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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朵雪花二十(师尊他另有所爱)

    20

    凌波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出了什么毛病,否则怎会听见大师兄说,修士与凡人女子发生情爱纠葛,又将其抛弃,是很正常的事?

    玉书犹豫道:“此事……确实常见,人世间诱惑无数,甫下山的修士鲜少把持得住,这也是为何各大门派都要求弟子下山历练的缘故。见识过人间烟火男|欢|女|爱,才明白一切皆为虚妄,要出世,便要先入世。”

    元景:“凡人寿命短暂,修士与她们生下孩子,大多无法修炼,只能过上平凡生活,因此,一般都会提前说清楚,要个你情我愿,匡明行为虽过,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算触犯门规。”

    凌波懂大师兄的意思:“你是说,动了凡心才算触犯门规,匡明只是跟凡人女子有了首尾,并未动心,依旧一心向往大道,因此……不算触犯门规?”

    玉书迟疑片刻,对凌波说:“……他没有处理好此事,令凡人女子找上门,令无上宗声明受损,所以还是触犯了门规。”

    听着两位师兄的话,凌波竟恍惚不知,自己对他们竟是这样知之甚少,“那,凡人女子所受的苦,被欺骗的感情,怀胎十月九死一生诞下的孩子……这些都可以无视吗?匡明不需要为此负责吗?”

    “师妹,我知道你生气,但你要认清现实。”元景叹了口气,“掌门真人处罚匡明,并非因他与凡人女子有了孩子,而是他没有做好善后,吃一堑长一智,想必日后匡明不敢再这样了。”

    凌波越听越是脑瓜子嗡嗡响,她看着两位师兄理所当然毫不意外的模样,在心底问自己,这还是大师兄跟小师兄吗?他们的正直善良,都到哪里去了?

    “凌波,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样的事,但你要记住,修士与凡人不同。你也不必感到难过,凡人女子的事,决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谁若是敢欺负你,我与你小师兄决不会放过对方。”

    凌波茫然,她该感到骄傲吗?还是自豪?在大师兄小师兄眼里,她比凡人女子高贵?

    可她怎么骄傲不起来,她怎么感觉有口气在胸腔不上不下,难受的她想要大吼大叫?

    大师兄一如既往疼爱她,小师兄也一如既往温柔,可他们对夏月命运的理所当然与冷眼旁观,让凌波齿冷,浑身发寒。

    她傻傻地站了会儿,拔腿就跑!

    “凌波,凌波!”

    小师兄在身后叫她的名字,凌波奋力用双手堵住耳朵,等她狂奔到双腿宛若灌铅般沉重不已,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来到了师妹的山头。

    了了不爱其他人靠近,因此只她一人居住,整座山头早已被大雪掩盖,冰寒刺骨,与其他绿意盎然的山头截然不同,凌波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这样鬼使神差往前走,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哪怕是如此冷淡,总是嫌自己烦的师妹,凌波也不想再去面对两位师兄。当她看见了了的那一刻,连凌波自己都未曾注意,她在大师兄小师兄面前伪装出的坚强与平淡,瞬间土崩瓦解,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看着了了。

    小雪人里的真仪不由自主探头来看,她从未见过师姐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曾经即便得知师尊另有所爱,师姐也向来鲜活,今日这是怎么了?

    凌波不管师妹是否搭理,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你知道吗,师妹,方才我去找大师兄跟小师兄,我想请他们帮帮我,帮帮夏月,至少……至少要让匡明受到惩罚吧?凭什么夏月这么惨,他却还能美滋滋做自己的掌门真人弟子,可大师兄小师兄,他们、他们却说,说这是很正常的,要我不要多管!”

    了了看向她时,凌波也正巧抬头,两人对视间,凌波鼻头一酸:“他们还说,我跟凡人女子不一样,他们绝不会容忍有人欺负我……可,可我怎么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师妹……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真仪静静地待在小雪人里听凌波说话,光鲜亮丽的修仙界,撕开表面那一层虚伪面纱,留存多年的腐朽规矩与制度,早已将修士们的心僵硬化,想要面对,就必须做足准备。

    凌波并不需要了了义愤填膺地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要找个方式宣泄,她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无比残酷的事实,那就是,每个人都不像她想象中那样美好,他们自私、贪婪、擅长遮掩,并将一切不平等视作理所当然。

    在她想明白的这一刻,灵魂里被冰寒之气冻住的杂念瞬间烟消云散!

    “师妹!”

    凌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冲到了了跟前,不顾她双手冰冷一把握住:“我要你帮我!我要你站在我这边!”

    原本凌波已做好像白日一样被推开的准备,或是刚才向大师兄小师兄那样被了了拒绝,谁知了了却说:“好。”

    这下换凌波愣住了:“你,你就这样答应我?你都不问我想做什么?”

    了了望着她,凌波发现这是朝夕相处十年以来,师妹的眼神最亲近的一回,“你找回了本性。”

    凌波不懂什么是本性,她没工夫去想,“明天我就要去找掌门真人,让他处置匡明!”

    了了说:“没用的。”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没用?就算我说的没有用,你说的他们总不能也置若罔闻吧?到时候你吓唬吓唬他们,我不信掌门真人还愿意继续包庇匡明!等这件事一了结,我就修书一封寄给辛翎师姐,让都山派在卖果子的时候到处宣扬,我倒要看看,有匡明这个例子在先,哪个不要脸的男人还敢在凡间到处留情而不负责任!”

    说着,凌波仿佛已看见胜利的曙光,此时了了却泼了她一盆冷水:“你在做无用功。”

    “谁说的?”

    “你的话,没人会在意。”

    “这不是有你吗,你答应了帮我的呀!”

    了了摇头:“我只帮你打退那些想要阻拦你的人。”

    言下之意是,其他的她不会插手。

    即便是元景玉书死在了了面前,她都不一定多看一眼,何况懦弱的凡间女子夏月?遇事不决便自尽以显贞烈,了了不喜欢这样的人。

    可是让凌波自己决策,凌波又能如何?

    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太弱了,弱的连帮助一个凡人女子都要思前想后,如此顾虑,不就是因为自己人微言轻,即便说再有道理的话,强者也不会听从。

    如果自己能够很强就好了,像师妹那样。

    凌波离开后,真仪开口道:“你不该这样说师姐,她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敏感很细腻,你的话伤到她了,怎么就不能委婉些说呢?”

    了了却说:“你不了解师姐。”

    “我不了解?”

    真仪愣是被了了气乐了,“我跟她认识好几十年!你跟她相处的时间根本没法和我比,我比谁都了解她!”

    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说完却是真仪自己愣住,是啊,那几十年相依为命的时光,彼此心心相印的信任与情分,怎地就比不过师尊?

    她潜意识中,更加肯定与男人的爱,认为那才是高贵的,值得不顾一切的。事实上,真正值得的,从来都只有师姐一人。

    在那漫长的虚假的“爱”中,她们彼此竞争互相伤害,连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那就是她们天生亲密无间,她们应当站在一边,而不是内部分化,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已经死了,彻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算能跟师姐说上话,对方也不会认得出来。

    想到这里,真仪只觉得眼眶阵阵酸疼,说不出的悲愤悔恨打心底油然而生,她再次意识到“活着”,是件多么值得珍惜的事,轻而易举将生命献给他人的自己,又是多么愚蠢——看看吧,她得到了什么?

    她跟师姐,谁赢了?

    “了了……”

    真仪带着哭腔向了了请求,“让我跟师姐说说话吧,好吗?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我想跟她说说话,只要一句就好了,只要一句!”

    面对真仪的痛哭失声,了了并未心软,直到她感觉真仪早已被磨平的本性再度重生,于贫瘠而苍白的灵魂中,渐渐生出一点萌芽。

    先前她并未欺骗真仪,阿映能够从冰人化人,一是有冰雪塑身,二是因为阿映虽死,灵魂却依旧存在。

    而真仪的的确确已被了了彻底替代,她本该彻底消失在世间,却因为了了的特殊,得以以雪人的形态存活,可失去本性的女人,灵魂无法支撑冰寒之气所造就的身体,除非找回本性,否则真仪永远只能待在这个小雪人中。

    正在真仪哭泣不止,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同师姐道歉时,了了捧起了小雪人,眨眼间便出现在凌波的山头,此时凌波还在同夏月说话,小小的婴儿刚吃了奶,正躺在襁褓中睡得香。

    “师妹,你怎么来了?”

    凌波连忙拉着了了向夏月介绍,“这是我师妹了了,也是无上宗的仙君。”

    夏月忐忑地向了了行礼,了了不喜欢她,自然不会搭理,她将手里的小雪人放到凌波掌心,凌波捧着雪人不明所以,“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雪人吗?”

    从了了刚来无上宗时便带在身边直到现在,凌波不懂师妹把雪人给自己做什么。

    了了说:“送给你。”

    凌波啊了一声:“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

    “我现在不喜欢了。”

    小雪人里的真仪有点愤怒,好歹在一起十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而且哪有人送东西,是这样说话的,送的理由不是割爱,而是不喜欢?

    凌波随手把小雪人放到桌上,拉着了了跟夏月说话,就是想让了了近距离与夏月相处,从而看清楚这是个多好的姑娘,要是了了能帮忙惩治匡明,那就更好啦!

    夏月有点怕了了,了了也不想听夏月的事,只有凌波夹在中间操碎了心,最后她发现徒劳无功,垂头丧气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总行了吧?”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给夏月熬药,凡人女子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仙丹,凌波没敢直接给夏月服用,而是将丹药用水稀释再熬开,这样夏月能够更好的吸收药性。

    她风风火火的跑了,房内便只剩下了了跟夏月,还有个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夏月紧张地说:“是我不好,给凌波姑娘添麻烦了……”

    她就说了一句话,便不敢再说,因为了了正抬眼看她,眼神冷淡,面无表情,夏月立刻明白对方不喜欢自己,她愈发不敢多言,恨不得地上能多出条缝隙叫自己钻进去,也好过在这里局促恐慌。

    了了说:“你还要死吗?”

    夏月一愣,又听了了道:“若是要死,现在就去吧,别浪费我师姐的时间。”

    夏月心中痛苦不堪,只要一想起匡明便肝肠寸断,她的确心存死志,可人真的离鬼门关跑了一回,被拉回来再去寻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凌波飞快赶回来,发现房中气氛有些压抑,她连忙对夏月说:“你别看我师妹性格很冷淡,其实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真的!”

    夏月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凌波只好转头问了了:“这是怎么了?我就是去端个药,你俩打架了不成?”

    她是开玩笑呢,了了却诚实回答:“我问她还想不想死。”

    凌波瞬间震惊,她不敢相信师妹怎能如此冷酷,在这样一个可怜的姑娘面前,问人家想不想死!

    要不是顾及夏月的情绪,凌波真想把师妹好好教训一顿,她赶紧对夏月说:“你别听我师妹胡说啊,她这人就是这样,一张嘴保不齐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其实没有坏心眼的,对了对了,她才十六,还是个孩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啊!”

    夏月羞愧道:“……是我不好,跟了了姑娘无关。”

    凌波不是很会应付夏月这种软绵绵性格的人,别人一哭她就没辙,抓耳挠腮的干着急,夏月忍住泪意对凌波说:“谢谢姑娘救命之恩,我……”

    “不不不,不是我,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凌波慌忙摆手,“要谢你就谢我师妹好了,当时是她救了你,我什么都没做。”

    这令夏月始料未及,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面前这位看自己很不顺眼的了了姑娘出手相救。

    了了说:“我救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凌波扭头给了她一个眼神,意思是人家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若是你要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在杀了匡明之后。”

    夏月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别说是杀人,她连鸡都没杀过,做过最可怕的杀生是夏天时拍蚊子,除此之外甚至不曾见过血。

    凌波说:“可是按照门规——”

    她原本想说,按门规匡明顶多是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转念一想,真要严格抠字眼,人家压根没犯错!

    了了问:“你能做到么?”

    夏月慌乱摇头:“不,不,我、我从没杀过人,杀人犯法……”

    “在凡间的确犯法,在修仙界并不,杀人寻仇天经地义,只看你敢或不敢。”

    夏月依旧不敢,她有些惶恐地说:“我只是想让匡明好好抚养我的孩子,没有别的想法啊,我不想报复,我不想报复的,真的!”

    她这副不停重复的模样,令凌波脱口而出:“你是不想报复,还是没能力报复,只能自欺欺人?”

    夏月呼吸猛地漏了一拍,凌波见状,认真地对她说:“我师妹没骗你,杀人寻仇天经地义,在修仙界,只要你足够强,你说的话就是真理,到时候,就算你去寻仇,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她想了想,又说:“夏月,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她很有可能无法修仙,你把她留下来,匡明一定不会对她多好,只会把她当作烫手山芋,你真的舍得吗?他又没有十月怀胎,他又没有日夜照料,他怎么会对孩子有感情?你放心把孩子送给匡明吗?想想看,他是怎么对你的!”

    如果连对有过情分的夏月都能这般狠毒,那么对待孩子,又能慈爱到哪里去?

    夏月从小到大都安分守己乖巧听话,唯一一次出格,便是与匡明相恋,她原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一段崭新的人生,却不曾想,这是另一场噩梦的开始。如果她自己不肯醒来,那么没有人能够帮她。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谁说你没用?”凌波打断她的话,“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佩服你!”

    她认真地望着夏月,“你从凡间一路找到修仙界,真的真的很厉害!不像我师妹,出门在外东南西北不分,常常走错路,我说她她还不服气。光是这份果决跟勇气,你已经超级厉害了,比我都厉害!”

    被师姐讽刺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了了冷冰冰地说:“师姐修仙几十年,到现在都不曾择道,你再差也差不过她。”

    师姐妹俩瞬间开始冷战,凌波气恼师妹在人前不给自己面子,怒道:“要你管!我马上就能择道了!绝对的!马上就能!”

    “要是不能呢?”

    凌波气急败坏,怒火攻心,一时不管不顾脱口而出:“那我从此以后就不睡觉不吃饭了,直到我择道为止!”

    人一上头,冲动说出口的话,想后悔都来不及,只听凌波当众倒抽一口冷气,而了了点头:“很好。”

    凌波连忙找补:“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你别走,师妹!你别走!别走啊!谁让你走了!”

    奈何她叫得再大声,了了也不管她,凌波顿时绝望,夏月见她这副模样,赶紧安慰,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有凌波哭丧着脸:“我忘了,我还在跟她修炼呢,有了这句话,她肯定要折腾我,我师妹看着大气,实则心眼极小,谁要是得罪她,那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夏月听她这样说,有些想笑,心头的悲伤痛苦似是也减轻几分,她轻声说:“你们两人感情可真好。”

    凌波立刻否认:“谁说的,我跟她之间能有什么感情?我们不熟!”

    嘴上这么说,回去歇息时,却还是把了了给的小雪人带上。

    这小雪人,凌波看了十年还多,她始终不明白师妹喜欢这小雪人什么,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浑身上下除了两个圆不溜秋的雪球,粗糙的要命,而且动不动就要化。

    之前下大雪,她让大师兄小师兄给师妹堆了雪人,师妹看了两眼便兴致缺缺,怎么就对这个小雪人如此上心?

    凌波怀揣着好奇,趴在桌上打量小雪人,把小絮儿里的真仪看得紧张不已。

    她有很多话想跟师姐说,可是对方看不见自己听不见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再多的想说的话,在死后似乎都已失去意义,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对不起,师姐。

    凌波伸手摸摸小雪人,现在外面天热着呢,她担心雪人会化,就找了个盘子把真仪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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