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谢归途来到库房外等候。
取药的弟子还没出来，却听见了一阵骚动——太阿宫的掌门凌霄子忽然驾临了。他的身影一出现，所有弟子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凌霄子一身青色道袍,头上插了一根简朴的发簪,衣着装扮与寻常的道士无异。他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又如孤立竹林间的鹤。
纵使年过百岁,这位凌霄真人的面貌仍是中年模样,但须发全都霜白了,胡子长得几乎要拖到地上。
看得出来，太阿宫的弟子们对这位掌门十分尊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低头迎接。
而跟在凌霄子身后的二人——默不作声的玄云子,还有蹦蹦跳跳的陈如意,竟然也多了几分狐假虎威的排场。
谢归途拱手道：“前辈。”
出乎意料,身为前辈的凌霄子,竟然向他拱手还礼了。
“玉澜仙君，贫道这两位小徒，承蒙你相助了。”
忽然听见凌霄子对他平辈相称，谢归途颇有些意外。
“贫道本欲择日登门拜访，却不想你先来了,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吧。”
凌霄子捋了捋长须道,“我太阿宫两次承蒙你相助，若是不拿出点诚意来,世人又要说贫道是小气鬼了。”
凌霄子虽然是修真界出了名的铁公鸡，但对陈如意这个不成器的小孙子，却是宝贝得紧。因此,他此番答谢，出手竟然异常阔绰。
“你们雁北谢家的宝库中，无奇不有，什么天材地宝、神兵利器，对你来说恐怕也不稀奇。贫道思来想去，打算把这一样东西给你。”
说罢，凌霄子以眼神示意，玄云子立刻捧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盒。
谢归途一眼就看出，这玉盒的品质极好，光是一个盒子就价值不菲，里面所盛放的必然是更加不俗的宝贝。
玄云子似乎也是第一次见他们的掌门这般大方，摇头笑道：“这的确是雁北谢家也没有的稀罕物。”
听她这么一说，谢归途有些犹豫。他担心这礼物太过贵重，正想推辞，可陈如意却率先出手了。他从玄云子手中接过玉盒，一把塞进了谢归途怀中。
“仙君，你就拿着吧。”陈如意挤眉弄眼地道，“能让我师尊拔毛……啊不是，割爱，足够吹一辈子牛的了。”
玄云子瞪了陈如意一眼，连忙捂住他的嘴，把这小子拖了下去。她咬牙切齿道：“臭小子，你又想抄《太乙玄灵真文经书》了？”
谢归途无奈地笑笑，随即听见凌霄子道：
“收下吧，这鲛人一族的宝珠，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能净化污浊，清除邪祟，世间也就这么一颗……”
谢归途当即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手里的玉盒，诧异地抬头望向凌霄子。
“前辈，这……这宝珠是从何处得来的？！”
鲛人一族的宝珠，世间只有一颗？
那眼前的这一颗，岂不就是摘星楼卖出的那颗？
它竟然在凌霄子手里？
凌霄子拂了拂长须，解答了谢归途的疑惑：“这是蓬莱仙尊送给贫道的。”
“蓬莱仙尊……？”
“不，不算是送，其实是用来抵债的。”
“蓬莱阁不擅长炼丹，这些年来，蓬莱所需的丹药都是从太阿宫购买的。蓬莱曾经也是大门大派，贫道同意半年一结，赊账给他们。”
“可这些年，蓬莱似乎出了些问题，欠款越来越多。蓬莱仙尊实在还不起，便以这宝珠抵了债。”
谢归途沉吟片刻，伸手打开了玉盒。
里面所盛放的，果然是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珠。
身为雁北谢家的继承人，谢归途这两世以来，见过的珍奇异宝无数。他一眼便能看出，那宝珠是极为珍贵之物。
而一旁的陈如意，也悄悄伸长了脖子，瞪直了眼睛，想目睹一下这宝珠的风彩。
谢归途看了几眼，将那鲛人珠收好，终于不再推辞：“多谢前辈，这宝珠我就收下了。”
……
等凌霄子走后，方才大气都不敢出的小道士们，纷纷活跃了起来，继续干自己手头的事。
陈如意狠狠地松了口气，喜形于色道：“我今日要交的那十遍《太乙玄灵真文经书》，师尊好像是忘了，一点儿也没提。”
玄云子抱着拂尘，说：“掌门或许是念在你这段时间，总算是有些长进了。”
说起这个事，陈如意摇头晃脑，喜滋滋道：“可不是吗。”
玄云子看了一眼谢归途，感叹道：“说来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从白沙城回来之后，小师叔仿佛受了刺激，刻苦修炼，竟然有了一点突破。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年他就能筑基了……”
这倒是意外的收获。
陈如意去了一趟白沙城，虽然没能得到“飞升的秘宝”，一举开悟，成为他话本中陈傲天那样的天之骄子，但若是能因此筑基成功，也算是一种巨大的收获了。
——毕竟，他前世可是修炼了三十年都没能筑基成功的标准废柴。
“虽然掌门已经代表太阿宫送过了礼，但我也应当感谢你。”玄云子对谢归途道，“不过我在白沙城受了伤，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丹药了，现在两袖空空，只能请你吃顿便饭了……你可不要拒绝。”
谢归途将袖中不太安分的小龙按了回去，随即笑笑说：“自然不会。”
三人从太阿宫出来，玄云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拿出了一个面具递给谢归途：“差点忘了。”
谢归途不明所以，接过那面具，只觉得那面具上的人脸画得十分眼熟。
……倒像是他自己。
虽然不可能画得一模一样，倒是有七分的神似。
谢归途不解：“这是……？”
陈如意也摸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轻车熟路地按在自己的脸上：“仙君，你还是戴上吧，不然显得太不合群了。”
等到了九霄塔下，
谢归途终于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三年过去，如今的九霄塔下，竟然为他立起了纪念雕像。
雕像脚下，一个说书人正慷慨激昂，讲述着玉澜仙君“大战三万个魔头”，保卫九霄城的故事，引得路人一片叫好。
谢归途：“……三万个什么？”
谢归途：“……谁大战三万个魔头？”
陈如意挠挠头，道：“最初说的是三百。我上一次来的时候，听到的是三千个……如今竟然变成三万个了！”
另一边，卖面具的小贩正在卖力地吆喝。
几个孩童蹲在他的小摊前，看来看去，纷纷撇嘴道：“怎么全是‘凌霄道人’，没有‘玉澜仙君’的吗？”
小贩连连摇头：“没有了没有了，都卖光了。等明天再来吧。”
谢归途目瞪口呆，玄云子则哈哈大笑：“比起‘凌霄道人’，现在还是‘玉澜仙君’比较受欢迎。”
另一头，售卖木剑的小摊前。
一个男孩小心翼翼地倒出了一兜子铜板，看起来是攒了许久。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兴奋道：“要一把‘横空剑’！”
小贩便取了一把木剑递给他：“好嘞，一把‘横空剑’。”
谢归途闻声，一头雾水地看了过去。
小贩余光瞥见有人驻足，一边低头数着钱，一边吆喝道：“卖剑了卖剑了，都是上好的桃木‘横空剑’，放在家里还能辟邪用。”
谢归途这才注意到，这些木剑，都是横空剑的外形制作的。
小贩数乐呵呵地完了钱，一抬头，忽然注意到了谢归途腰间悬着的剑，惊诧道：“这位公子……”
陈如意心中一惊，还以为谢仙君要被人认出，正想拉着他离开，却听见那商贩无比兴奋道：
“这位公子，你这把假剑是哪里买的？做的也太逼真的！我出十两银子卖不卖？”
“……”谢归途默默地摇了摇头，“抱歉。”
一路走来，谢归途哭笑不得。
九霄城里走街窜巷的小贩们，竟然也颇有凌霄子的风采，十分懂得把握商机。如今九霄塔下，俨然已经出现了一个以“玉澜仙君”主题的商业小街。
中午时分，三人走进了九霄城最热闹的一家酒楼。
刚一进门，谢归途就看见堂中摆着一张椅子。那椅子被搁在了高高的台子上，周围用绳子圈了起来，不让人坐，但仍然有许多人在围观和议论。
谢归途看不出那椅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奇怪道：“这是……？”
路过的店小二热情地介绍道：“这是‘玉澜仙君’到店时，曾经坐过的凳子，是本店的传家宝。”
“……”谢归途再一次陷入了茫然。
陈如意好奇地小声问：“仙君，你真的坐过那把椅子吗？”
“……我也不知道。”
玄云子“噗嗤”一声，低头看了一眼他坐着的椅子，道：“这传家宝，如今又多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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