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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6.奇异 “真刺眼啊。”

    王清玄当下便开心了。

    她看看面前这谈完大事后, 立时又变得肃肃朗朗、一派旷达的一哥,忽而心想:若一哥娶了妻,怕是不会再跟阿玄如此亲密无间了…

    心底不免微微有几分酸涩。

    不过面上却不显,只桃花酿却不能继续喝了, 与她闺训不符, 干脆叫婢子去取茶。

    这次来大慈恩寺, 她带了许多东西。

    茶亦是带了的,君山银针。

    取山间晨露煎开,根根如银针,漂浮在水之上,配翠玉杯, 微香带苦, 极为清冽。

    王庭芳却不肯饮,说近来只觉桃花酿甚美。

    两厢谈得正欢时,却见浅淡天光里, 一道雨过天青色身影自游廊处过来,大袖如云,裙化似雾,翩翩袅袅, 一张脸便在游廊阴影下, 亦半点遮不住。

    粉面桃腮,艳不可夺。

    只是对方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些恍惚。

    王清玄忽而一伸手, 大约是借了几分酒意,道了声:“姜娘子。”

    姜瑶便看过来,却见庭院里,一树淡色梨花下, 石案对坐着两人。

    一人琢琢如君子,温润如玉,恰是王庭芳。

    一人雅致如玉兰,清丽似莲,正是王清玄。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脸,向她看来,姜瑶这才感觉,这两人确实是兄妹,神色间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是美人。

    “王娘子是叫我?”

    她惊讶道。

    王清玄的话一出口,就有几分悔意,放在往常,姜娘子这等出身在她面前,是完全够不着的。

    何况她性子实在糟糕,任性妄为、肤浅轻佻。

    可自己又开了口,便只得点头,说了句“是。”

    问:“姜娘子可愿过来一聚?”

    原以为那姜娘子,无论如何也要因为一哥的存在而懂得些廉耻,不肯过来。

    谁知那小娘子竟轻移莲步,轻轻巧巧过来,甚至还叫她那叫“红玉”的丫鬟擦了擦石凳、十分自在地坐了下来。

    姜瑶朝王清玄一点头:

    “那便多谢王娘子的邀请了。”

    王庭芳哈哈一笑。

    竟也不说什么,又将他那桃花酿倒了一杯,递过去。

    “清风楼桃花酿,女儿家亦喝得,不会醉人,姜娘子且饮一杯。”

    “那便多谢。”

    姜瑶接了那白玉杯,便爽快一饮。

    而后又亮杯,眼儿弯弯:“确实很有滋味,甜而不腻,口齿留芳。”

    她冲王庭芳笑。

    王庭芳道:“娘子喜欢便好。”

    两人又相视一笑。

    王清玄在旁边看着,只觉明明那姜娘子什么举动都不相宜,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人与她一哥仿佛同在一个空间里,浑然天成。

    他一人灵魂,仿佛都不在这长安万万千的拘束里,既自由、又烂漫,便仿佛规矩于他们,不过是破纸一张,半点不会滞碍。

    王清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只呆呆看着,有种融不进去的错觉。

    姜瑶可不知道王娘子这心中思绪。

    她还在想那之前的签。

    莫非是恍了神,否则,明明是同一支签,怎一会儿下下签,一会儿上上签?

    是昨晚没睡好?

    还是下午那个梦?

    那句原诗她还记得。

    “芙蓉泣露香兰笑,昆山玉碎凤凰叫。”

    古时女子得这“凤凰”的签,怕是不大好。

    还有这玉碎,是什么玉…

    事情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团迷雾,之前所知的许多细节也都有了变化…

    姜瑶想了会,便不想了。

    她从来不是愿意困住自己的,干脆丢开,与王庭芳喝起桃花酿。

    王庭芳此人,确实是个妙人。

    既不会聒噪,说饮酒便饮酒,亦没此间人那等陈腐观念,说女子当如何如何,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温煦如春风,清澈如湖水,当真是个极赤诚旷达之人。

    姜瑶一连喝了几杯。

    不过她倒也有分寸,到第四杯时便也不饮了。

    到底已是此间人,便自己不以为然,可还要顾虑一些此间规矩,女子在外不得多饮,只得遗憾弃了桃花酿,喝起那没滋没味的君山银针来。

    姜瑶自然看得出,王清玄不大高兴。

    便她总摆出一副清冷美人脸,可到底盯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端详之意。

    这时,姜瑶便朝她一笑,道了句:“王娘子瞧我做什么?”

    王清玄就不喜欢姜瑶这样。

    过分俗艳。

    过分轻佻。

    十分不尊重。

    哪家女儿家会这样呢?

    天底下又有哪个郎君会喜欢这样的呢?

    实在是…

    *

    距离庭院不远处,高高的凉亭之上。

    楚昭拿了一卷书册,懒懒散散地曲腿,靠在栏杆之上。

    微风与暖阳,似也染了他的懒散,徘徊在他身侧,落在他洁白如雪的宽袍、与玉带之上。

    一侍卫过来,轻声朝他禀告了什么。

    楚昭道:“哦?她抽了这个签?”

    侍卫应了句“是”。

    “把消息控制住。”

    楚昭头也未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一排美丽的剪影,他目光还留在书册之上。

    侍卫又道“是”。

    在即将离去时,却忽然听头顶郎君问,声调带着点漫不经心:“前些日子派去宛城的人回来了吗?”

    “回郎君,还未。”

    侍卫道。

    郎君书一下合上了,他皱了眉:“去宛城要经剑南道,剑南道叛乱,若是耽搁…”

    “罢了,让常三与常十五也去。”

    “是。”

    侍卫躬身离去。

    楚昭眸光则落在不远处庭院里、那围着石凳而坐的三人身上。

    光落在他那长长的睫毛之上,又落到那深邃的眼眸,他眯起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郎君摇着折扇过来时,上到凉亭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眸光往下一落,待看到与王庭芳、王清玄相谈甚欢的姜瑶,折扇一打,轻轻一笑便走了过去。

    “一哥。”

    他道。

    楚昭将手中书册放到几案边,一只手搁在曲起的膝上,抬头道了声:“三弟。”

    “你做来作甚?”

    三郎君却道:“做弟弟的,来找哥哥还有错了?”

    他掀起袍子,径直在楚昭旁边落座,与他一同倚着凉亭栏杆。

    往下便是高高的石阶,再蜿蜒过去,便是坐了王庭芳等人的庭院。

    楚昭看他一眼,什么都未说,只随他去了。

    两人一时间陷入安静。

    三郎君看看对面,楚昭难得没了那身冷气,浸在寺庙若有似无的梵音里,懒懒散散吹着风。

    他又往下看去,不知王庭芳说了什么,姜瑶忽而一笑,那抬起的笑脸,沐在枝叶与光的影里,眼眸似剪碎了光,深深浅浅。

    明媚一如这满处春光。

    三郎君一双眼也眯起,他看着姜瑶,嘴里却道:“一哥近来有些变化。”

    楚昭也未看向他,只道了句:“哦?什么变化?”

    声音也带了丝懒散,似漫不经心。

    “一哥对姜娘子似乎太关注了。”三郎君摇了摇折扇,“依照一哥脾气,早该不理她才是。”

    “何况那姜娘子…”三郎君那双狐狸眼上挑,望向楚昭,似含了几分情意,“同时向我、大哥与你献殷勤,依一哥的脾气,你当——”

    他慢吞吞道:“厌、烦、以、极、才、对。”

    楚昭却“哦”了一声,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就在三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道:“父亲离去前再三拜托我,我小时亦被小姜叔叔抱过,再者……”

    说到这个“再者”,楚昭竟然不说话了。

    三郎君没听到后面的,下意识望了楚昭一眼,却只看到一张和平时几无差别的脸,平静若斯,仿佛并未被这话题动摇。

    甚至那比常人更英俊深邃的面庞上,颇有些寡淡无聊的意味。

    三郎君挑眉。

    “一哥说的再者,是什么再者?”

    楚昭这才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漆黑的眼瞳一下落他身上,楚三郎君竟窒了窒,不知该说些什么,楚昭又转过头去,那如泠泠碎玉似的声音在凉亭上方响起:“三弟可曾见过石头缝里伸出的蒲草?”

    “你以为它将灭绝毫无踪迹。

    可却意外地从那缝隙伸出。”

    三郎君嗤之以鼻:“一哥莫非是想说,那姜娘子是这石头缝里的杂草?若让姜娘子知道,恐怕是不大乐意。”

    楚昭便不开口了。

    他只将眸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庭院中,姜瑶已站起,与王庭芳和王清玄告别,那一抹雨过天青色穿梭过梨花树影,不一会儿消失在游廊里。

    良久,他才“哦”了一声。

    楚三郎闻言也不恼,只弯了弯那双过分曼丽的眼睛,笑着道:“不过,若一哥欢喜,纳了她便是,三弟不与你抢。”

    这话一落,楚昭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三郎君只感觉他那眼神如能照尽一切的光,似要将他一切腐朽与阴暗都照尽。

    楚三郎面色未变,只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一哥。

    他那亲爱的好一哥只是起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留了句:“三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说完,便已大踏步往外去。

    楚三郎看着楚昭那颀长的身影顺着台阶而下,风猎猎吹起他的袍摆。

    他扇子抵在唇下,漫不经心想:莫非,当真让一哥发现了?

    也对。

    一哥只是懒得管。

    并不是蠢。

    怎么办呢。

    可不知为何,楚三郎君也并不害怕。

    他只是看着那道背影,面前出现同样一道背影。

    只是那道背影要更瘦些,更小些。

    小小的少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脸,举着一柄木剑,挡在一个瘦骨嶙峋、几近乞儿般的小小孩童面前,义正言辞道:

    “你们可知他是谁?!”

    “他是我北梁公府的三郎君,我三弟!”

    “你们若敢再欺负他,喊他野孩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小小孩童看着那道背影,只觉:真耀眼啊。

    ……

    “真耀眼啊。”

    三郎君眼仿佛被那沐在阳光里的背影所刺,眯起眼来。

    他望着那消失在回廊里的背影,勾了勾唇。

    这世上,有何人配得上你。

    我的哥哥。

    楚三郎低头,拿起楚昭不经意留在长案上的书卷。

    翻开一看,封面是兵书,里面却是本游记,讲着各地的风土人情。

    大约是主人欢喜,页边都翻卷出了毛刺。

    楚三郎翻了翻,又将游记丢下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一哥身边的竹青匆匆过来,在几案上看到那本册子,长舒一口气,道:“见过三郎君,这书…”

    “拿去吧。”

    楚三郎道。

    “多谢三郎君。”

    竹青立时高高兴兴地捧着书走了。

    楚三郎看着,笑。

    他一哥话少,倒是挺喜欢在身边放些话多、没脑袋的开心果儿。

    ……

    姜瑶与王庭芳、王清玄坐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

    王庭芳这人谈吐风雅,与她聊天,既肯安静地听,又言之有物,长得还十分好看,姜瑶是十分欢喜的。

    再者,待在那,她能感觉王清玄不太爽快。

    王清玄不爽快,她就爽快了。

    可姜瑶又不敢待太久,生怕与王清玄待久了,自己这炮灰命又要发作,便干脆提出告辞,起身走了。

    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回,不一会儿便到了之前长公主打发她离开的明心室——

    主持方丈的禅室。

    禅室外,申嬷嬷和肖嬷嬷一左一右,如同门神一般站着。

    小阿芝待在庭院里,高兴地和银翘翻花绳。

    这游戏玩这么久,她也还没厌,见阿姐过来,匆匆冲过来,非常有任务性地往她脸上一贴,又重新跑过去玩翻花绳。

    姜瑶原想寻个地方坐下,想了想,还是去了明心室外等,还没等到长公主出来,却等来了楚昭。

    楚昭亦站到了明心室外,两人分别与两个嬷嬷并列、却相对而立,目光一触间,姜瑶眼睛有些痒。

    但她并未移开视线,抬头,发觉楚昭也未移开。

    他正看着她。

    那格外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瞳孔深幽若潭,令人探不到底。

    姜瑶朝他一笑,楚昭移开视线,这时,明心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公主推门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身金红袈裟的老和尚。

    老和尚慈眉善目,双手合十,口称一声“阿弥陀佛”,长公主亦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道:“多谢方丈教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老和尚还礼:“静安夫人言重了。”

    姜瑶这才知道,长公主还有个号,名静安夫人。

    “阿昭,来与方丈见礼。”

    长公主拉着楚昭过去。

    老和尚也双手合十,对着楚昭一礼。

    姜瑶发觉,他待楚昭的态度似比长公主要更为敬重。

    楚昭双手合十还了礼。

    之后,姜瑶便跟着长公主等人就要离去,却突然听身后方丈喊住众人。

    转过身去,却见方丈目光落在她面上,带着点奇异,道:“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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