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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章 亡灵舞(九)

    门悄然落上。

    祝槐不想暴露,只来得及瞥上一眼,光线又暗,她能看到的就是进门的那人个子挺高。

    也许她该庆幸进来的是个人。

    ……至少看上去是个人。

    似乎也和她一样动过手脚,辨不明真实高低和男女,自然也瞧不出具体年龄。

    她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听声音,对方还站在原地。

    “我知道你在。”

    那人忽然开了口。

    不是男声,也不是女声,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不带多少感情,不如说更像是含着一种恶意的嘲弄。

    “大家都在宴会上,你不会错过这个不引人注目地回到自己家来的机会——侥幸脱逃的‘幸运儿’?”

    祝槐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她猜到会有这种风险,但看在收益可能比风险高的份上……就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对方知道来的是当年的幸存者,于是也这样来到了这座宅邸。

    这其实可以说明两点。

    这人大概率就是当初的凶犯,以及,他或她,并没有十拿九稳除掉她的把握。

    不然不会遮掩身形还刻意变声,还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她逃走,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跟着暴露嘛?

    由此可见,甚至可能是她认识的人,但就像她还没有完全锁定对方,对方也不确定阿维丝·贝奈特就是洛娜·海登。

    但她此刻的处境依然很不妙。

    “你可以叫我‘杰克’,”对方笑着轻声道,“‘杰克之一’。”

    远处的黑暗里,响起一声清脆的上膛声。

    之一?

    祝槐的想法不合时宜地跑偏了。

    ——难道要说“像我这么厉害的还有十七个”吗?

    “门已经锁上了。”

    在落锁声后,杰克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往里走,“我不介意跟你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啊——对了,”杰克望见地上那个白线画出来的轮廓,“我那个时候就是在这里杀了你爸爸。”

    祝槐很清楚,这是在激她。

    只要她忍不住出了声,对方哪怕没能得手,也可以借机缩小她的身份范围。

    也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秘密告诉她手法十分残忍,以可能是直接一刀毙命却在死后折磨了尸体这点而言,杰克……应该是个相当恶趣味的家伙。

    “他听到动静跑下了楼,撞见我的时候还求我不要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有什么账都找他一个人算。”

    “我当然不会答应了,你妈妈在卧室保护着你姐姐,所以解决掉她们两个也很轻松,唯一不足的就是竟然不知道这家有两个孩子。”

    “所以——我来弥补当年的小小遗憾了。”

    “不敢出声?”

    杰克饶有兴致地问:“你在客厅吧。是啊,你肯定会在那里的,注意到我在瓷砖背面装了感应器了吗?我好奇那是什么很久了,现在终于等到了说不定可以打开它的人。”

    “代号太土了,”客厅那边突然传来了回应,“考虑过改名吗?”

    杰克:“……”

    杰克:“?????”

    女声抑扬顿挫,毫无感**彩地棒读着每一个字,让人听了只想高呼一声——

    是你啊Siri!

    祝槐删掉刚才的那句话,继续打字,按下播放键。

    “以及,不是猫捉老鼠。”

    “好吧,”杰克无所谓地耸耸肩,拨开保险栓,“你说不是就不是。”

    脚步声从客厅响起的一瞬间,举枪的黑影猛地也转过拐角——杰克还是晚了一步,视野之内只来得及捕捉到在厨房门砰然关上时飘扬起的一小片衣角。

    但不如说这恰恰中了杰克的下怀。既然并非单纯的杀手,自然是享受猎物到手前的挣扎的。

    关门后便是急匆匆的反锁,可老旧生锈的锁头哪有半分阻挡得了的可能,杰克后退半步,肩膀一使力狠狠撞上门板,立时就听到了门栓崩断的声音。

    厨房木门应声而开,可也就在同时,杰克又听到了Siri那一板一眼、极具嘲讽意味的机械音——

    “是猫和老鼠。”

    骤然响起的话语影响了杰克的判断,当注意到视野中出现的那一大团黑影便为时已晚。但哪怕是迟了,多年下来的经验和本能也完全足够杰克条件反射地出手击中了迎面而来的重物。

    于是这就成了最错的一步棋。

    被打破的编织布袋飘忽落下,铺天盖地散落出来的粉尘遮盖了视野,连带整个厨房都充斥着一股呛鼻难闻的味道。

    ……呸呸呸!

    还不等杰克吐出嘴里完全发霉的陈年面粉、去揉被迷了的眼睛,眼前又彻底一黑,踉踉跄跄间还被谁重重撞了一下。

    对方紧跟着夺门而出,杰克稳住身体,听出动静是往楼梯那边去的,当即一把扯下蒙上自己脑袋的破桌布,毫不犹豫地对准斜上方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迸出灰白色硝烟,高速旋转的子弹在楼梯扶手上擦出焦黑痕迹,最后在对面墙壁上留下一个漆黑弹孔。冲上楼梯的那个身影摇晃一下,还是消失在了尽头。

    祝槐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伤口的掌心湿漉漉的,正在不断地往外流血。

    所幸计划还是起了效,她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但不能去过于空旷的客厅,也不能去门廊。

    杰克说的锁门还在其次,前门那里的走廊就是一条又长又直的通道,背对着有枪的敌人简直就是找死。

    祝槐踏上最后一阶,视线迅速转了一圈,径直拐入了最近的那个房间。

    要拍掉那些碍事又进到眼睛里的面粉已经花了点功夫,那一枪的元凶才刚刚走上楼梯,虫蛀已久的木质台阶在踩上去后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这样一来倒是也清楚对方为什么选择先转换阵地而不是直接逃跑了。

    杰克并不是很着急,一边上楼一边换了弹匣,眼睛盯紧了一节节楼梯上淅淅沥沥的血迹。

    他打中了,哪怕只是擦伤,普通人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丧失行动能力,不可能跑得太远。

    所以——

    杰克的目光定格在血迹消失的那扇房门前。

    找到了。

    他上前直接握住了门把,十分轻松地将其拧了开来,过于惊慌的猎物连门也忘了锁,只有大团血迹一路通向了主卧的床底。

    杰克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太安静了。

    自从上到二楼来,这一层仿佛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身中枪伤的人,如果未经训练,能忍得住一声不响吗?

    意识到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留了个心眼,注意起地上的血迹,果然看到除了通往床下的以外,还有几滴不起眼的落在了几米外的衣柜前。

    居然跟他玩这手。

    杰克扬眉,几乎能想象到身后近两米高的大衣柜里是个什么情形。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装模作样地往床边走了两步,在确认背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后,倏地一回身,握住了衣柜的把手。

    枪口在猛然拉开柜门的同时举起,直直对准了里面,只等着再度扣下扳机的一瞬间。

    多年前遗留下来的污点就会在这一刻被诛杀。

    然而。

    杰克彻底愣住了。

    ——空的。

    和他以为的将目标抓了个正着截然不同,衣柜内空空荡荡,只有两件还挂在衣架上的、老旧到稍微用力去碰就能碎成布片似的衣服。

    别说人了,连血迹都没有半点。

    杰克这下真反应过来了,他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衣柜,又趴下去看床底——果然,血迹也只到床边的那最后一点,床板底下是厚到一眼看过去都要忍不住打喷嚏的灰尘,根本就没有人躺过。

    房间里也没有其他能藏下人的空间,杰克意识到自己被彻头彻尾地耍了,当即推门出去,四下一望,锁定了对面那间虚掩着门的次卧。

    从对方上楼到他上楼其实差不过几分钟,不可能会是别的地方了。

    他强压着怒气推开了门。

    正确答案来得太晚,那就不会再作数了。

    次卧之内的唯一一扇窗户大开着,床铺上就剩下了光秃秃的床垫。被扯下来的床单绑在窗边的床柱上,打了个还算结实的结后,似乎是被谁拖拽着垂到了窗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胡乱拧成一股的床单还蹭上了血,完全不打算加以掩饰后,一切再昭然不过。

    要真是如此也就罢了。

    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写的“Z”,对方还有闲心用儿童蜡笔在旁边画了个十分潦草的鬼脸。

    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斜向一旁,对钩一样的嘴巴,还有眼睛旁边的星星。

    十足的挑衅,十足的嚣张。

    杰克:“………………”

    这日子没法过了!!!

    *

    祝槐在草丛里找到了自己藏起来的纸袋,这才松开了那块用来堵住伤口的破布。

    枪伤还是有点疼的,所幸不是贯穿伤也没有打到动脉,子弹只是擦着她的胳膊过去,钻进了墙里。

    即便如此,深度也颇有几分可观,不过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借机先在主卧里故意留点血迹误导杰克,再赶在他上楼前躲进另一个房间,趁着对方查看时从窗户离开。

    反正只是二楼,她需要的就是下降一点高度好缓冲跳下去时的冲击,床单足矣。

    哦,还留了点小小的纪念品。

    那一枪打掉了她三点HP,KP只在中途这么通知了一声,这会儿才重新冒了头。

    【如果你能搜集到急救用品,可以过一个急救检定。】

    祝槐:“……”

    她哪来的急救。

    笑死,根本没点。

    “用不着。”她说。

    她赌急救那只有30的基础值还不如自己动手,不过基础值好就好在也可以加上她60的手|枪技能当作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足够解释她所作所为的合理性。

    她这几年早就跟姜薇学了不少急救的常识,处理这点伤口绰绰有余。

    才买的那件衣服被祝槐毫不留情地用匕首沿着缝纫线扯开了,用几块布条按压止血后,她才收拾收拾把东西归拢到袋子里,起身走向了街角的自动贩卖机。

    烟酒和饮料的售卖机是挨在一块的,她挑了罐酒精浓度最高的,又到旁边买了两瓶外地牌子的纯净水,重新环顾一周,找了片僻静且白天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人去的灌木丛。

    祝槐单膝跪在草地上,脱掉破损了的外衣,把东西都在面前放好,刚咬上一团布条,拉开易拉罐拉环,就听到KP又来刷存在感。

    【我觉得可以进行一个意志检定。】

    祝槐:“?”

    她看着像是需要过的样子吗?

    KP:“……”

    差点忘了这位前两次六亲不认毫无波动的SAN值。

    【您继续,您继续。】

    他讪讪道。

    祝槐没再管他,直接对准伤口将酒液倒了下去,刺痛感瞬间扎得她低低地闷哼一声,但她的手还很稳。

    凑合着倒完了那罐酒精饮料,她又用那两瓶水冲洗干净伤口和周围的血迹,这才用剩下的布条绑上去,重新包扎过。

    如此一通下来,血腥味被冲淡了不少,又被酒气盖过,基本上是不太闻得出来了。祝槐吐掉咬着的布条,将这些沾了血的东西收集到一起,再脱掉手套,换上了另外一件干净外套。

    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多带了一件。

    这些充其量只算得上紧急处理,祝槐起身到路边将破布和可以当作她身份证据的那几件衣服都分开扔进远近的几个垃圾桶,纸袋也干脆一并处理了,这才掏出手机,开始查最近的药店。

    她的运气还可以,五百米外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前头做的准备工作派上了用场,她还戴着帽子,看上去不怎么起眼,提着酒精药膏和绷带去结账的时候店员都没有多看一眼。

    祝槐是有点享受生活或者说及时行乐的闲情逸致在身上的,毕竟以她自己的说法,十多年都过来了,哪还怕什么小风小浪。闹了惊心动魄的这么一出还受了伤,她甚至有心情在出了药店以后去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了盒冰激凌犒劳一下自己。

    又冰又软的奶油融化在舌尖上时甜丝丝的,缓解了不少伤口处的疼痛。

    祝槐边走边吃,一勺勺地很快挖见了底,把空盒连勺子丢进垃圾桶,就掂了掂兜里那个小包裹的分量。

    她指不定还得跟杰克说声谢谢,不然还真没这么快能发现是那块瓷砖底下藏着东西。

    不过嘛——

    她想象了一下对方现在的反应。

    前提是没有被气死。

    祝槐还在思考今晚应该回酒店还是去什么地方暂住。她现在有理由怀疑杰克的可能人选,要不是那家伙拿着枪怕近距离走火,她也得防着自己被看到,备选范围就简单多了。

    分岔道在下一个路口,她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结果就在转过拐角的刹那间,祝槐差点撞上几乎在同时拐向这边的人。

    “?!”

    “哎!”

    伴随着小声的惊呼,两人不约而同地倒退半步,这才避免了真来个撞车的悲剧——也就是这半步,在路灯灯光下一晃,祝槐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这泉城可真够小的。

    或者该说大家都趁着这会儿当独狼呢?

    “晚上好,”祝槐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阿狄森。”

    她看了眼南风身后。

    那是矿泉井区的方向。

    南风的心理素质就没有她这么好了,帽檐又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他听到声音才知道是谁,面色尴尬地摸摸鼻子,“咳、咳咳,晚上好啊贝奈特……”

    “舞会不好玩吗?”

    祝槐的恶趣味上来了,故意问道:“我看你挺受欢迎的嘛。”

    南风:“………………”

    不要在这种事上鞭尸啊!!!

    “就——就那样吧,”他打着哈哈,脸上满满都是招架不住女孩们热情的后怕,“我有点累了就跑出来了。啊,这么说来,你是……”

    “我就不能是同样的理由吗?”祝槐反问,“我还专门回了趟酒店换衣服呢,别告诉我你完全没发现我不在啊,我会伤心的。”

    “这不能怪我吧!”南风语气委屈极了,“我跳了几首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既然碰见了又这个点了,一起回去?”

    她歪歪头,“好啊,我没意见。”

    祝槐笑道:“但是三人都在的话,只有两个人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

    南风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变。

    “三个人?”他马上问,“你说这里有第三个人?难道就是可能杀了汤尼的——”

    “不。”祝槐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是你迟到的前一天晚上去见的那个。”

    南风张了张口,脸上又是不解又是疑惑,显然要解释什么,祝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算了吧,她今晚可懒得演了。

    “我当时就在想了。”

    她说:“你明明根本不懂酒也不会喝,为什么突然去酒吧呢?”

    “除非是有人约你在那里碰面,那天的酒吧要找个角落也很容易,可惜刚出房门就被我给截胡了。”

    “所以你只能等回房以后再出来,这么一来一回还挺耽误时间的,这样就可以解释你的迟到了。”祝槐叹气,“另外,我必须得说,你岔开‘King’话题的方式真的很蹩脚。”

    “想想你藏起来的那本书,‘尤克特拉希尔’,或者‘世界树’——你们跟这个组织脱不了关系吧。”

    南风:“……!!!”

    他的脸上理所当然地浮现出沮丧和懊恼,不过祝槐现在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请我的那杯酒其实是为了引起同伴的注意。”她说,“知道他太相信我肯定会露馅,所以故意让我留心他,假如我是那个幸存者,同时也能误导我以为瞒住了自己的身份沾沾自喜,进而暴露更多线索。”

    随着她的一字一句,原本趁机藏身在巷间的青年缓步迈出了黑暗,离开那张带笑的面具,他此刻的神情冷若冰霜。

    “而如果我真的去联系你,你就可以知道我对他起了疑心,先一步作出应对——”

    “我说的对吗?”

    祝槐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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