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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三章合一 中秋家宴

    这头秦贞娘解了心里疑惑, 秦芬却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杨氏突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复了徐姨娘份例,那是因为徐姨娘自家小心做人, 加上杨氏本就不是个刻薄主母, 这事是应有之意。

    给女孩们赏奶糕子、打首饰, 一则是因着女孩们近来听话省心, 该给些奖赏,二则, 也是替女孩们添些光彩。

    中秋家宴将近,二房回晋州太急, 女孩们许多衣裳首饰都不曾带回,到时候一家子团团围坐, 大房三房个个光彩照人, 二房四个姑娘, 头上却光秃秃灰暗暗的,像什么话。

    这些事,都是杨氏身为一位宽厚的嫡母, 寻常会做的事情。

    可是提拔庶女们和秦贞娘一道去管家,这却不像是杨氏会做的事情。

    如今秦芬对杨氏的了解, 远不是当初的“中正平和”四个字了。

    平日里冷眼看着,杨氏是个公正甚至有些宽和的主母,该赏的一文钱不少,该罚的也会度着事情减轻,可以说,大多时候是不会认真计较的。

    只是有一桩事情,杨氏绝不允许他人侵犯,那就是正室权威和嫡出利益。

    从前宽纵金姨娘和她的两个子女, 那全是瞧在子嗣的面子上不得已的忍让,如今杨氏自家有孕,尚不知男女呢,便把下头两个惹麻烦的姨娘一气儿给处置了,并且手段干净、绝无后患,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小恩小惠,秦芬是受之无愧,天上降下的馅饼,秦芬却是不敢领受。若说去问一声吧,又不知问谁。·

    忽地想到徐姨娘,秦芬便随手往柜子里拣了块料子,只说是给太太肚里的六弟缝肚兜,到晚上要去向梨花讨教针线,挨了一天,好容易日头到了西边,急急赶到了徐姨娘的院里。

    西边的金乌,燃透了鱼鳞似的云朵,透出阵阵霞光。东边的天上,月影淡白,慢慢移向空中。

    秦芬回头望一眼,脑子里忽地跳出日月同辉四个字,不过是一瞬,便摇了摇头,自己这萤烛之光,谈什么辉耀。

    点灯的小丫鬟们一对一对结伴而行,一个持着碗口粗的红烛,另一个使长杆勾下廊下挂的灯笼,前头一个立刻伸手从里头取了蜡烛过上火,迅速放回去,再由持杆的那个把灯笼挂回去。

    两个丫鬟,配合无间门,行动敏捷,做事极是利落。

    秦贞娘是点灯的,秦芬这庶妹,只怕还不够格做那持杆子的。哪怕够格,只怕杨氏也不许庶女和嫡女走在一道。

    如今,倒当真猜不透那位嫡母的心思了。

    幸好,现摆着个徐姨娘,既是正宗古代人,又在后院浸淫十数年,现成的师父。

    点灯的小丫头到了秦芬面前,垂手让在一边,口中恭敬问声安,秦芬轻声应了,转身踏入徐姨娘屋里。

    杨氏近来待下头还算宽和,徐姨娘使人悄悄问过碧玺,那头传了话说无妨,徐姨娘这才大着胆子拿了银钱,往大厨房添了两样菜。

    这时,徐姨娘正在左右搬弄那几个碗碟:“把那碗鸡汤鱼圆汤摆在五姑娘面前,再把酸甜里脊拿到我这边,算了,里脊还是放中间门吧,把腌脆瓜放我面前。”

    听见门口有响动,徐姨娘回头,见女儿扶着丫鬟的手,正对自己微微而笑,她连忙放下盘子,用帕子擦擦手:“芬儿回来了。”

    到了徐姨娘屋里,秦芬是再没什么防备的,说话开门见山:“姨娘,我今儿晚上来,是有事想问你。太太叫我帮着四姐一起管家,这事你怎么看?”

    听了这话,徐姨娘一手扶住饭桌,一手撑着腰,慢慢坐在圆凳上,沉吟半天方才开口:“要是从前,我只当太太是待你们一视同仁,可是如今……我也说不好了。”

    秦芬耐心等着,并没插话。

    徐姨娘低头抚了抚肚子,语调慢而沉:“自从有了肚子里这一个,我的心境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没怀孕时,盼着赶紧怀孕生子,才好一朝扬眉。如今当真怀孕了,方知道许多事情不是能顺心顺意的。这后院里那么多人,有几个真心盼着我好的?就连太太,只怕也是把这肚子当个后手,没几分真心的。

    “我这无欲无求的,心境都变了,更何况太太?她如今,可再不容许人压在上房的头顶了。”

    秦芬以为,徐姨娘在前一家受得磋磨,又受了杨氏大恩,是对杨氏愚忠愚孝的,此时陡然听见这一篇话,不禁对眼前的妇人,刮目相看起来。

    徐姨娘感受到女儿视线的变化,也不气恼,反倒微微一笑:“你姨娘的爹,到底也是读过书的,我自幼也学得几篇经史本纪,大太太和太太我不敢比,只怕那位三太太,还不如我些。”

    开了这句玩笑,徐姨娘又肃起面容:

    “太太此番雷厉风行处置了金姨娘和商姨娘,只怕是要给四姑娘、六少爷铺路了。依我看,她如今栽培你,只怕是想给四姑娘做帮手,旁的么,你一个小女孩子,她还不见得来图谋。自然了,你万事不要出挑,那是最好的。”

    秦芬好似拨开云雾,初见明月,豁然开朗起来。

    是呀,她如今再怎么聪慧灵巧,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上不能随便许配婚事,下不可轻易打骂折辱,哪怕杨氏栽培她是有用意的,横竖也不能现在就来图谋她,她还怕什么呢?

    想来杨氏还不至于把她当做媵妾,与秦贞娘一道嫁出去,大概率还是配个高门里的旁支,大家族的庶子,好给秦贞娘助力的。

    这朝代,嫡庶之间门,并不像死对头,庶子也有出息的。

    到时候嫁入别家,日子过成什么样,还不是要看自己?

    如今有机遇摆在面前,自己便用心学习,日后的事情,等遇见了再操心。

    至于是不是要表现出色,前头有秦贞娘这个嫡女呢,自己这庶女只要老实本分,内秀外拙,那就行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闷声发大财么。

    想通了这些,秦芬的心里,顿时明快了起来,对着满桌子饭菜,只觉得胃口大开,乐呵呵地吩咐:“桃香,给我舀上满满一碗鱼圆汤!”

    徐姨娘笑一笑:“桃香手里捧着块料子,到这会还没放下呢,还是姨娘来盛给你吃。”

    秦芬回头一看,“哎呦”一声,“我是借口给六弟缝肚兜,说来请教梨花针线的,竟浑忘了这事,既如此,待会梨花便当真教我两针罢了,改日我给姨娘肚子里的孩儿也缝一件。”

    二房里的姑娘奴婢们,私下对着杨氏的肚子已唤起了“六弟”“六少爷”,杨氏竟也不曾禁止,到了徐姨娘这里,她却是不许的,连秦芬口快唤声“七弟”,也被她正色给改了过来。

    这时听见秦芬说要做肚兜,徐姨娘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哪里就少了你那一件了,给太太那里做,还可说是孝心,给我这里做,又成什么了。你小小年纪,别熬坏了眼睛。”

    秦芬也不坚持,应得一声,痛痛快快吃了起来。

    吃了晚饭回到院中,明间门的烛火亮着,秦珮的卧房却是没点灯的。秦芬快步走进屋里,却见秦珮凑在一盏灯下,认认真真缝着什么。

    见秦芬回来,秦珮并不放下手中针线,只抬头笑一笑:“五姐回来了。”

    秦芬上前看了两眼,不由得笑了:“大晚上了,怎么用起这个功来了。”

    秦珮的手里,捧着个孩子的肚兜,她虽年纪小,针线却熟,这时已能看出样子来了。

    听见秦芬相问,秦珮也不遮掩:“五姐下午说是给六弟做肚兜,去请教梨花针线了,我听了五姐提点,想着自己也不能落后了,便赶紧也做一件。”

    秦芬听了这话,看向秦珮的目光都放轻了些,这孩子,从前太刁蛮,如今却又懂事得让人心疼。

    秦珮说得几句话,放下针线揉揉眼睛:“不知道五姐什么时候做得了,咱们一道献上去吧。”

    吃了顿饭,秦芬早把肚兜的事忘了一个一干二净,这时听见秦珮提起,结结巴巴,语焉不详:“嗯……我,我还没做呢……没做好呢……”

    秦珮听了,先是睁大眼睛,忽地用力放下针线,回头瞪一眼锦儿:“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五姐不是那种暗地争功的人!你非催着赶着我做出来,说什么怕到时候来不及,你也不瞧瞧,五姐什么时候坑过我了!”

    锦儿原是站在一边打瞌睡,冷不防被主子训斥一顿,先是惊得一个哆嗦,随即又恨不得上来捂了主子的嘴巴。

    这小姑奶奶,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呀!自己是怕她发懒懈怠,特地把话说重些,好催着她动手,这时候这小姑奶奶说的话,听着怎么好像自己这丫鬟挑拨亲姐妹两个呢!

    秦芬原是吃饱了昏昏沉沉,想赶紧躺下睡觉,这时被主仆俩的模样逗得一笑,倒不急着进卧房了,命桃香泡一碗大麦仁茶来消食,自家坐在了秦珮对面。

    “珮丫头,到时候管家,咱们都只瞧着四姐行事,少做少问,可明白了?”

    秦珮先点点头,随即又不解:“五姐,少做我明白,都说少做少错么,为什么又要少问呢?不懂的事,不是应当多问才对吗?”

    秦芬不好说透,含糊一声:“四姐要理事,咱们问多了,可不是耽误正事么?”

    秦珮面上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略一思索,忽地又道:“五姐,我觉得你这想法虽是好心,却显得有些怕事。太太既是提拔了我们,我们就更该尽心尽力,这样才不枉费太太待我们的一片心啊。”

    秦芬看着秦珮,一肚子话却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说,六丫头,你可别太出色了,当心太太把你当成踏脚石了,她倒是敢说,只怕秦珮不敢信呢。

    思索再三,还是不忍这小姑娘来日被算计,再稍稍明显地提点一句:“六丫头,你记着,四姐才是正主儿。”

    秦珮嗔一句:“五姐真是爱操心,这也要来嘱咐我,这句道理我若是还不懂,也不配在太太面前打转啦。不过,我还是要谢过五姐的好意。太太、四姐、五姐,待我都是好的,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秦芬看了看秦珮的脸色,见这小小的女孩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期冀和自信,心下不由得默默摇头,该提点的,自己都提点了,能不能领悟,得靠这孩子自己了。

    收拾心情,姐妹两个又说几句闲话,这才各自回房去睡。

    次日一早,姐妹四个穿戴整齐,一道往杨氏面前来了。

    杨氏扫了一眼打扮端丽的秦淑,哪里不知道这庶女在想什么,微微扯起嘴角:“正好,柯家的料子送了来,该裁公婆衣呢,杜鹃才把库房理清爽了,这便把料子送过去吧。三姑娘,这公婆衣裳,可得好好做了。”

    秦淑本想硬凑到秦贞娘身边,料想那位心高气傲的四妹也不至于当众赶人,谁知这时杨氏随口拣个理由就把她按回了屋里。

    这时秦淑在心里把杨氏骂了一遍又一遍,面上却还要艰难地摆出一副羞涩的模样,低头应了下来。

    将剩下的三个女孩来回打量一遍,见三人穿着都是端庄的,只是还都戴着女孩子的花钗、珠儿链,杨氏便吩咐紫晶:“开了匣子,给三位姑娘各取一支簪子来,今日要往议事厅去,可不能丢了二房的脸面。”

    既是为着二房的脸面,那么在屋里裁衣裳的那个,自是不必赏的了。从前杨氏决不会使这等心眼,如今为着踩下庶出子女,便也厉害起来了。

    秦芬心中默默一叹,却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闲事。待紫晶送了簪子到眼前,恭顺地接了,当场便戴在了头上。

    到得议事花厅,院里、廊下已站满了熙熙攘攘的婆子丫鬟,秦芬见了,不由得想起招聘市场的人山人海来,然而这里婆子们毫不遮掩的打量眼神,却又比招聘市场的人,凌厉多了。

    秦芬用力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去,学着秦贞娘一般,昂首走进厅里。

    进了屋子一瞧,大房的秦敏、三房的秦瑢也坐在边上,秦芬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原先还怕自己招了旁人眼,如今看着,女孩们跟着理事,也不算罕见。

    许氏和洪氏对坐在上首,秦敏坐在下首第一个,秦瑢便坐在了第二个。见了秦贞娘等人来,秦瑢只把头一低,捧着茶碗轻轻吹起茶叶。

    谁料平日里总要帮腔两句“孩子还小”的洪氏,这时却扯开那清凌凌的嗓子,训斥一句:“瑢丫头,姐姐们来了,还不起身?”

    秦瑢自打出生,上不捧着两位堂姐,下不让着两个庶妹,头顶有个护短的娘,又有个混不吝的爹,这辈子还未受过什么气,可谓是事事顺心。

    此时当着众人,陡然吃了一句教训,已然大为不悦,然而终究不敢和亲娘顶嘴,只好用力搁下茶碗,板着脸让到下头去了。

    洪氏今日却好似很通礼节,沉声唤过秦瑢的大丫鬟:“七姑娘如此不识礼数,这便把七姑娘送回屋去,盯着七姑娘好好思过!”

    当着满府的人,洪氏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女儿留。

    屋里屋外,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了秦瑢。

    秦瑢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却慑于母亲的威吓不敢顶嘴,只是站起身来扁了扁嘴,一跺脚就跑了出去,人方出门,抽抽噎噎的哭声已经传了过来。

    洪氏又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这孩子,当真是被我惯坏了,大嫂你可别见怪。珠儿,吩咐婆子进屋回话吧。”

    她方才装得似模似样,这会又越过许氏吩咐大房的大丫鬟,到底是露出短来。

    许氏不以为意,对着珠儿点点头,珠儿这才扬声唤了婆子进来。

    次日便是中秋,各处东西都采买齐全了,只等着这日许氏分派,杨氏叫了女儿们出来,除了学学管家,也是为着应景——若当真是要紧事务,也不敢只叫三个孩子出面了。

    秦芬从没见过这时代大家子的主母管事,以前只觉得,管家只是动动嘴皮子,具体事务自有下头人操劳,今日一见,才知道这些内宅主母们,简直可以算是管理能手了。

    就譬如眼前,钱婆子要领一百支蜡烛,张婆子要领三十盏红灯笼,李婆子又要领五十盏油灯,话才说完,珠儿已点出这里的难处来。

    “张妈妈,你那三十盏灯笼,是带蜡烛领的,还是单一个灯笼罩子呢?李妈妈,你那五十盏油灯,又和钱妈妈的蜡烛合计过没有?若是为着照亮,怎么报了两样东西上来?”

    秦芬听珠儿说完,已然头大。她前世就没什么理科思维,头脑里毫无秩序感,这时听了,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

    自然了,凭借成年人的经验和思维,想学,是能学会的。只不过,才听几句,徐姨娘的话就跳进了心里。

    再看一眼秦贞娘,这时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微微点头,就连秦珮,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秦芬不由得歇了自己要低调的心思。

    就算秦芬正常表现,恐怕也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代人,不必刻意低调。

    这等小事,许氏平日里随手就打发了,今日几个女孩坐在下头,少不得掰开了揉碎了讲:“张妈妈的灯笼,连同蜡烛一齐领去,钱妈妈先与张妈妈合计过蜡烛,再与李妈妈合计了油灯,盘好数目再上来。”

    当着女孩们的面,慢慢又打发几件小事,后头的大事,许氏便不再解释,婆子进来,当场便给了吩咐,或是给了对牌,或是打回重报,不一而足。

    这些要紧的话,秦芬一只耳朵听了,另一只耳朵却出得一半,她想象着自己坐在高等数学的课堂上,慢慢便有了坐立难安的模样,过得片刻,便时不时端起茶碗,喝一口装装样子,过得半个时辰,碗里已是空空如也了。

    边上侍立的丫鬟知趣,立即续上茶来,这么一动,引得许氏看了过来,她淡淡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洪氏却瞪了秦芬一眼,似是嫌她多事,秦贞娘见了,便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足足一个多时辰,许氏才料理完家事,待婆子们散去,秦敏立即站起身来,拍拍衣角,用力伸个懒腰,将几个堂妹一一点过:“今日若不是为着你们,我才不来应这个虚景。”

    这句话出来,洪氏面上便不自在,只觉得侄女说的,仿佛是往常枯坐一旁的自己。

    许氏只不过微微一笑:“敏儿又口无遮拦了,你是虚应景,把方才的瑢丫头又放哪里了?”

    方才的秦瑢,只怕是洪氏不甘落于人后,急急拖了来的。许氏此时点出,倒更似在嘲笑洪氏了。

    秦芬这便知道,大伯娘和二堂姐,也是不好惹的,那位三婶,瞧着厉害,只怕是个纸糊的老虎,里头虚得很。

    果然,洪氏干笑几声,不敢接口,只起个新的话头:“大嫂你瞧,这次的东西,采买得可还好?”

    许氏喝了口茶,颔首应一声:“确实都是好的。”

    “那几个人,办事这样精心,大嫂可该给他们赏个好些的差事。”

    许氏哪里不知这三弟妹的想头,这时微微一笑,并不曾立刻答话。

    如今二房要去京里做官,金陵城离晋州不过百里之遥,大房这里,丈夫却谋了徽州河道的差事,这么多年,自己和杨氏也总该对换对换了。

    眼见着就能撂下这副担子,后头好与不好,也和自己不相干,何必又多得罪洪氏一趟呢。

    想到这里,许氏便不曾把话说绝:“寻常人办事,这桩行了,那桩未必行,总要再办几次差看看。”

    洪氏听了这话音,喜笑颜开:“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秦芬瞧着二人你来我往,只觉得头疼无比。难道古代嫁人,便要和公婆姑嫂日日缠这些无用的小心思?难道没有一个亲友凋零的优质男青年,直接匹配给她?

    秦贞娘和秦珮是见惯了这些的,此时倒是面色如常,耐心等妯娌两个打几回太急,才起身告辞。

    许氏也不虚留,关怀几句,便放侄女们回去了。

    洪氏急着回去给丈夫报喜讯,也不多留,甩了甩帕子算作行礼,也出门了。

    花厅里霎时就静了下来。

    珠儿瞧瞧主子疲倦的神色,换了一杯热茶上来,秦敏亲手接过,搁在了许氏手边:“娘,咱们不是都要出去了吗,你做什么还这样操劳?三婶如今想管,你干脆一气全扔给三婶了干净。”

    许氏望着酷似长女的二女儿,悲从心来,眼眶一热,险些滴下泪来,不过须臾,就整理了心情,苦笑着摇头:“便是娘想扔了干净,你爹也不许呀。”

    秦敏撇撇嘴:“爹又不管内宅,凭什么不许?”

    “你现在长大了,有些事,也好说给你听了。”许氏抬头,目光望向远处,“咱们秦府呀,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烂账。

    “你亲祖母亡故前特地留了话,说嫁妆仍旧放在秦府,这里头的道理不用说了,都是为着你父亲和二叔。可是呢,老太爷娶了继室生了幺儿,心就偏了,借口前两个儿子在外读书,无暇顾及杂事,将府上的家产,都交给了现在的老太太打理。”

    此话不必说透,便是个小儿也能听出其中关窍,秦敏扯一扯嘴角,讽刺一笑:“老太太想必是霸着家产,不愿意归还了?”

    “是啊。从前老太爷在时,她还肯糊一糊面子,每年叫掌柜们向大房和二房报一次账,老太爷走后,田庄铺面变卖的变卖、易主的易主,现下只怕,小半都是姓孟的啦。”

    秦敏听着,面上起了一丝涟漪,眼中却仍是冷冰冰的:“钱财是身外之物,多些少些,也都无甚妨碍的。”

    许氏知道女儿又犯了左性,也不去训斥,换了个女儿爱听的话题:“今儿你三个妹妹来,你瞧哪个最伶俐?”

    秦敏的面上,果然多了一丝暖意,她侧着头想了想:“贞娘是大姑娘了,学得最快,想得最透,这不必说了,珮丫头虽然年纪小,可是我瞧她也有点子心得,只有芬丫头,从头糊涂到尾,我看呀,她是七窍通了六窍。”

    许氏见女儿肯说这样多,心头松一口气,开起玩笑:“你这丫头,说起旁人来头头是道,还指名道姓地说芬丫头的不是了,也不怕她听见,来跟你吵嚷。”

    秦敏似是想到什么,露齿一笑:“我说芬丫头的不是,她自己哈哈两声便过了,贞娘才是来吵嚷的那一个。贞娘这急性子,许多年了,仍是改不脱。”

    许氏又顺着话头,多说几句二房的侄女们,见日头到了中午,挥手命女儿回去:“你回屋吃午饭去吧,娘今日在这议事厅可走不开。”

    秦敏应了一声,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珠儿觑一觑主子的神色,轻声道:“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果然是好的。她们回来没多久,姑娘都开怀了许多。”

    许氏面上露出浓浓的倦色,点了点头:“二太太教出来的,自然是没得说,只不过,这世上又有几个三太太那样难缠的?”

    议事厅里安安静静,只屋后的竹林随风摇动,发出阵阵涛声,催得人昏昏欲睡。

    许氏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半日,珠儿还当主子睡着了,正要取了披风来给主子罩上,却不妨许氏忽然睁眼,闲闲问一句:“依着你看,二房的三位姑娘,哪个是最聪慧的?”

    这话主子方才问过,珠儿细细想得一回,轻声道:“论起伶俐,四姑娘和六姑娘都是机敏的,论起聪慧,只怕还是要数五姑娘。”

    许氏又阖上眼睛,似是在瞌睡,又似在点头:“是啊,二太太那人,为了子嗣,能容忍一个姨娘踩在头上许多年,如今自己有了亲生儿子,哪还容得下旁人?六丫头啊,终究是年纪小了些,看不透这些,可是五丫头的灵透,却又不知像了谁。”

    珠儿不敢接话,静静立在一旁。

    隔得数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一整日,都是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因着今年人口齐,许氏有意办得热闹些,吩咐人在大花园张灯结彩,又在空地上摆了两张圆桌,桌上满满摆得碗碟,一家子不分男女,热热闹闹,团团围坐。

    高脚盘里,是花生、菱角、鲜藕、鸡头米四样水里的鲜货,浅口盘里,是橘子、石榴、枣子、柿子四样水果,另又有龙眼、金桔、柿子饼等干货蜜饯,还有孩子们爱吃的窝丝糖、芝麻薄脆,可谓是万事齐备了。

    此次家宴,许氏有意提拔三房,三房有心显能,杨氏安心养胎,各人都是如意的,这时领着孩子们聚在一起,几个大人捧了高脚莲花盏,互相碰一捧,面上倒还笑得客气。

    秦斯是个风流场上的浪子,读书做事不成,吃喝玩乐却有一套。除了宴席的吃喝,给孩子们,他竟也记得另外备了好东西。

    开席未有多久,便有一个婆子,领着十来个小丫鬟,提着十数盏花灯鱼贯进来。

    秦瑢原是坐在桌边慢慢舔着一把窝丝糖,见了花灯,一把扔了那糖,上去抱住秦斯,胡乱蹦跳起来:“爹!爹!这就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好东西!怎么这么多呀,可真是太好看啦!”

    秦斯用力扯着秦瑢的手离开自己的衣裳:“你这手上黏糊糊的,把爹的新衣裳都弄脏啦!”

    秦瑢却不曾搭理父亲这句,又欣喜地奔到花灯前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忽地回头唤一声:“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你们快来看这花灯,真好看呀!我们各自选一个最喜欢的,来赛花灯好不好?还有二哥、三哥,你们也来呀!”

    五个姐姐,两位兄长,她一一叫过,显见得是快活极了,这时,就连和她一向不对付的秦珮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上前绕着花灯转了两圈:“好,就来赛花灯!”

    月影当空,夜色深深,院中的桂子香气幽幽传来,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女孩子们提着灯笼,一时夸自己的兔儿灯可爱,一时又夸旁人的仙鹤灯神气,秦芬随手拿了一只没人要的老虎灯,左右看看,微笑起来。

    秦恒也拣了一个荷花的花灯,与二哥秦函一道,远远站着,笑看妹妹们玩耍。

    忽地瞧见秦芬手里拿着个老虎灯,又不曾上去和旁人赛花灯,秦恒只当她是不喜欢,走得近些,将那荷花灯递上前来:“五妹妹,我和你换,你拿这荷花的。”

    秦芬原是无所谓的,这时秦恒的好意,她也不拒绝,接了荷花灯,转过头粲然一笑:“多谢三哥。”

    目光往边上一扫,却见秦恒的丫鬟,手里捧着那件灵芝仙草的斗篷,侍立在旁。这么些日子了,秦恒还只得这么一件斗篷,若非是他有意自苦,便是有人克扣了。

    他从前是出身金贵的二房长子,如今的日子,只怕也难过得很。

    想到此处,秦芬又多添一句逗趣话:“三哥读书,该拿个蟾宫折桂的灯,这会拿了老虎灯,敢情要考武状元不成?”

    秦恒微微一笑:“若是叫你拿这灯,那更不成啦,五妹成了雌老虎,将来的五妹夫可怎么过日子哟。”

    往常兄妹二人,虽然和睦,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在溶溶月色下,倒好似亲近了些。

    那头赛花灯正到兴头,秦瑢非说牡丹花是花中之王,自己的牡丹花灯今晚也该是灯王,秦珮却老大不高兴的:“我的兰花灯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才应该是灯王!”

    “我的牡丹才是!”

    “我的兰花才是!”

    “好了!一件小事,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这次先出口训斥的,竟是洪氏。

    秦恒瞧一瞧杨氏的脸色,冲秦珮招招手:“六丫头过来,三哥带你放焰火、放炮仗,好不好?”

    “恒哥儿这主意好!”秦斯竟是第一个赞同的,“我说今晚上怎么好似少了些什么,人有些没劲,原来是没放炮仗!”

    洪氏挥着帕子拍一拍丈夫的肩膀,罕见地与丈夫打趣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净和孩子们胡闹,老这么不着调!过年才放炮仗呢,大中秋的,可别胡闹了。”

    秦斯不理睬洪氏,只哈哈一笑,扔了那把不舍得离手的折扇,大手一挥:“叫人搬些炮仗和焰火来!”

    “炮仗便罢了吧!念哥儿还在屋里病着,你二嫂又怀着肚子,都是经不得震吓的,只放放那焰火就行了。”

    长嫂开口,秦斯也不敢不遵,恭敬地应了一声,又把婆子叫住:“便是如大太太说的,只拿些焰火便罢。”

    头一转,又去招呼侄子侄女们:“函哥儿、恒哥儿,你们俩跟我一起放那大的,丫头们拿小的,站远些!”

    秦贞娘听了,气性上来,拉住秦敏非要站在秦斯身边:“三叔,你这话我不爱听!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放小的?我偏要放大的!”

    秦敏“哎呀”一声,缩了回去:“三叔,我可不敢放!四丫头说的话,你可别带上我!”

    这时候被姐妹反水,秦贞娘气得要来呵秦敏的咯吱窝,秦敏连忙躲在杨氏背后:“二婶救我!”

    秦贞娘装作力有不逮的样子,远远指着秦敏:“你只会跟大人告状!耍赖皮!”

    姐妹两个,均是豆蔻年华,这时却故作小孩子模样,逗得众人都乐了。

    杨氏笑了一笑,反手搂住秦敏:“敏丫头别理她,叫她自己放去,待会把衣裳烧个洞,咱们都笑话她。”

    秦珮丢了兰花灯,上前来拉住秦贞娘的手:“四姐,我和你放!”

    秦贞娘揽住秦珮,得意地对秦敏扮个鬼脸,忽地又点秦芬:“五丫头,你也给我过来!”

    秦芬可没那个胆子,连忙往杨氏身边一靠:“太太也救我!”

    杨氏笑呵呵地,另一只手也搂住秦芬:“芬丫头也靠着我,瞧你四姐敢不敢来捉。”

    说话间门,婆子们搬了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焰火,秦斯命人燃了香,先点了几支小的,分发给女儿和几个侄女:“都拿着玩罢。”

    秦贞娘一手接了小花棒,另一手从婆子手上接了香,伸手就去点一个大焰火,一边点,一边招呼秦珮:“珮丫头,你点旁边那个。”

    秦珮方才上前,只是因着孩子心性,受不得激,这时真要她放,她又不敢了,捏着一支香,好似个犯了倔的驴崽子,越唤越往后退。

    “啪啪”几声,秦斯和秦贞娘放的两个大焰火同时窜上天去,火树银花,当真好不漂亮。

    秦贞娘虚点一点秦珮:“胆小鬼!本来是三个焰火一起上天,现下只两个啦。”

    秦珮哪里知道,要跟着这位嫡姐,还得冒性命之险,这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得把眼光投向秦芬。

    秦芬赶紧摆手:“别看我,我可不敢放那个,你倒不如求三哥去。”

    秦恒见三叔兴致高,也不来抢着放,正拿着支小花棒随手舞动,这时秦珮求来,他哈哈一笑:“好,三哥替你放!”

    砰砰砰又是几个焰火上天,秦珮秦瑢高兴极了,拍着巴掌连声叫好,丫鬟婆子们更是跟着起哄,一时间门,几乎是人声鼎沸,把个小小的院子,填得好比集市一样热闹。

    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人都是高兴的,就连每日心事满怀的许氏,也解开了愁眉,笑着与杨氏道:“三弟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氏颔首,也是微微而笑。

    洪氏谦逊几句:“嗐,我们那口子,不如大哥二哥读书做官有出息,也就这些吃喝玩闹的东西,愈发精进,真叫两位嫂嫂笑话。”

    许氏肩上担着家事,杨氏腹中辛苦怀胎,此时二人都是孤身一人,见洪氏望着秦斯的目光颇有些自得,都触动情肠,半晌不曾说话。

    良久,还是杨氏说得一句:“唉,三弟和弟妹日日团圆,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呀。”

    此时杨氏说出这句话,乃是出自真心,洪氏自然分辨得出,这时露齿一笑,欢欢喜喜受了这句,又客套一回:“大哥二哥的官,越做越大了,那可才了不起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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