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从0学起去做一名店长。

    东安商场有846家店铺、846个老板或店长,每个人都在学习怎么经营一家店。

    前一天她还在为自己的成就感而感动，这一天就淹没在店长大军里，成为他们之中最新最嫩的一个。

    方柳鼓励蔺雨落：“我也没做过商场店啊,这都得学,你学完了教教我。但我知道有一点，咱们这里的馆有居委会和社区层层管理着，商场有商场办公室什么的层层管着。道理一样,先去认人报备准没错。其他的你自己看。”

    蔺雨落去商场办公室报到，主任出去巡场,她在门外等着。有人迟疑地跟她打招呼：“老…板娘？”

    蔺雨落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没什么印象。

    那个姑娘笑了：“是我，我是西林商场L的店长小鱼呀！我昨天被调到新店当店长啦！您在这里是…”

    蔺雨落想了几秒才从记忆里挖出这个姑娘来,她跟顾峻川去巡店，她是唯一一个顾峻川夸过的店长。

    “我们瑜伽店在五楼，我来办公室做报备。你呢？”

    “说让我们交消防整改计划。”小鱼对蔺雨落吐吐舌头：“我们门口的防火栓被挪地方了,让我们来说明情况。”

    “哦哦。”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加了好友，办公室王主任回来了,蔺雨落在进去前对小鱼说：“我不是你们老板娘，你叫我落落就好。我们馆现在在装修,以后有时间来练瑜伽呀！我送你体验课。”

    “真的吗？”

    “真的。”蔺雨落对她笑笑：“我走啦，拜拜小鱼店长。”

    蔺雨落进去的时候王主任推推眼镜，推给她一个本子：“先登记吧，电脑坏了。”王主任年近五十,看起来脾气不太好,讲话的时候不太张嘴囫囵着吐字,板着脸。但她又生着一张圆圆脸,看起来有点可爱。

    蔺雨落签字的时候王主任端着茶叶缸子问她：“瑜伽馆什么时候装修完？什么时候消防检查？什么时候开业？几个员工？每天营业到几点？”

    她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好在蔺雨落听得仔细，一一答了。现在店铺装修刚开始做，计划一个月内完工，然后就申请消防检查，开业时间可能要算个良辰吉日，目前加我两个员工，另一个在其它馆里，我们可能每天要超时营业，到时跟电影院餐厅统一走一个门就行。

    “门清啊。”

    蔺雨落对她笑笑，把登记表推给王主任：“我填好了主任。”

    王主任拿着登记表看了眼：“有没有什么特长啊？”

    “啊？”

    “特长！唱歌跳舞主持，参加过什么社会团体吗？”

    “…没有特长，也没参加过…社会团体。”

    “行吧。”

    就这么结束了一场奇怪的谈话。

    商场里各类店铺很多，蔺雨落要去扫店看看能不能搞联合活动。店长们都很和气，毕竟以后还要在一个商场里共事，加了蔺雨落好友，还有人把她拉到商场的工作群里。蔺雨落按要求修改备注后，跟大家问了个好自我介绍几句，当作拜码头。

    那头顾峻川扫群消息看到蔺雨落在商场群里说话，就对小鱼说：“如果有人找你谈店铺合作，你自己决定就行，我就一点，不允许在店里放易拉宝。难看又碍事。”

    “好的好的。”

    高沛文在他对面从电脑前抬起头：“以后店铺合作不用报批了？”

    “小鱼有经验。”

    高沛文耸耸肩：“下午还去新店吗？”

    “去。”

    “行，刚好我去完去找朋友吃饭，就不回公司了。”

    “现在翘班都这么明目张胆了？”

    “不是你翘班的时候了？”

    高沛文说的朋友是蔺雨落。因为顾峻川和蔺雨落已经彻底断了联系，所以她并不在顾峻川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中午吃过饭两个人就各自开车去了新店。

    新店因为刚搞过促销活动，店铺陈列还未修正，以及员工培训要检验，总之很多事。两个人到店里就分头去忙，顾峻川看促销期间的店铺数据，偶尔问小鱼一些问题。抬眼间看到蔺雨落从对面的店铺走出来，跟那家店的店长不知道在说什么，临行前跟人家握手再见，又拐进了旁边的店铺。

    蔺雨落在建联。

    顾峻川收回目光继续看数据和方案，约么一个小时后蔺雨落从L前经过，并没进来。

    蔺雨落把二楼的店铺走完给高沛文发消息：“我去三层啦，L的小鱼店长我前几天见过了，就不去你们店了。你忙完来找我啊。”

    “好啊。我得六点多。”

    “我不着急啊，我也还没忙完。”

    她看到顾峻川了，却并不想跟他打照面。在她的心里顾峻川彻底成了无关人等。经营的事她可以不跟顾峻川学，她自己从零开始，不会就请教各种人，偶尔有一两次弯路也不要紧，马上修正就好。从前觉得一切都很急，一旦上路了发现只要上路办法就比困难多。

    高沛文当然知道蔺雨落的想法，她把陈列的事跟橱窗设计的人沟通完，又去抽检了衣服，然后挎起自己的包跟顾峻川说：“我走了啊。明天见。”

    她飞奔去找蔺雨落，刚从店里看完装修的蔺雨落站在那等她，脸上沾着灰她都不知道。高沛文从包里扯出一张湿巾帮她擦脸，但也不忘嘲笑她：“怎么你的店长干起来跟苦力一样。”

    “要装修嘛。”

    “怎么样了？”

    “再有二十天就差不多了。方姐想快点开业，我下周要去那边馆里跟她碰开业活动。除了常规活动也想跟其他店搞异业合作，美容美甲店都好谈，餐饮服饰不好谈。今天效果一般。”蔺雨落嘴角向下：“明天还要努力。”

    “我刚刚看你从L过去，你怎么没找小鱼？”

    “顾峻川在里面，他肯定不会同意跟我合作。他懒得带我玩，我本来今天就被很多人拒绝了，要是他再给我几句，我可能忍不住会挠他。”

    “哪就闹成这样了？不至于。顾峻川今天还跟小鱼说店铺合作他不管，不放易拉宝就行。你直接找小鱼，没问题。”

    “真的吗？”

    “真的。”

    “那我等明天去找小鱼。”

    两个人在楼上找了家火锅店吃饭，拿号的时候是七点半，毕竟都不太急，找个位置各自拿出电脑来赶工。高沛文赶设计稿、蔺雨落赶新店方案。顾峻川今天请店员吃饭，小鱼也提议吃这家。

    她们还没吃上饭，顾峻川带着店员已经上来了。小鱼并不知道这些人之间的瓜葛，只当大家都认识，就热络地坐到蔺雨落身边。

    “一起吃吗？或者换个地方？”高沛文给蔺雨落发消息。

    “你们吃，咱俩改天约好不好？”

    “好。”

    蔺雨落收起手机，把电脑放进大帆布包里，站起身跟大家挥手告别：“我临时有点事先走啦，你们店新开业业绩这么好，要好好庆祝的！”

    转身走了，从头至尾没看顾峻川一眼。

    蔺雨落装不出圆滑世故来，不想相处就是不想相处，你哪怕是天王老子我也不想跟你说话。

    下一天蔺雨落去找小鱼，小鱼热情又懂变通，俩人商量了半天，搞出了一个双向满赠来。她走后小鱼依惯例在群里汇报：“下个月跟五楼新开的高级瑜伽馆搞合作，不知道能不能行。瑜伽馆开业的时候说是要请好多名人，阵仗很大。”

    高沛文在顾峻川回复之前迅速回了一句：“太好了，搞起来。”堵住了顾峻川的话，怕他万一犯起混蛋来大家都为难。

    顾峻川没回话，他在东安商场里看铺子。

    他的健康糕点第一家业绩很好，酝酿再搞一家。陪他看铺子的人是苏景秋。苏景秋在这方面是有一点经验的，他对顾峻川说：“卖糕点么，就一个小窗口足够，但操作台得大，全明操作，让人看看食材原料和卫生情况。你第一家为什么没营销就做好了，我琢磨着这点也很重要。”

    顾峻川不喜欢地下一层，B1是小食街，午市和晚市客流量大，但味道很复杂。他的健康点心铺子在里面格格不入。但其他楼层只有五楼有一个面积合适的铺位。

    顾峻川当然已经知道瑜伽馆也在五层，但他对此并不介意。他的宗旨是不能因为个人的小打小闹影响赚钱。

    铺子的位置在瑜伽馆对面，六十平左右，按照顾峻川的计划：45平做操作区、15平做糕点陈列窗口和收银区，非常好，合心意。

    他在那边跟商场租售的人讨论合同，苏景秋在一边无所事事，冰咖啡喝了半杯，看到对面的遮挡帘被掀开，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蔺雨落。

    “嚯。”他叹了一声看向顾峻川，后者抬头看了一眼知道他要瞎猜就说了一句堵他嘴：“巧合。”

    这个巧合真是巧合大了。

    苏景秋在这一侧隔着中庭跟蔺雨落打招呼：“落落！”好像跟她很熟一样。蔺雨落闻声望过来，也对他礼貌点点头，紧接着又走进店铺里。设计师今天要修改一下前台方案，刚刚正跟蔺雨落沟通。她出去透口气的功夫竟然看到苏景秋和顾峻川，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巧到楼上楼下再三相遇。

    蔺雨落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从店里出来，晚上方柳要请孔青阳吃饭，拉她一起去涨经验。要谈的事是那边馆里一个年卡客户来馆里训练前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晕倒，向店里要巨额赔偿金。蔺雨落去电梯间的时候想起那张表格里她看不懂顾峻川要加的那个成本，其实写的是法律两个字。

    原来是这样。

    蔺雨落因为找到一个答案而感到开心。

    孔青阳从附近经过刚好捎上她，车停在地下车库里等她很久，看她脸上的笑模样就问她：“有好事？”顺手塞给她一杯他从一家茶室外带的热茶，另一手拉开车门。

    “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好多天，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蔺雨落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因为连日来每天都会线上跟孔青阳讨论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彻底消除了。她给孔青阳讲那个成本核算的事，但省去了顾峻川。孔青阳手搭在方向盘上，认真听她说完才说：“这的确是一笔不可控的成本。你们馆的这个案子就很特殊。”

    蔺雨落点点头。

    孔青阳车上今天载了一个年纪大的客户，上车之后将座椅调成半躺，蔺雨落手摸了半天没找到按钮，孔青阳索性倾身过去对她说声抱歉，微微偏着头保持绅士距离，调了座椅位置。

    不远处刚上车的苏景秋“我操”了一声：“不对劲，你前妻跟孔青阳不对劲。”

    “你也说了是前妻。”顾峻川收回眼神：“关我屁事。”

    顾峻川知道蔺雨落的每一个选择都基于她自己的利益。她接受结婚因为对她有利、迅速提离婚因为她要换心里安宁、她放低姿态叫他老师因为她想快速学习、她跟他要涨薪因为她想多赚钱。她可以为了她自己的利益出尔反尔不觉得惭愧，所以顾峻川删她的时候也没有多犹豫。

    他脑子里塞的都是钱，用他自嘲的话说：我满身铜臭，但我爱闻。

    他在东安商场的点心铺子三天后就开工了。

    五一假期马上就到了，东安商场里客流量暴涨。顾峻川拉着苏景秋，两个人站在装修的窗口前做活招牌，身边放着一个“试吃券”的小食柜。苏景秋抱怨他：你公司那么多人，非得你自己出马干什么？

    顾峻川不可一世地哼了声，转身对前来咨询的人微笑。蔺雨落来来回回几次，其中一次是顾峻川被很多人围住。她能看到他半个脑袋，听到他对人说：“吃对练对，身体就对了。”

    同样是做生意，顾峻川的店铺刚开始装修声量就起来了。下一天就有人在网站上发帖：

    这家点心铺的老板好帅啊！

    这个老板也是L的老板啊！

    顾峻川太知道自己哪里好了，他把自己当活招牌了。

    方柳把链接发给蔺雨落，说：“我看这照片是在咱们馆对面啊！”

    “是的。”

    “好家伙，一个吃一个练，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合作了。落落你反正认识他，你去问问他要不要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