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书吧

字:
关灯 护眼
泡书吧 > 我回来了,你还在吗 > 正文 张衣的证据

正文 张衣的证据

    2012年10月25日31日

    马律师查到易续的爸爸在1989年10月12日出境去了俄罗斯,当时还是苏联,再也没有回国的记录。也就是说,易续周岁才过去四天,就再也没有爸爸了。他爸爸叫段材环,易续原名是“段愿”,五岁那年更名为“易续”。易续出生之时,不知道父母为他许下了怎样的愿望,五年后,他的妈妈让他跟自己姓,取名“续”,也许是希望姓氏继续、生活继续、幸福继续、愿望继续,我想更重要的,是断开的家庭能继续吧,就算这个家庭从此后只有两个人。

    马律师还说,警察再一次对易续家的邻居进行了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人物。那栋楼里邻里之间、楼上楼下都不熟悉,而且除了易续家,都是这三四年才搬进去的,所以易续高一时帮忙监督过的邻居可能早就搬走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而且现在邻居们的怨气还挺大,一晚死了两个人,还是命案,案子又还没破,都觉得阴森恐怖,怕会化成厉鬼回来要旁人的性命。易续楼上那一家,刚谈好价钱准备把房子卖出去呢,为了孩子去美国留学,这事儿一出,现在降价20都没人要。同层楼,九户空了六户,有的借住到亲戚朋友家,有的干脆上别的地方租房子了。

    我一直坚持给易续写信。每一封信都很短,我告诉我想他了,要他快出来团圆。告诉他我知道他受苦了,快出来,我要好好照顾他。告诉他要积极配合警察,要见律师,让大家一起帮忙!我其实很想直接询问案情,可是看守所的规定,不能提及案情,否则信件会被没收,我也只能作罢。所以关于挂念、担心、鼓励,固然有千言万语,却也真的不知道该多写下哪一个字。滴上去的眼泪总是比写上去的字多。

    我没等到回信,更没等到易续开口说话或是要求见律师的好消息,信一封一封地进去,回馈却石沉大海。

    鸟之将死,尚有一鸣,他却始终不发出一丝声音。人的求生还不如一只鸟吗?

    我会带着需要翻译的材料去看守所,背靠着高高的围墙坐在地上干活,笔比电脑慢很多,用电脑三个小时能干完的活,靠笔可能需要五个小时。但我就想这样陪陪易续。这样陪伴着他,就好像我一直在努力地做着什么。其实我在那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思念担心害怕就越多。可是也舍不得离开。况且也想给张衣和张恒礼多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他们这两年远不如我们学生时代见得频繁。还有,每次我们三个人在一块儿,我的心就更加疼痛。回来之前,以为是四个人的团圆的,现在却只是三人团聚,易续孤零零地在别处受苦。

    张恒礼的床位已经空出来了,医院通知第二天上午去办理入院手续。张衣让张恒礼别告诉家里面,又不是没医药费,小手术,就别让父母操心了。

    我觉得不妥,趁张恒礼洗澡的时候劝说张衣。毕竟是个手术,要动刀子切皮肉的,最好还是告诉他家里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父母有知情权。

    张衣在阳台上沉默了很久,她的眉眼间总有些哀怨,她说:“行吧,开刀前还有几天的调理身体的时间,确定了开刀的日期就通知他们。”

    张恒礼办理好了入院手续,出门跟同事吃饭。那些前任同事知道他要动手术了,聚餐为他打气,同时也正式欢送他离开公司。

    张衣叮嘱他不能喝酒还是不放心,叫上我一起跟去,选了一个正对着张恒礼的位置,边吃边监督他。我觉得太夸张了,张恒礼都多大了,张衣还把他当孩子看。

    “你点吧。”张衣说。

    我笑道,“你今天真是转性了,居然说让我先点?不会我点了你全部推翻吧?”

    “不会。”她说,“今天全部的菜都由你做决定。”

    “真不会?”

    她压低嗓门怒吼:“真不会!”

    我赶紧说:“那我想咬什么就点什么?”

    “嗯。”

    “一份口味虾,一份菠菜,一份蚂蚁上树,你看可以吗?”我翻着菜单说。

    “我想喝点酒。”她说。

    “啊?”我惊诧。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她说这句话。

    “喝了酒我们能自在些。”

    “我不能喝。”我摊开两只手。

    “你又没来例假。”

    “你忘啦?我答应过易续,不喝酒!”

    她怎么可能忘记?不是在她家发生的吗?她记忆力一向那么好!

    她叹了一口气,招手让服务员过来,“一份口味虾,一份菠菜,一份蚂蚁上树,两份米饭,一瓶橙汁一瓶二锅头。先把橙汁和酒上上来。”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把酒杯端起来,说:“惜佳,你喜欢喝酒。”

    她内心说的是,惜佳,你喜欢喝酒,对吧?

    “对。”我说。

    “你忍得住。”

    她想说的是,你忍得住吗?

    我说:“我能。我在酒吧里打了一年多的工呢,成功地扛住了诱惑,绝对滴酒未沾!”

    她仰头喝了一杯,说:“易续就是你人生的例假。因为他,你要从德国回来,不能喝酒,不能再交除张恒礼之外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外面那么多好男人,偏偏要吊死在他那儿!”

    “不交除张恒礼之外关系亲密的男性朋友不是易续要求的,我就是这么别扭的、没人缘的人!女人有例假,说明足够年轻,这是好事。”

    “可是他让你经历痛经,痛的张牙舞爪死去活来。”她说着又倒了一杯。

    “你慢点儿喝!你醉了搞不好比我和张恒礼更不受控制呢!”

    她朝张恒礼那桌望过去。

    “他没喝,放心。”我说。

    “解决痛经最好的方法,我要告诉你。”

    “我知道,生孩子呗!易续出来我就生!”

    我走题了,我并不痛经。张衣也只是打了个比方。

    “转移注意力。”她说着,又仰头喝了一杯,”你去趟深圳吧,公司十几家客户已经付了定金甚至全款,还没出货的,不按时出货,会产生大量赔款。特别有四家是公司重要的客户,要是失去了这几家客户,易续出来这公司可能也坚持不下去了。林木森一个人根本弄不过来。”

    我大惊:“易续这样了我还去深圳?他的命要是保不住公司再好又有什么用?主次颠倒了吧!”

    “你死守长沙也不会有进展。如果我是易续,我会在乎妈妈多年的心血,这是她留下的财富和遗产,是可以继承和发扬的东西。如果你都能为此努力,他会意识到自己没资格放弃。能做好这件事,能给他一些鼓励和感动,会很好。”

    “你这说的完全没说服力啊!如果易续杀人了,公司再好也不能帮他洗脱罪名。如果易续没有杀人,却不让律师帮他,他可能就没想出来,他连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公司的好坏吗?”

    “那你之前找他的女朋友也是错误。要是易续杀人了,女朋友也不能帮他洗脱罪名。没有杀人,他连命都不在乎,也不会在乎女朋友。”

    “我是觉得……”

    “你是觉得他的女朋友能让他觉得自己该珍惜这条命。道理是一样的,也许他在乎钱多余在乎女人呢!惜佳,你就是他的女朋友,他却没为你珍惜这条命。因为你的方法就是错误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觉得他很有可能认为自己世上唯一的家人妈妈的二十几年用青春与岁月、辛劳与汗水浇灌成的公司比他只拥有了五六年的爱情更重要!不对,这句话你接受不了,我换个方式说。我打个比方,现在突然长沙地震了,你一定会先想到易续是不是受伤了,再想到你家的房子是不是成了废墟。先想到人再想到物,这是人之常情,人遇到灾难,第一时间肯定是感性超过理性的。可是人站起来,一定是为了‘物’,这是人理性的一部分。感性让人悲伤,理性让人战胜悲伤。如果易续在看守所能想到外面的什么,一定是先想到你,再想到公司。可是想到你,不足以唤醒他走出那一步,因为你有家人有朋友有支撑你没了他还能活下去。这时候‘咔’他的意念断了,他的行动断了。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他的意念接起来,你要让他想起,他对这个公司有义务和责任!那是他对他的妈妈,对他的家的责任,谁都替代不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长沙。马律师万一需要我帮他做什么事,我不在长沙怎么行?我得随时候命!时间太紧,我不能离开。你说的话我不是完全不考虑,我明天就写信,告诉易续公司现在的状况,最好能说服林木森也写一封。”

    “你去深圳三个星期,只要三个星期,公司会给你一万块五千块的工资,分分钟就要审查起诉了,下一阶段的律师费你没有。你不能指望你每天两百三百的兼职翻译费。没有律师费,你的马律师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

    “一万五也不够啊!律师费三万呢!”

    “我给你两万。不是借,是给!”

    “钱我会再想别的办法。”我说:“总还有别的办法吧!明天就是11月了,你不是得去新公司上班了吗?怎么还能从以前的公司拿钱给我,怎么还管那边的事?”

    “我还没交接,梁经理一直没回公司,说是年纪大了出了院刚回家伤口又感染了。她不知道我找新工作了。我要帮你挣这点钱,很容易。”

    我依然觉得不妥,我真不敢离开长沙。虽然这些天由于马律师的交代,我除了写信,什么都没做,可是万一他需要我呢?

    张衣不满地将头侧向一边。眼神又盯着张恒礼良久。终于说:“张恒礼说我喜欢易续。”

    像有一道闪电划过我的眼前。”我……我不相信。”

    我磕巴了一下,不是心虚,张衣喜欢张恒礼,不会错的。我是意外她居然主动说到了这个话题。我之前只字不提,就想让这件事悄然过去。

    “是真的。”她居然说。

    “不可能!”我说。

    “可能。”她又说。

    我暗自思忖,这怎么可能啊?易续当年的声音几乎就在耳边,他说:“糟了,张衣喜欢张恒礼。”“你注意张衣看张恒礼的眼神,再看她看我的眼神。”“你注意张衣看我俩呆一块儿的神情,再看张恒礼和高润呆一块儿张衣的神情。”

    张衣的眼神没变啊!她喜欢张恒礼没错啊!那又怎么可能喜欢易续?

    “怎么会呢?你不是……”

    “说。”她说。

    “你不是我的好朋友?易续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几乎要说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可是还是忍住没说,她跟我不一样,我脸皮厚,她自尊心太强,戳穿她的秘密等于戳穿她的心脏。

    可是她现在在戳我的心脏。

    “都是,这跟我喜不喜欢他不冲突。你当年还不认识他就能喜欢,我认识了,更容易喜欢上。张恒礼也说,易续一句话就能把我搞定,这就是喜欢的预警。他聪明、大方、爱运动、知识丰富、身高够长得好性格又低调,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成绩有多好,喜欢最好的是我的惯性,我控制不了。但我没想过伤害你,我没把他变成我的男朋友,已经算是对你很好了。”

    我心脏几乎停了两秒。张衣对易续的描述,跟我当年说她的男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太接近了。

    她继续说:“还有,我有多喜欢钱你也知道,易续帮我找到了那么多钱,他家里还有更多的钱,我就那么喜欢上了,没办法。”

    “张恒礼才是帮你最多的人!你高中的学费生活费,你的房子,他这八年多的陪伴……”

    张衣愣了一愣,眼神茫然了一会儿,又突然指着张恒礼笑着说:“你看看他,吃个饭都能在桌上掉两块西兰花,我这辈子活得够累了,挑这种人等于挑了个儿子!他要是没给我那套房子,我管他上不上厕所喝不喝酒呢!”

    “我还是不相信。”

    我顿时一片混乱,难道易续错了吗?或者张衣的眼神变了只是我看不出。几天前grace还夸我眼神好呢!

    “你跟我说易续花心、劈腿,你在我面前把他骂得那么惨,现在却说他是你认识最优秀的人?你喜欢他又怎么忍心冤枉他?”

    “这是张恒礼的鬼主意,我不想戳穿他而已。”

    “我跟你借钱请律师你都不肯。”

    “因为我知道你的律师顶不上用。我喜欢钱,从不浪费它。”

    “那个去过一次看守所的律师,是你请的?”

    “是。”

    “你为什么请了个专攻经济的律师?你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我找了一家律师楼,是他们自己派了那个律师,可能那几天负责刑事案件的律师刚好没空吧,经济律师就帮他接下了这个案子。谁知道去了一次就不顶用了。这个错误不叫低级,是他们为了接生意不择手段,我也缺点经验。”

    “那些衣服也是你送的?”

    “是。”

    “送了几件?”

    “t恤、裤子、内裤各7条、怕变天加了外套3件。”

    “我怎么……怎么还是……不敢相信呢?”我慌张得很。我怎么相信呢,我们一起长大,避免了苍茫独行的成长,多年忠诚的伙伴突然成了情敌?

    “我会让你相信的!”她说,“我有证据,待会给你看。但是你先答应我,如果你觉得有可信度,尽快去深圳,去深圳后认真工作,该给易续写的信,一样可以写。别呆在长沙,别让我觉得束手束脚,别耽误我救人。”

    “你要救他?你有什么办法,能不能说出来,我们跟马律师一起商量!”

    “没有商量的必要。我认识两名死者,你们不认识。我还知道其他许许多多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包括怎么救人。别试图让我跟你们交代跟你们分享,我就是这么别扭的人,我们俩认识超过二十四年了,你自己去斟酌我说的这些话你该不该听进去。我打一个很浅显的比方,我知道易续这两年每次的早餐都吃了两个鸡蛋,你们知道吗?”

    第一秒,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易续太不在乎“吃”这件事,能送到嘴里,能嚼烂,能吞下去的,对他来说都是食物。他走在街上,觉得饿了,抬眼一瞧,哪家餐馆或者店铺或者小摊最近,不贵,还不用排队,就去哪家。越没人气他越喜欢。所以易续去吃过的许多店面,第二次再路过,已经倒闭了。

    可是第二秒,我又不能说“不可能!”

    这两年,易续的确有一些变化。为了让自己不再看起来像个小孩,他开始穿衬衫西装。为了配合西装,他还把头发留长,打上发蜡梳上去,免得别人一看就觉得他小孩扮大人。他第一次梳上那个发型、穿上那套西装还跟我视频,他说,惜佳你看,我人模狗样!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们的联系一般在我起床到易续睡觉的这个时间段里。我一般德国时间七点到八点起床,也就是北京时间的下午一点到三点间。易续吃早餐的八点到九点,是德国的凌晨一点到三点,是我睡得最香的时候。我可能会问易续晚餐或者夜宵吃的什么,的确没机会问到早餐。只有两三次,我说我想死杨裕兴的米粉和学校小街包子铺的麻辣牛肉包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收到易续的照片,他代我吃了。如果他养成了早上吃鸡蛋的习惯,又认为不值一提,没有特意告诉我,而我因为时差的原因,甚少跟他提到早餐这件事,也不是没可能。

    就算他养成了每天早上吃两个鸡蛋的习惯,他也还是那个胡吃应付的少年,就像他只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他的t恤运动裤一样。

    “你真的能让易续出来吗?”我问张衣。

    “看你愿不愿意相信了。”

    “你如果真喜欢他,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行动?”

    “一直在做事,没告诉你而已!”

    “大概需要多久?”

    “三个星期吧,最多一个月。顺利的话你出差回来就能见到他。”

    “如果你真的这么有信心,我还需要筹集律师费吗?你还私人给我一万五?”

    “我只是了解你,不双管齐下你不会放心。私人给的一万五,因为这件事很重要,我都能掏钱了,你自己评判我在不在乎。”

    “真的吗?”

    “爱信不信。”

    “你怎么会……怎么会喜欢易续呢?”我依旧无法接受。

    “别嗦,我给你看证据。”

    她给林木森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在公司。

    张衣把她的钥匙串给我,告诉我三个银色的小钥匙就是财务室文件柜的。去三号文件柜,那是人事部门的,看她跟公司签的合同。

    “张衣说你是来看合同的,你除了合同不会干别的吧?我怎么这么不敢让你进来呢?”林木森堵着门不让我进。

    “不干别的。”我说。

    “你发誓!”

    “我发誓。”

    我找到了张衣的合同。一共有三份。

    第一份是试用期合同,2010年9月25日签署,为期三个月。

    第二份合同12月25日签署,为期两年。

    第三份合同2011年2月18日签署,为期两年。第一份和第二份合同是合理过渡,第三份合同存在的原因是因为张衣最初进入的不是财务部,而是销售部。

    张衣是学财会的,成绩优异,很看重自己的专业,就算上一份工作不满意,也不该放弃自己的专业长达五个月之久,委身于易续妈妈的公司和易续所在的部门。我查看了财务部其他的合同,张衣进公司时财务部不缺人,她是等到第二年春节后有个财务辞职才到了这个部门。

    张衣说,看到合同,就是看到证据。她是在告诉我,她是为易续进的这家公司,是为了易续做了专业不对口的外贸销售长达五个月。以她的性格,算得上忍辱负重了。她能这样忍辱负重,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我锁好文件柜,关掉财务室的灯和门,持续混乱跳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林木森一直在外面看着我,深怕我又偷走点什么东西去变卖了,到时连累他。

    我笑得咧开了嘴,我知道这笑一定很难看,但是确实是笑,我欣慰地说:“多一个人救易续了!”

    “你说什么?”

    我不可自控地唠叨着:“我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办?”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内容有问题?点击>>>邮件反馈
热门推荐
完美世界 十日终焉 四合院:我可以吸收生命 攻略阔少迹部君 大奉打更人 极品风流假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