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七流

    相南里抬起手臂。

    黑色的铠甲跟着抬起手臂,几乎感觉不到压在身上的重量，如指臂使。

    相南里不由得兴奋地开口：“好神奇！”

    他的声音经过铠甲自带传声器的加工，听上去有些阴沉鬼魅。

    相南里心情激动,兴奋程度仅次于那天在小黑山洞里，看到身体碎得稀巴烂的洛修……

    他当然不是什么变态。

    只是未知的领域总是那么令人心潮澎湃。

    相南里操控着黑甲,朝着主控室走去：[小智,我突然意识到，神殿招骑士，是不是就相当于,老板给公司的电脑配了一名社畜。重要的生产资料其实是电脑，而不是员工？]

    小智障卡顿了两秒：[抱歉，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好吧。相南里不由得怀念起东方青帝。

    小青比小智聪明多了,还会和他打嘴炮，还会安慰人。

    叠被子很勤快。

    做饭也好吃。

    比如上次做的那个黄焖鸡,又香又嫩，咸甜适中,鸡肉软烂入味……就是他想吃的其实是鸡公煲来着。

    不能再想了,相南里感觉自己有点饿了。

    事实上，神殿选拔骑士，除了看基因改造外，身体强度也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指标。原因就是操控黑甲，对人体会产生一定的消耗。这个消耗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

    骑士们不仅是社畜,还是被甲胄吸血的血包。当然，为了延长这些骑士的使用年限，神庭对每个骑士都格外慷慨。因此哪怕察觉到血包的真相，也少有人抵抗。甚至视为荣光。

    相南里的身体素质比之前强不少,但还达不到骑士的标准。

    好在他和这些机械装置非常契合，中途能量转换完全没有多余的消耗，刚好满足使用黑甲的最低要求。

    为了维持黑甲的使用，操控者很难不感觉到饥饿。

    头盔内部，内置的小机械臂伸了过来，塞过来一根果冻似的长条。

    [吃，]奇怪的机械音响起，[吃。]

    相南里闻了闻，嗅到一股牛肉味，张嘴咬了口：“嗯嗯？小智？这是什么？在里面还能吃小零食啊？天启骑士待遇这么好？”

    小智幽幽道：[根据检测，这应该是神殿的基因药，混合了营养膏。还有，刚才不是我在说话，是这台机甲。]

    是相南里唤醒了这台装置的意识。

    如果相南里愿意花点时间，读取一下天启骑士们储存在硬盘里的记忆，他就会知道，神殿内部一直有个传说。

    那就是他们穿的装备，其实也是有生命和智慧的。据说是和装载了拟人模块的智能AI差不多的路子。

    只是盔甲们大多对自己的使用者不屑一顾。根本不会和这些驾驶者交流、沟通。

    更多消息，这些底层的天启骑士也不清楚了。

    神殿的科技体系十分神秘。

    外界一向传闻，黑十字审判庭得到了智械军团元帅（也就是Alpha）的对口援建。

    只要把不理解的神庭科技归功于邪恶的智械和死去的相南里，一切好像都能理解了。

    相南里咀嚼的动作骤然停下：“……那我要吐出来吗？”

    小智：[根据我的离线数据库，不用。但摄入量不要超过50g。]

    “超过了会怎么样？”

    [会吃太饱，胃胀气。]小智冷酷地回答，有了一点东方青帝性格的雏形。不愧是靠着自我复制就能无限繁殖的电子生命。

    好吧。

    相南里咬了一口就不吃了。

    他感觉自己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浑身充满了力量。

    机械臂把能量餐包收了回去，片刻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餐巾纸，给相南里擦了擦嘴。

    明明只是金属，小智障却从它的动作里看出了溺爱。

    小智：？！！！

    卧槽，怎么会有这么舔的AI？！

    小智决定记录下来，认真学习。

    “吱”，很轻的一声。金属的头盔后方开了一扇小小的门。

    用过的餐巾被可伸缩机械臂准确无误地丢进拐角处的垃圾桶。

    说真的，要是黑甲对自己上一任驾驶者也有这么好的态度，小骑士也不至于每天被他哥训得哭哭啼啼。

    相南里镇定自若地来到主控室门口，然后敲响房门。

    片刻后，紧闭的大门自动开启。

    这里除了城主，还有几名大臣和侍卫。

    城主回头，望了他一眼：“怎么了？小福。”

    是的，这具黑甲的原主人叫小福，他哥叫大福。

    相南里：“我想起骑士长交代过一件私事……”

    他悄悄压低声音。

    城主的声音微微拔高：“嗯？？”

    “和神庭的安排有关。”相南里继续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安排。

    总之安排就对了。

    城主表情不动神色，内心波澜壮阔。

    什么意思？难道上面终于要把他调回阴山城了？他已经在永恒之城干了60年。当年就是因为派系斗争被外放的。就算打过基因药，也几乎到了壮年的末期。的确该回去升职养老了……但是当年的政敌正当权，骑士长就是他们派来考核的。

    小福是骑士长的弟弟，原来骑士长是故意把其他人支开？目的……呵呵，当然是为了索贿！

    所有想调回去的外派职工都逃不了这一刀。

    城主扭头道：“你们先出去。”

    很快，控制室只剩下了他们俩。

    相南里温声道：“来不及去祈祷室了，在这里把监控关了吧。”

    去祈祷室是一个含蓄的说法。

    资料来自于被删除的垃圾数据。

    “祈祷室”在这里的作用，差不多相当于过去的“澡堂”。在

    澡堂里，人们泡着热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坦诚相对，不用担心哪里会有录音笔。不过自从防水录音笔被发明后，澡堂的危险程度也直线上升。

    城主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好。”

    掏出了钥匙，一把银色的十字架，插入控制台的凹槽中。

    原本漆黑的金属台面上出现了一排光感按键投影。

    相南里饶有兴致地站在了他身后，观察他的操作。

    城主娴熟地敲击着键盘，片刻后，抬头，朝着相南里道：“好了。”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黑色的金属大手盖住城主的脸，尖锐的刀刃割下他的脖子。

    城主虽然是负责传道的神职人员，但明显服用过基因药。脖子硬得像一块铁。幸好相南里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血液喷洒在他的甲胄上。

    城主的头被割下来后，身体居然还能抽搐两下。他往前伸出手，想触碰面前的控制面板，相南里握住了他的手腕，往回带。

    相南里确定人死透之后，才松开手。

    他把城主的尸体拖到了房间角落，然后把分离的脑袋装了回去。

    这一行为显然有点难度。因为断裂面是平整的，城主的头滚了下来。相南里只好蹲下，把头塞进了城主的怀里。

    相南里凝视着他：“愿神保佑你。”

    他觉得自己应该产生一些别的情绪，比如恐惧，内疚，哪怕是兴奋。

    可是，没有。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在今天之前没杀过人，甚至没杀过鱼。可这两者似乎没有区别。

    我饿了，所以我要杀一条鱼。

    我想打开城门，所以我要解决掉城主。

    “我……”相南里低头，看着身上覆盖的黑色甲胄，手指很长，是一块块金属板拼成的，像节肢动物的壳，“我感到恐惧，还有茫然。”

    [根据监测，您的精神状态一切正常。]

    小智停顿片刻，继续道：[但我认为，你在做很了不起的事。]

    相南里微微牵动嘴角，大概是笑了一下。

    他回到控制面板前，控制台上的钥匙还没有取下来。

    控制面板上的按钮没有说明书，相南里一个都看不懂。

    他回了一下城主的操作，试探性地摁了两个键，墙上的监控视频顿时切换成了主界面。主界面的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福音书号。

    ——版本：1.2.5

    ——（已禁用AI辅助系统）

    相南里找到设置栏，勾选AI启用。

    面前弹出一个提醒框：“未连接到AI数据库，请稍后重试。”

    相南里毕竟是一千年前的老古董了，实在搞不清这些黑科技……不对，等等。

    “小智，把之前图书馆的影印件资料给我看一眼。”

    小智障一口气投送了十几个G的文件。显然，它也不知道该给哪一段。

    相南里翻了半分钟，眼睛都花了也没找到自己需要的那部分，时间紧迫，只好放弃。

    他打开门禁系统，自言自语：“城内也不安全，神庭养的怪物说不定比畸变体还要危险。嗯，先开外城门，再开内城门。”

    相南里沉思片刻，摘下头盔：“小智，你会说永恒之城的土话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

    ……

    海狸是永恒之城的普通平民。

    她既没有像农奴那么悲惨，需要在冰天雪地里耕种、喂养恐怖的牲畜，上交粮食、服徭役；也不像内城的贵人那么幸运。

    她是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城里所有人的衣服都出自她就职的工坊。

    工作是没有钱挣的，永恒之城没有货币，还维持着最原始的以物换物。海狸每天能领到三块烤面包，每周一个肉罐头，月底还有盐、糖、油。过年的时候，也能从自己的工坊里挑选几件贵人们不要的衣服。

    海狸从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她今年19岁，还没离开过永恒之城。她的父母也一样。爷爷奶奶也一样。

    外面很危险。全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温度在0摄氏度以下。

    经常有人逃出去，然后负伤回来。或者尸体被运回来。

    海狸家里曾经有一本书。纸页已经非常脆了，据说是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爷爷的爷爷，又是他的爷爷传给他的。

    上面是海狸看不懂的文字。小时候，她很想弄清楚这些文字，于是写下来，去问学识最渊博的市场管理员。一位内城来的贵族老爷。结果老爷面色大变，严厉地追问起来历。

    书被没收了，父母被带去拷问了很久，脱了层皮才被放出来。那是海狸度过的最寒冷的冬天。

    那之后，海狸再也不敢关心那些文字。

    最近她快结婚了，对方是一位年轻的生化战士，叫葛根。是一种药材的名字。

    爸爸说，那位战士能看上她，真是家里走了大运。以后他的女儿也是内城的殷实人家了。

    海狸见过他。很瘦，不怎么高，性格腼腆。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带了两斤野猪肉，还有一条河鱼。这么冷的天，哪里来的鱼呢。一定是他出城执行任务的时候凿冰猎来的。

    肥厚的脂肪可以熬油，瘦肉用盐腌一下，省着点吃，能吃好几个月。

    海狸听说生化战士只能活到二十来岁。她和自己的未婚夫还没结婚，却已经预见了未来守寡几十年的命运。

    想到这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偷偷流泪。但这眼泪并不是为她自己流的。

    畸变体突袭发生在半夜。

    怪物从地底钻了出来，人们还来不及反应，就置身于一片火海。

    海狸手足无措，巨大的爬行者让她肝胆欲裂。她来不及思考，只能靠本能朝着内城的方向跑去，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

    内城的门紧锁着。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平日里最死气沉沉的农奴也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咒骂，恳求，祷告。可她们面对的只有冰冷的城墙。这里离弹药的发射点很近，海狸几乎半聋。

    畸变体追了过来。

    人群踩踏着、挤压着。恐惧和绝望的情绪蔓延。有人倒在了地上，却没有人扶一把。他吃痛的惊呼着，很快，那点惊呼声也不见了。

    第一批生化战士从墙上爬了下来。他们的身体膨胀着，犹如巨人。

    “是生化战士！”人群爆发出惊人的欢呼。

    那瞬间，他们以为自己得救了。生化战士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是地表最强的象征。

    海狸的未婚夫也在其中。海狸看见了他，捂住唇，双眼都在发光。

    但，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爬行者们没有主动发起进攻，但面对人类的挑衅，却毫不心软。生化战士被巨大的爬行者撕咬，吞下，分解掉有用的部分，又吐出来。

    葛根被吐在了一头血红色畸变体的脚边，不省人事。

    海狸的内心依旧充满了恐惧，只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

    她从人群里挤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奔向那群畸变体。

    畸变体居然没有对她动手。仿佛她只是一只路过的蚂蚁，踩一脚的必要都没有。

    恐惧让她的浑身颤抖，她强忍着害怕，以最快的速度，把葛根背了回来。

    血打湿了她的棉衣。

    葛根失去了一条胳膊和两条腿，重伤。他看了海狸一眼，唇颤抖：“我……我们，不结婚。”

    葛根成了残疾人，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畸变出来的进化源。

    这样的伤势，即使后面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继续当生化战士了。

    哪怕活下去，残疾男人在荒野上的价值，还不如一只会下蛋的母鸡。而且狼怎么能忍受自己变成孱弱的鸡。

    葛根知道海狸是个好人，但他不希望海狸的余生活在后悔和抱怨中。

    海狸说不出话，抱着他，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里哭的人太多了，没有人在乎她。

    再后来，一批陌生的黑甲骑士从天而降，和那些畸变体厮杀起来。

    他们人数不多，但明显比之前的生化战士更强。有条不紊地猎杀着畸变体。爬行者们被割掉尾巴，挑破脚筋，发出愤怒的嘶吼。

    海狸同样愤怒，她甚至在内心深处，对这些表面的救命恩人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明明可以应付，为什么要先牺牲掉一批人？！凭什么？！

    可她的恨又有什么用呢？她的恨，是一张砂纸。用尽全力，也只能磨掉一点铠甲上的黑漆。

    海狸低着头，哭泣不止。然后，她头顶的扩音器里，传来陌生的声音。

    是个年轻男人，用的永恒之城的语言，只是听上去有些生涩。

    “永恒之城的子民，你们好。这些畸变体不会攻击普通人，现在我已经打开了外城城门。请立刻到城外紧急避险。”

    说话的人声音顿了顿：“我来自幸存者基地。请各位在城外稍作等待。”

    人群骚动起来，在惊愕后是狂喜，然后一股脑地往外冲去。

    “我带你出去。”海狸搀扶起葛根，把他背在自己背上，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流泪，“我们离开这里。”

    这是一个成年的男人，怎么可以这么轻。

    她跟着仓皇逃窜的人群，穿过面容可憎的畸变体，穿过燃烧的房屋。

    她在这一天夜晚，在通向漆黑的外界的打开的城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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