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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4.咸豆浆油条

    秋风萧瑟天气凉, 草木摇落露为霜。①

    到了九月下旬,中原大地的百姓可不敢再抗了,翻箱倒柜地把厚衣裳拿出来, 洗洗晒晒, 赶紧裹上。

    不过此时靠近大海的两广地区,依然暖和。

    和富饶的中原、江南地区相比, 两广人烟稀少,宾州一座小城更显荒凉。

    虽说温旬担了个团练副使的官,但来了之后, 除了需要隔两三日去向团练使报个到, 证明人没跑之外,其他时间根本没人管他。

    俸禄?半个铜板的影子都没见着。

    温旬和温季春把钱几乎都留给了身在东京的温仲夏和徐袖,没钱又没熟人,一开始父子俩的确过得相当艰难。

    不过两个大男人以前都能当上官,一文一武, 脑子好使,四肢健全, 自然不会把自己饿死。

    温旬靠一手好字和好文笔, 接一些给人写信、写文书和碑文的活计,渐渐有些进项。

    而温季春从军队出来的,长得高大,有把子力气, 找了货行搬货、送货。因为干得好,被管事的看中, 如今当了小头头,底下管着五六个兄弟。

    父子俩都能挣到钱,虽说不多, 但宾州这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勉强过得下去。

    宾州人不多,房子自然不贵,他们便在城北租了一处老旧的小房子。

    “爹,我回来了。”

    货行今日没什么事,早早下工,又发了月钱,温季春便去割了半斤猪头肉,又打了壶酒,准备晚上和父亲小酌两口。

    一进堂屋便看见父亲又在书案前埋头写字,低下的头颅露出头顶斑白的发丝。

    温旬并未抬头,嗓音温润:“回来了。”

    温季春把吃食放到四方桌上,走过去劝道:“爹,不是说了您现在不用接那么多写字的活嘛。”

    “您身体本就不好,要多休息,我现在挣的钱够咱们俩生活。”

    温旬停下笔,思考了一些,又继续写,慢悠悠道:“我帮人写东西也算是消磨时间,不然我一个人待着什么都不干,憋得慌。”

    “出去转转,找那些大爷大伯们下棋聊天呗。”

    “这里的老百姓大多家境艰难,为了生计从早忙到晚,谁有空在那儿胡侃?”

    宾州这蛮荒之地,本地百姓主要以务农打渔为生,靠天吃饭,勉强糊口,朝廷不重视,都谈不上什么发展经济。

    温季春仔细看了看父亲写的东西,惊讶道:“爹,您不是帮人写信啊。”

    内容似乎是记录宾州本地的民生民情。

    “我没说是信。”

    温旬落下最后一笔,拎起纸,吹了吹墨,满意地放下。

    温季春猜到父亲的心思,就算不在其位,仍心系百姓。

    “爹,您这是何必呢,写了又没人看。”

    温旬站起身道:“我自己看,以后留给子孙后代当游记看,成不成?”

    “成,您老说什么都成,”温季春无奈一笑,“写完了吧,我买了猪头肉和酒,咱们爷俩喝一杯。”

    温旬走到桌边,看了眼猪头肉,叹了口气。

    温季春还以为父亲要责怪自己不该乱花这钱,却听他开口道:“我们俩在这儿还能吃上肉喝口酒,也不知道你妹妹他们怎么样了?”

    温旬到了宾州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远在东京的子女、儿媳。

    两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孩,没有男人在身边做顶梁柱,他们该如何生活?没钱了怎么办?

    愁得他经常夜不能寐。

    “爹,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老天爷一定会眷顾他们的。”

    温季春其实心里一样深深挂念,但他不敢显露出来,就怕加重父亲的忧思。

    “你妹妹从小没吃过苦,又被退婚,我就怕她想不开,抗不过去……”

    父子俩正说着话,外头有人敲门。

    “来了。”温季春大踏步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问道:“敢问郎君,这里住的可是温旬温大人?”

    温季春很是诧异,来了宾州这么长时间,很久没人喊过父亲“温大人”。

    “正是家父,请问您是?”

    “太好了,可算让我找着了。”

    那汉子大喜,忙拱手道:“在下王大铁,是东京伍家绸缎庄的伙计,受人之托,给您捎了些东西来。”

    王大铁是骑马来的,马上挂着两个箱子,他回身取下箱子,温季春见状上去帮忙,一人提溜一个,进了屋。

    王大铁进了堂屋,见到了温旬,先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爹,这位王大哥说有人从东京给我们捎了东西。”温季春放下箱子,上前解释。

    “东京?”温旬讶然。

    “是谁?莫不是?”

    他想到一个可能,心头一紧。

    王大铁憨笑着打开其中一个小箱子,“温大人,您自己来看就知道。”

    温旬父子看向打开的箱子,里面装着衣物,最上层中间则躺着一个信封。

    温旬拿起信封,封皮上写着“父亲大人台启”,左下角落款“女儿温仲夏”。

    “真是妹妹寄来的。”温季春看到落款又惊又喜。

    温旬瞬间湿意涌上眼眶,握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温仲夏”三个字看了好几遍。

    但他又有些奇怪:“这个字和夏儿的字好像不太一样。”

    “哎呀这有什么怪的,兴许是妹妹在练新字,”温季春心情很是急切,“爹,快打开看看。”

    温旬不好意思地抹了一下眼角,先请客人入座,再叫温季春给客人倒茶。

    等到三人坐定后,温旬才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拆开信封上的印泥。

    难怪这么厚,原来三个人都写了几张。

    他先看向温仲夏的,温季春等不及,从底下抽了一张,正好是媳妇的字。

    父子二人此时顾不得招待客人,目光紧紧黏在信纸上。

    温旬从头往下看,神情从激动、惊诧到感慨,一时之间心中思绪万千,无以言表。

    万万没想到,一家人分开这一年的时间里,女儿竟然在东京开起了一家食店。

    她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走到这一步,可以想见吃了多少苦。

    信上说他们的食店买卖还不错,挣的钱够他们在东京立足,请父兄不必担心,并询问他们的情况,有意找个时机来宾州探望。

    接着是温孟冬的信,他如今在杜先生那里读书学习,有好好听阿姐和嫂嫂的话,十分惦念父亲和兄长,望早日团聚云云。

    后面还附了一张有杜先生红批的文章,温旬通篇看了,果然比他走之前大有长进,很是欣慰。

    看到最后,感受到字里行间满是子女的思念。他这回是真的忍不住,老泪纵横,又不想在客人面前失态,只得以袖掩面。

    “爹……”

    温季春安抚地拍着父亲的肩头,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看了妻子的信也想哭啊。

    徐袖嫁给他三年多,头两年因他的职务,夫妻就聚少离多。这一年更是分隔两地,难以相见,一想到此处,便深感对不住她,耽误了她。

    说实话,就算她想离开,他都不会怨她。

    可是在信里她依然在挂念着自己,叮嘱他照顾好身体,并坚信夫妻俩终有重聚之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要不是有个王大哥就坐在自己旁边,他都想放肆哭一回。

    王大铁此时也挺尴尬,这种情形他是不是应该回避才好?

    可是事情没弄完,他也不能走啊。

    还是埋头喝茶吧,不要影响他们一家人“团聚”。

    温季春使劲眨巴眼睛,到底是忍了回去,又安慰了老父亲一番。

    温旬用袖子拭了拭眼泪,缓了一会儿,才冲王大铁开口:“真是对不住,见笑了。”

    王大铁忙表示理解理解。

    父子俩终于平复情绪,随即便向王大铁询问温仲夏在东京的情况,以及如何与伍家结识的。

    王大铁虽没见过温仲夏,但商队出发前伍家的践行宴,他就在场,那顿美味的烤全羊和烧烤大餐,至今记忆犹新。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说来。

    “温掌柜的手艺那是顶顶好,我们东家那么挑剔的人,都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听说温记百味在太学那边很受欢迎,去她店里吃饭都得排队咧。”

    温旬父子听得又欢喜又骄傲,不愧是温家的女儿。

    “温大人,您女儿那么能干,以后说不定能成东京大商人。”

    “还这么有孝心,不远千里都要给您捎东西,您啊真是有福气。”

    王大铁嘴皮子利索,好话说了一箩筐,听得温旬连连摆手,太惭愧。

    温季春则去房里,从不多的积蓄中拿了一百多个钱出来。

    “王大哥,麻烦你跑这一趟给我们送东西,实在感激不尽。我知道这点钱不多,你别嫌弃,拿去买口酒吃。”

    王大铁摆手:“不用给钱,来时温掌柜付了路费的。”

    “她是她的,这是我们俩的心意,你一定得收下。”温旬开口。

    推辞两下后,王大铁也就笑眯眯接过,跑这一趟确实不易啊。

    他得了商队黄管事的差遣,从广州一个人秘密骑马来宾州,一路上几乎没歇过,到了地儿后,又到处打听他们的住处,真是累得慌,拿点钱喝口酒也是应该的。

    随后王大铁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装的是绸缎、香料等物。

    这些都是伍家的货,管事的让他置办了一箱子,给温大人送来,算伍家的一点心意。

    温旬自然不肯收,太贵重,他们刚才给的一百钱可能都买不了其中一匹布。

    王大铁坚持要留,说这是东家的意思,不留回去他要挨批。

    温旬比他更坚持,虽说他现在不是尚书,也不会有人指控他收受贿赂,但不收别人贵重之物,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之一,轻易不会更改。

    双方一再推拉,最后温季春干脆提溜着箱子挂回马上,王大铁见状,不好再强求,又夸了几句“温大人两袖清风”之类的话。

    因天色将晚,温旬父子请王大铁留宿一晚,明儿再走,正好他们也想写回信,请他捎回东京。

    王大铁本就不想赶夜路,顺势应了下来。

    夜深了,父子俩还在房间里查看温仲夏寄来的那个箱子。

    除了信,还有几套衣裳和鞋子,都是徐袖做的,另外还有药材。

    知道父亲身体不好,时常需要吃药,他们担心宾州买不到好药材,巴巴寄了几大包来。

    温季春摸着崭新的衣裳,感慨万千,仿佛看到了妻子挑灯做针线活的样子。

    咦?

    摸到胸口处,硬邦邦的,好像夹层有东西,腰带里似乎也有。

    父子俩感到奇怪,找来剪刀试着剪开个口子一看。

    嚯,竟然掏出一片薄薄的金叶子。

    随后他们将所有衣裳和鞋子仔细翻了一遍,一共找到了整整十片金叶子。

    望着这堆纯金叶子,温旬父子呆楞了半晌。

    温仲夏的那个温记百味,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挣钱。

    要什么男人顶梁柱,他们自愧不如。

    说回东京,温记百味名声大涨后,客人越来越多,到了傍晚,温仲夏干脆在门口也支了两三张桌子。

    很多食店都这么干,她是有样学样。

    坐在外面更宽敞,吹着凉爽的秋风,也别有一番趣味。

    只不过可馋了从旁走过的路人,温记这又做了什么吃食,好香啊。

    “麻辣香锅一份,客官请慢用。”

    杨金花笑眯眯地给坐在门口的客人上菜,这道麻辣香锅是这两日才推出的新菜,马上就荣升为温记最受欢迎的吃食之一。

    满满一大盆的麻辣香锅,红艳艳的,一眼就能看到大虾、鸡翅、丸子、藕片、粉皮等等一堆食材,点缀着芝麻和芫荽,太诱人了。

    菜品先油炸至八成熟,再用温记秘制红油底料翻炒,辣香味极其浓郁,一端出来,勾地好几个客人也嚷着要点。

    再被门外的风一吹,飘得老远,馋的人更多了。

    客人等了老久才等到这份麻辣香锅,迫不及待地尝一口。

    鸡翅肉质很嫩,口感又辣又香,带着丝丝椒麻味,辣而不躁,油而不腻,食欲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

    所有菜品吃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干香,譬如那蘑菇,外酥里嫩,嚼出汁水,带着麻辣味一起咽下,回味无穷。

    大虾炸得壳都酥了,虾肉又鲜又嫩,藕片炸过后更加脆爽,每一样都好吃。

    在深秋的傍晚,来上这么一份麻辣香锅,吃得整个人暖洋洋,可太舒畅了。

    路人受不了,不行不行,冲进店里,也得来一份尝尝。

    “温掌柜。”

    “温掌柜,你这麻辣香锅太好吃了。”

    现在后厨人多,那帮女孩子又能上手做菜,温仲夏偶尔也能当下甩手掌柜,出来瞧一瞧。

    她一出来,客人们纷纷向她打招呼。

    她在座位间慢悠悠走着,和客人互动。

    “各位,吃好喝好啊,有什么缺的尽管喊我。”

    “客官,这菜可合口味?那就好,以后欢迎多多光顾啊。”

    “温掌柜,你们的麻辣香锅能不能出个微微辣版?实在受不住啊。”有个客人又爱吃香锅,又吃不了辣,此刻被辣得满面通红,嘴里不断哈气。

    不待温仲夏回答,另有一客人大笑着说:“我还想让温掌柜搞个重重辣版的呢,吃不了辣回家吃水煮菜去,点什么麻辣香锅啊。”

    两人互怼,惹得全场大笑。

    温仲夏自然要端水,冲客人笑着说:“麻辣香锅的辣味可以增减,客人下次点单前说明即可。

    “不过不是天赋异禀,不建议选重重辣,对肠胃不好,咱们要吃得开心,也得吃得健康嘛。”

    客人大笑点头:“还是温掌柜说的在理。”

    安抚了里面的客人,又去问候一下坐在门外的顾客。

    一路上听到不知道多少遍的“温掌柜”。

    温仲夏站在门口,抱臂望着温记的招牌,笑得眉眼弯弯。

    温掌柜。

    这个名头,她是真喜欢听。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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