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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8 章 换药

    罗纨之整个人就愣住了。

    谢昀唇角弯弯,在笑她的反应如此诚实。

    他倾身,温柔道:“你待我与九郎,当真是厚此薄彼,判然不同。”

    罗纨之蠕动了几l下唇瓣,努力在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找出解释:“……郎君和谢九郎本就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话,面对谢九郎她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谢三郎能吗?

    她岂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虽然,眼下是不想动也动了。

    谢昀把竹简慢慢卷起,又换了卷新的,对她道:“去吧,府里的人会安顿你。”

    罗纨之怔怔问:“郎君不下车?”

    “有事,晚些再回。”

    “哦。”罗纨之没料到他刚刚对皇帝随口一说的不是借口,而是真有事要忙,她屈身站起,复望了眼谢三郎,又垂下眸,小声道:“……多谢郎君救我。”

    谢他救她性命,也谢他时至今日还肯伸手帮她,哪怕她“不知好歹”。

    谢三郎“嗯”了声,指了旁边放置的干净帕子说:“把脸擦干净就下去吧。”

    罗纨之摸了摸脸,脸上的泪痕都快干了。

    怕耽搁谢三郎的时间,她快快收拾好自己就撩帘下车了。

    马车四周都是谢家的部曲,察觉动静齐齐望来。

    她尴尬环视一圈,只有一个面孔眼熟。

    贴墙而站的苍怀正重重往自己脸上一拍,把打死的蚊子抖到地上,见她走近都忍不住冷声抱怨一句:“罗娘子可算醒了,天都要黑了。”

    不是他多话,而是他们已经站这里喂了一个时辰蚊子!

    罗纨之也看见了头顶的天色。

    她到建康的时候太阳正当头照,现在已经西斜不少。

    她愧疚道:“谢三郎是在等我醒么?”

    苍怀心想他哪知道,又偏头望着正从远处走来的一位装扮素雅的女郎,转过话题:“她是郎君的婢女素心,此处的门进去就是郎君的院子,若有人要见你,无须理会,一切等郎君回来再说。”

    他格外强调“无须理会”,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酷,也仿佛是谢三郎独一无二的特权。

    只是……

    罗纨之也看着那年轻女郎走近,问:“……这儿不是郎君的私宅吗?”

    私宅还会有人要见她?

    苍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这是谢家本宅。”

    罗纨之:“……”

    谢三郎又吓唬她。

    素心长鹅圆脸,笑容温婉,一见面先朝着罗纨之行礼,口里称她依然为罗娘子。

    罗纨之勉强笑了下,请她不用多礼。

    “女郎不必担忧。”素心陪她拾阶而上,两扇深色带钉漆门出现在眼前,“在谢家,郎君的话就顶一半天,不会有人敢为难你。”

    此刻罗纨之还没心情就追问那另外半张天,她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目光从半扇启开的门

    扇望进去,一点绿色迫不及待映入眼帘。

    在戈阳就听闻建康的风气,譬如造园不必过分奢华,应顺自然,还璞归真,像是堆砌金玉、装饰珠翠等炫耀行为都会被视为庸俗。

    谢三郎的院子名为扶光,其中山池天然、丘壑独存,错落珍贵花木点缀其中,尤胜藻饰。

    罗纨之看不出门道,但随素心沿着竹林路,路过槐荫庭,步移景换,就连镶在隔墙上的漏花窗也雕有活灵活现的花草鸟兽,令人叹为观止。

    素心一路为她介绍府里情况。

    谢家枝繁叶茂,族中子弟加起来就有数百人,这还未算上那些远些的旁支,但目前处于最中心的唯有两支,族长谢珏的一脉和他弟弟的这一支,也就是三郎和九郎。

    “郎君身边的人不多,也很简单,除了我之外还有清歌、浅霜两婢,屋子里有什么打理都是南星天冬的活,你也见过苍怀,郎君出门在外多是带他……”

    素心引她进入扶光院中属于婢女的小院,四方院子,主屋和东西厢房皆是簇新的,乌柱白墙灰瓦,葱郁的草木点缀四角。

    罗纨之随她停下脚步,听素心道:“我们的事情也简单,主要帮郎君料理文渊阁,是谢家的藏书阁。”

    她指向不远处掩映在高大乔木里的一座五层高木阁楼,飞檐翘角、乌瓦沉金,耀射着金灿灿的阳光,犹如撒上了一层珠粉。

    罗纨之望着书阁愣了下。

    她们三人不用伺候谢三郎,居然只用帮他整理书籍?

    她太吃惊,没有留意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疑问说出口,只听身后“噗嗤”一声,有人轻快笑道:“我们姐妹三是没有那“福分”伺候郎君的,不过罗娘子是陛下亲点,若是郎君不用,岂不是不遵圣意?”

    罗纨之回头,见一位着鹅黄裙子的女郎笑眼弯弯上前。

    素心朝她摇了下头,让她别乱说话,转头又给罗纨之介绍:“她叫清歌,惯喜欢胡说。”

    “我就是来看看郎君亲自收下的人生什么模样。”清歌上下打量罗纨之,直到把人看的脸通红才笑嘻嘻躲到素心身后,夸张道:“啊!郎君原来喜欢仙女,难怪把老夫人都快急死了也没法子。”

    素心用手肘把她推了推,好气又好笑,问道:“浅霜怎么没来?”

    “浅霜姐姐还在文渊阁‘看书’。”清歌乖乖回话。

    “你们可以看郎君的书?”罗纨之听了她们的谈话觉得不可思议。

    罗家主也有藏书,可他从不许女郎们翻看,生怕被她们笨手笨脚弄坏了那些珍贵的书籍。

    “当然可以,郎君的人只要愿意看,都可以去看,在谢府还有专门教我们的夫子,只要愿意学,郎君都不会拘着。”素心耐心道:“譬如浅霜,她就时常待在文渊阁。”

    “但是她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清歌笑眯眯透露:“她是在看意中人哦!”

    “……?”

    “文渊阁视野辽阔,拜访主君的那些寒门学子会从前面的路经过。”清歌

    一点也不知羞,侃侃而谈:“我们郎君说了,别看是寒门子弟,若有出息,将来自抬门楣,光宗耀祖也说不定。像我们这样的谢家婢女将来若是能嫁给有出息的寒门郎做大娘子,还能放回良籍,也是极好。”

    后面那句话显然不可能是谢三郎说的,而是清歌或者说谢府其他婢女的想法。

    她们身为谢府婢女,吃喝用度、学识教养远高于普通世家女郎,但是高门大族不可能娶个婢女为妻,她们把目光放在有潜力但是身份还低微的寒门郎身上,也算高瞻远瞩。

    寒门郎需要她们与谢家的这一层身份,各取所得。

    罗纨之若有所思。

    其实她在谢家远比在罗家安全,这一点毋庸置疑。

    只是心里那一关难过,罗纨之难以展颜。

    素心还以为她担心辛苦,宽慰道:“罗娘子放心,郎君不常在家,事情不多,更何况每个月能有五千钱月钱,何乐不为?”

    罗纨之本来还忧心忡忡,耳朵里忽然钻进几l个字眼,她双目一震,“多少?”

    /

    皇甫倓被皇帝带回宫去。

    两兄弟自战乱分离,二十多年间毫无联系,加上皇甫倓那时候年纪还小,压根对兄长没有什么印象。

    皇帝对着他的脸,感慨道:“我们兄弟几l人里也就是你长得最像父皇了,父皇抱你的时候,你还不会说话,齐嫔……齐嫔娘娘她?”

    “母妃已经死了。”皇甫倓端起热茶呷了口。

    “也好,也好。”皇帝扶着凭几l,两眼无神。

    齐嫔委身外敌,就算回来了,按律也是该杀,要不然躺在地下的先皇得知不得气得冒烟。

    皇甫倓“嗒”得声搁下茶杯。

    皇帝猛地回过神,脸上又堆起笑。

    “四弟你回来就好,往后日子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我说……我!”皇帝还没说完,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吃惊地看着门口冷冷而立的宫装贵妇。

    宦官们都低垂脑袋装鹌鹑,没有一个敢出声提醒皇帝。

    “皇后怎么了来了?”

    皇甫倓起身,见头戴凤冠的陆皇后一言不发领数名宫人进来。

    他早听闻陆氏脾性古怪,样貌也怪,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只见陆皇后眉骨高耸,鼻峰如拱山,眼狭唇薄,女生男相,哪怕满头金钗玉珠也婉约动人不起来,反而那身上叮叮当当的环佩犹如一声声催命符,将皇帝吓得脸肉一跳一跳。

    陆皇后扫了眼皇甫倓,眉头一皱,又直视皇帝:“皇帝今日胡闹了什么难道心里没有数吗?”

    皇帝咽了咽唾沫,但在弟弟面前还是想争口气,遂挺起胖胖的胸膛道:“不过是送美人给谢三郎罢了,还是国舅与我、朕做赌,说朕也没有办法给谢三郎塞人,嘿嘿!这不朕赢了,他就得把你们家那柄先皇赐的枪给朕……”

    皇帝声音越说越小,因为陆皇后的脸已经可以称得上恐怖二字。

    皇甫倓低头不作声,就跟满殿的太监宫

    女一样当个摆设。

    陆国舅是皇后的亲哥哥,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常年在酒肆勾栏里醉生梦死,又好大喜功、喜欢吹嘘,最是容易被人教唆着给皇帝出些坏主意。

    皇帝的臭名声有一半都是因为陆国舅,这两人一个蠢一个坏,让朝臣头疼不已。

    这些事陆皇后心知肚明,但皇帝蠢笨总好过精明,遂睁只眼闭只眼,唯有撞上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才会像这样来找皇帝算账。

    “谢家三郎的脾气陛下不是不知道,这个关头,你惹他做什么!”

    皇后大声,皇帝也不得不提高音量:“什么关头,不就是你们家二郎想当中郎将,怕谢家给你们使绊子?谢公说了,这位置就给陆二郎,那谢三郎不是还没出来做官,而且区区一个中郎将他看得上吗?”

    陆皇后脸色铁青。

    皇帝把本来就没有的脖子缩了起来,略有些畏惧地挪开视线,不敢瞧她,最后硬了口气:“一个五品官,朕还是能说了算的!”

    “对!朕说了算!”皇帝说着都要哭了。

    陆皇后冷冷呛了皇帝几l句,带着宫人乌泱泱退走。

    皇甫倓没有再落座,紧接着告退。

    目睹帝后闹剧,是人都不敢多待。

    “过几l日给你办接风宴啊!”皇帝重新扯起笑容,再次表达出兄长的亲切。

    皇甫倓笑着拜谢。

    等到大殿彻底空了,皇帝脸上才露出放松的笑容。

    今天皇后和谢三郎都在他这里吃了鳖,实在痛快!

    他快乐地揉着肚子,半晌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退。

    不过……谢三郎会不会真恼了?

    皇帝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怅然叹了声气。

    他若是谢家郎就好了,定不会受婆娘的窝囊气!

    /

    谢昀回到扶光院已经过了掌灯时分。

    南星和天冬端来水给他净手,苍怀对他们道:“郎君的伤口裂了,去取药箱来。”

    天冬自告奋勇,率先跑了出去。

    “罗纨之怎么样了?”

    南星正替他收拾换下来的手套,回道:“放心吧郎君,素心把她安置好了,就在青桐先前住的厢房里,一应器具也是从库房里调,好着呢!”

    “我是问,她人怎样了。”谢昀把手擦干。

    郎君是在关心罗娘子的心情?

    南星脑子没转过弯,把求救目光投向苍怀。

    苍怀接过话道:“郎君不必担心,我叫素心好好跟罗娘子说一说,虽然是权宜之计,可是在谢家哪里不比在他们罗家好,罗娘子不是笨人,迟早会想明白。”

    南星听出了苍怀的意思,挠了挠脑袋:“啊,罗娘子不乐意的吗?”

    苍怀抱着双臂,挑眉道:“你难道没眼睛看?”

    两人正大眼对小眼,门口传来一道清亮女声。

    “谢三郎。”

    几l人同时转过眼

    。()

    只见一女郎端着托盘从门口大大方方进来,赫然就是他们刚刚讨论的罗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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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怀揉了揉眼睛,他眼睛坏了!

    罗纨之下午还哭丧着脸,晚上怎么就脸色红润,笑眼盈盈,哪里有一点能看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南星一幅已经熟稔的亲近,起身去迎她,“怎么是罗娘子来了,天冬那小子是不是偷懒去了。”

    罗纨之没有让他拿走托盘,侧身一躲,“不怪他,是我自己要来的。”

    谢昀示意南星退后,南星退得犹犹豫豫,苍怀见状干脆一把勾住他脖子,将人扯出房间。

    他服从命令总是比脑子转得要快。

    罗纨之迤迤然走到谢昀跟前,弯唇一笑,“三郎。”

    谢昀放任自己的视线探向罗纨之的小脸,那张脸雪软娇艳,不见沮丧。

    “不难过了?”

    罗纨之点点头,两只莹润的眸子眨也不眨看着谢三郎,问:“素心跟我说,三郎吩咐,她们是什么待遇,我也有什么待遇,是否?”

    谢昀颔首。

    虽然罗纨之不是他的奴婢,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

    五千钱!

    她就算支个铺子,一整月也未必能赚到这么多。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且又有这大好赚钱机会,罗纨之决定好好干!

    她把托盘放在谢三郎的身边,拿起瓶子研究怎么弄开,似是打算帮他上药。

    谢昀早知罗纨之并非软弱之人,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可他也没有想到她调整心态能够如此之快。

    “皇帝的眼线伸不进我的地盘,你可以不必如此。”

    罗纨之立刻抬起圆润的水眸瞟向他,轻快地“哦”了声。

    果然她的工作和素心她们一样,不必“伺候”谢三郎,只用去打理文渊阁。

    “好的郎君。”罗纨之端起笑容,放下药瓶,“我这就去叫南星。”

    刚刚还叫他三郎,转眼就变成郎君。

    女郎毫不犹豫答应,就像压根也没有多想来帮他上药。

    也是,她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会随便献殷勤。

    谢昀松开手指,出声:“回来。”

    背后簌簌响,罗纨之刚迈出几l步就被叫停,她扭回头,两眼懵懵。

    那边谢三郎已经褪下外边的大袖衣,只着里面的白色中单,并且他的手还在解,直到扯开衣襟,他指住腰侧洇出血的地方,“上药。”

    罗纨之看傻了眼,她给忘了,谢三郎的伤在腰上。

    她半晌才从嗓子眼憋出一声“啊?”,脚是分毫没有往回挪。

    “南星还有别的事要做,反正你现在也无事。”

    谢昀没看她,自己动手宽衣,不过两下,素白中单都朝她敞开,罗纨之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滑了过去。

    谢三郎这皮囊也太好了,肤色玉曜,细腻如脂,流畅的锁骨线条连着两边结实的臂膀,前胸略鼓,往下延

    ()    展,腹部的肌肉被烛光照出明暗对比的沟壑。

    罗纨之没有瞧过其他郎君的身体,但是如此精瘦却不干巴的身材不用人说也是赏心悦目。

    至少她觉得很好看,没有不好的地方,甚至一时半会都收不回眼,认真而努力地欣赏。

    谢昀披上了另一件干净的中单,手指轻勾住衣襟,掩住他的大好风光,抬眼递来一个不明含义的眼神,似笑非笑问她:“你直勾勾地在看什么?()”

    罗纨之耳尖猝然发烫,眨了好几l下眼,为了掩饰自己的出神,慌不择路地朝他走近。

    哦,我、我来上药。⑸()_[(()”

    就是说,他的伤口虽然在腰上,那也不必把衣服全除了,原来是洁疾发作,忍不住换掉脏衣。

    罗纨之坐在矮榻旁的毯子上。

    谢昀撩开上衫的衣摆,腰上的绷带被血染成暗红色,可见是伤口裂开出血已经好一会,血色才会暗沉,搞不好现在绷带和愈合的伤口正黏在一块。

    进建康城前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都没有顾得上去想这件事,谢三郎是为她受得伤。

    长刀在他腰侧拉出一道这么长的伤口,很疼的吧?

    罗纨之仰起脸,愧疚道:“现在撕开的话,伤口会再次裂开……”

    其实这情况,他早该换药重新包扎了。

    谢昀看了眼没当回事,“无妨。”

    罗纨之只好去解他腰上的绷带。

    也不知道谁给他打的,结头藏得真深,她愣是用手指在他劲瘦的腰上来回摸了两圈也没有找到。

    谢昀的呼吸重重拂在她的后颈,好痒,她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了,稍稍往后躲了躲,老实巴交道:“我找不到。”

    “找不到,你摸这么久?”谢昀语气古怪,指了位置。

    这话说的……

    罗纨之重新摸索几l下,才费劲抽出一条细长的结头,她道:“郎君既知道,也不早点告诉我。”

    还不是由她摸了两圈。

    谢昀没回答,拿过她扯出来的结头,自己把绷带绕开,剩下一块长条纱布果不其然地紧紧扒在他的腰上,纹丝不动。

    罗纨之于心不忍,“看,和伤口黏上了。”

    “撕开就是。”

    “可是……”

    “事情已经是这样的结果,除了忍痛迈过去,没有别的办法。”肉虽然长在谢昀自己身上,但他没有打算怜惜自个,伸手就要撕开纱布。

    这话意味深长。

    罗纨之正怔愣中,余光见他手动,下意识就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乱来,可接触到的地方居然是带有温度的皮肤,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谢三郎没有带手套,她赶紧又松开,“三郎,我不是有意的。”

    谢三郎有洁疾,不喜欢被人触碰到皮肤,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谢昀只是怔忡片刻。

    罗纨之松得很快,没有半点让他不舒服。

    罗纨之看他并无反应,又转回眼前的正事,嘀咕了句,

    ()    “坐着不行,待会一将纱布撕开,血流下来,药粉却撒不上去,您躺下。”

    “你说什么?”谢昀眉梢一动。

    罗纨之理所应当道:“郎君还是躺下方便上药。”

    她起身,手搭在谢三郎肩上。

    隔着衣服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示意他顺着她力的方向往侧边躺下,只是谢三郎并不配合。

    掌心下贴着的肌肉似是擂足劲在跟她对抗,无声却有力。

    就是不肯顺从她的意思。

    罗纨之吭哧吭哧白费功夫,实没忍住,略提了嗓音:“三郎你还换不换药啦!”

    又不是小孩子怕疼,怎的还如此不配合?

    娇柔的嗓音钻入耳,谢昀本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女郎拧着秀眉一本正经,不像是在跟他撒娇,遂移开目光道:“我换药都是坐着。”

    “那药粉定然没能好好覆盖伤口,所以郎君伤口才容易裂开。”

    坐着直挺挺的,那药不得都往腿上掉了,能盖到伤口上的还剩多少?

    罗纨之眉微颦,“郎君为我受了伤,所以陛下罚我来,郎君不好好养伤,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气话说得太顺口,说完她对上谢三郎若有所思的眼,就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太不吉利了,她是万万不想当一辈子奴婢。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昀轻轻按了按伤口,瞟她道:“我还什么也没说,着急什么?”

    罗纨之抿了下唇,“……郎君会拘着我不放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拘着你不放?”谢昀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回反问起她。

    是啊,为什么?

    罗纨之心道:她还真是想魔怔了。

    谢三郎狡猾,一句话叫她牵挂于心、忐忑于怀这么久。

    她当自己真是什么香饽饽,堂堂谢三郎会要她?

    “是我多虑,郎君还是先……啊!”

    罗纨之再次用力去推他的肩,这次谢三郎没防备居然给她推动,罗纨之也很意外,没有收住力再加上她落脚的地方局促,很难站稳,谢三郎一倒,她自己也紧随往前扑,眼见就要把人成功撞倒。

    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谢三郎眼明手快,反手撑住榻,稳住了两人。

    要不然他们早已跌成一团。

    罗纨之的下巴还搁在谢三郎的肩上,手臂也垂到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背,惊魂未定。

    丁零哐当——

    门口忽然一阵热闹。

    “哎呦!”是天冬的惊叫。

    苍怀、南星闻声而至:“何事?郎君怎么了!”

    “都别来!”天冬急急忙忙。

    又听门口乱七八糟一通,门扇被拽得拉出“吱呀——”长响,最后关头反而轻轻“哒”得一声,合上了。

    烛光晃动,满室的光与影交错纠缠,犹如鬼魅乱窜。

    岑寂的内室里头唯有还没分开的一对男女。

    罗

    纨之不是不想动(),而是还没回过魂。

    谢三郎的脖颈紧挨着她?[((),脉搏跳动有力,将她的心跳都带乱了节奏。

    一股似苦还甜的沉水香气萦绕,清、雅、凉,好像是雪天忽然嗅到了淡淡的木香。

    庾老夫人也得过一小块沉水香,罗纨之有幸闻过,浓烈霸道,多了些张扬,不像谢三郎身上的内敛、好闻,也不知道是出自哪里的名产,是否价值千金。

    罗纨之还未发出自己的好奇,谢昀忽然在她耳边问道:“……你身上擦了什么。”

    罗纨之一愣:“没擦什么,郎君是说澡豆的味道?那是素心给我的。”

    她匆匆被送到扶光院,除了自己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带,哪有闲心擦东西。

    谢昀能够判断:“不是。”

    “那就没有了。”

    罗纨之手撑在谢三郎肩上想起身,可是脚落的地方并不平整,一下没能起来。

    谢昀察觉罗纨之在扭动,扭动也罢,她忽然还将膝盖一抬,径自往他腿.间直直顶来,可问题他坐得浅,正在榻沿上,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令淡然从容的谢昀都变了脸色,他忽地合起腿,夹住了女郎的腿,“别动!”

    罗纨之听话,顿住身子不动,一只大手横覆在她的腹上,轻而易举把她托开扶直。

    罗纨之顺势站好,但面前谢三郎面色已变,她心里一咯噔。

    刚刚她一倒,不会是让三郎伤上加伤吧?

    “是我弄疼您了吗?”

    的确是险些弄痛他的要命处,幸好他身手快,换个迟钝些的早就滚地上抽搐去了。

    谢昀顺势把伤上的纱布猛地掀开,平静道:“没事,你上药吧。”

    上个药这么能折磨他,也只有这女郎有这本事了。

    谢昀难免想起那次在阳江,她随便涂个药水都能把他身上弄湿……

    谢昀撕得干脆利落,罗纨之看得心惊肉跳。

    眼见着伤口处血涌了出来,她才慌慌张张打开药瓶,把药粉大把大把往伤口上撒,几l乎大半瓶都给她挥霍掉了,伤口处的血早已经不流,显得那坨黄色的粉块尤其厚。

    “这药,还挺好使?”罗纨之往药瓶眼瞧了瞧。

    “当然好使。”谢昀拿起纱布,半天也没往伤口上捂,那结成坨的粉十分碍眼,“最上等的金疮药,见血即止,一瓶足以医五匹战马。”

    罗纨之:“……”

    她听出来了,那定然很贵吧。

    不过她先前又不知它贵,无知者无罪。再说了,谢三郎不比五匹马金贵吗?

    药固然能止血,但是过烈的药性会让伤口更疼,更何况罗纨之给他下了几l倍的量,若不是了解这女郎……他都要以为是不是来恩将仇报的。

    谢昀吸着气,绷紧起腰.腹才能减缓些。

    再加上鬓角源源不断流下的冷汗让他的状态瞧着就不是很好。

    嗯,比换药前还不好了。

    “郎君,是不是还很疼啊

    ()    ?()”看见自己干的好事,罗纨之心里再次升起愧疚,我给吹吹?()”

    她小时候受伤也没有药,孙媪就帮她吹吹伤口,就不那么痛了。

    “你吹?”谢昀好似不明白,转眼看她。

    “郎君不知道?”

    谢三郎或许真的不会知道,毕竟他出身高贵,没用过这种平凡又廉价的止痛法子。

    “那我试试。”罗纨之一心只想着弥补,连忙俯下身,往他腰侧伤处鼓起嘴,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矮身快,动嘴也快,等长长一口气呼到一半,谢昀的手才来得及压住她的额头,把她殷勤的小脸推得远了些。

    “……没用吗?”罗纨之被迫仰起头,就看见谢三郎的腹绷得更紧了,似是一张开到极致的弓,每一寸筋骨都在为迸发的那刻蓄力。

    就好像是——更疼了。

    谢三郎闭着眼,咬着字:“谁教你用嘴……”

    “郎君!——”外面不放心的苍怀又“哗啦”一打开门,目光直直穿堂而入,紧跟着眼角重重一跳,倒抽了口凉气。

    郎君坐在榻上,罗娘子跪坐在脚边,郎君的手还禁锢着罗娘子的头,眼睛半闭,耳尖红得显眼……

    “天冬都说郎君在忙,你不信,你这要郎君的脸往哪里搁啊!”南星骂骂咧咧,岔开五根指头遮住自己骨碌碌转的眼睛,一边拽住呆住的苍怀往外挪,天冬低着头跨进一步,重新关上门。

    罗纨之歪身坐在地上,目睹了门口三人来回奇怪的举动,满头雾水,她问道:“我刚刚就奇怪,为什么老要关上门?郎君你知道吗?”

    “不知……”

    谢昀移下视线,罗纨之正朝他仰起如瓷似玉的脸,两瓣樱唇似花微绽近在眼前。

    他想说的话,忽然间就忘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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