素来胆小怕事,如今更是六神无主:“这花,这花不是我,是酥酪碰翻的。”

    她心惊胆战地看着匣中:“但当时绝没有碎成这个样子。”

    江萤听出端倪,出言安抚她:“婕妤请慢说。”

    徐婕妤白着脸色,回忆起半年前的事。

    “嫔妾那日照常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但到凤仪殿的时候,倏闻圣驾忽至。为免冲撞,嫔妾便带着贴身的侍女往偏僻处回避。”

    “谁知道路过一间厢房的时候,酥酪突然像是发了疯闯进去,还头也不回地蹿进一条漆黑的密道中。”

    江萤听至此,其实已能够猜到始末。

    但她还是轻轻点头,等着徐婕妤继续说下去。

    徐婕妤也低

    声道:“嫔妾怕它在里头惹出什么大事,便跟了进去,一直跟到娘娘的佛堂前,看见,看见……”

    她说着脸色雪白,像是又想起当时的场景:“看见它将琉璃花樽扑倒,将优昙婆罗花的花苞从花萼上咬了下来。”

    江萤呼吸微顿。

    原是如此。

    他们进入密室的时候,优昙婆罗的花苞与花萼便是分离的。

    也难怪雪玉只是碰到花樽,花苞便从上面滚落下来。

    她接着徐婕妤的话问道:“婕妤是担心旁人发现,因此又将花苞放回了花萼上?”

    徐婕妤不得不点头。

    她语声微颤:“此花乃高僧所赠,事关皇后娘娘十数年心血与陛下龙体。当时嫔妾全然不知如何是好,也唯有就这样蒙混过眼前……”

    她说着往下掉泪:“这半年来,嫔妾日日夜夜悬心吊胆。每次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都怕她会向嫔妾兴师问罪。不承想,如今还是被太子妃察觉……”

    徐婕妤自认是逃不过责罚。

    但江萤轻轻摇头:“我今日来,并非是向婕妤问罪。”

    她将装着优昙婆罗花的木匣重新收好,起身向徐婕妤辞行:“适才婕妤所言,我会当做从未听过。”

    “若婕妤不想旁人知晓,便切勿向外透露半字。”

    徐婕妤原本已做好被严惩的准备。

    但听江萤这般轻轻带过,顿时便有劫后余生之感。

    她连忙起身,连连向江萤保证道:“若太子妃愿意保下嫔妾,嫔妾日后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她说着又道:“这份恩情,嫔妾定会还您。”

    江萤轻声道:“我也只是想问问当初之事,谈不上什么恩情。”

    “婕妤请守口如瓶便好。”

    她这般嘱咐过她,遂起身向殿外离开。

    如今已是正午。

    清漪殿外金阳灼灼。

    江萤走过阴凉的游廊,乘着等在廊下的辇轿回到北侧宫门前。

    绣着青鸾的轿帘撩起。

    她看见容隐正在宫门前等她。

    “殿下。”她扶着连翘的手步下辇轿。

    容隐淡淡颔首,执过她手,带着她踏上回到东宫的轩车。

    银鞭落下,骏马急促向前。

    容隐为她斟了盏消暑的凉茶,却并未询问起徐婕妤之事。

    江萤便也捧着茶盏安静地等候。

    等到车外的人声渐落,等到轩车离开繁华的朱雀长街。

    她方轻声与容隐说起在徐婕妤那问到的事。

    大致复述后,她得出结论:“那朵花是徐婕妤的狸奴打翻的。”

    “她不敢承担罪责,便将狸奴送人,隐瞒至今。”

    容隐留意到她话中的细枝末节。

    “以徐婕妤所言,那时的厢房无人把守,且密道是敞开的?”

    江萤点头:“若非如此,徐婕妤也进不了佛堂。”

    容隐眉心敛起。

    他年幼时,母后的佛堂把守森严。

    即便是成年后与江萤前去时,也要先令影卫支开看守。

    绝无可能如入无人之境。

    唯一的变数,便是当日父皇前来。

    但为何父皇前来,要令母后做出这等反应。

    敞开密道,撤离守卫。

    仿佛这里只是一处寻常的礼佛清净地。

    不想让他父皇过多关注。

    是为了这朵优昙婆罗花吗?

    但他的父皇知道此花。

    而他的母后似也没有传闻中那般在意。

    优昙婆罗花为假。

    且在毁去半年后,皇后都未曾察觉。

    这朵优昙婆罗花,对于她的母后而言,应当没有那般重要。

    那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容隐敛眉深思,最终将目光落在江萤手里的木匣上。

    “椟与珠。”不知多久后,他低声启唇。

    江萤微愣:“殿下是什么意思?”

    容隐握着杯盏的指节收紧。

    他渐渐意识到。

    也许从他得知这朵花存在的那日起。

    便在母后指引下误入歧途。

    就像是世人皆会留意椟中明珠,而忽略装有明珠的木椟。

    这朵优昙婆罗花也许本就是个障眼法。

    真正要掩藏的东西,还在那座密室之中。

    容隐终是抬起眼帘:“般般。”

    他道:“孤应当再去一趟母后的佛堂。”!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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