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陆舟一手托着气鼓鼓的小鬼，一手擦着头发，心力交瘁地从卫生间里出来。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你讨厌！”
柳倾无法释怀——丑东西洗澡的时候实在找不到遮挡，就用毛巾把他盖了起来；他现在这么柔弱，哪里撑得起一块毛巾的重量，当时就被压趴了。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越想越气，柳倾抱着他的手指咔嚓一口：“你有什么好遮的，你长得这么丑，送给我我都不看！”
“我会感到羞耻。”陆舟解释，“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别人面前洗过澡。”
好不容易哄好小鬼，陆舟正要往床里一躺，手指陡然又被梆了一下，他低头，听到小鬼焦急里带着很多点怒火的声音：“你踩到我的鞋子了——你把我鞋子踩扁了！”
？
陆舟挪开脚，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双非常小巧漂亮的、但已经被他踩得扁平如纸的小鞋子。
这里为什么会有鞋！！陆舟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在这一瞬间看到了世界末日。
柳倾顺着他的衣服爬下去，跑到地上，看着扁扁的小鞋子，看了一会，抬起头，用最大的声音骂他：“你坏！”
小鬼是真的气坏了，眼睛泛起了一层水雾，似乎下一秒就要气哭——可或许是鬼不会流泪，所以那层水雾一直在他眼里，始终没有掉下来。
“对不起。”陆舟毫不犹豫道歉，蹲下捡起小鞋子，试着把它捏回原形。然而这双小鞋子本来就是千年前的制造物，哪里经得起现代活人的折腾，被他捏了两下，不仅没好，鞋底都彻底碎了。
救命。
“……”陆舟喉结干涩地滚了滚，已经不敢去看小鬼的表情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给你买新的，你想要什么鞋都给你买。”
根本没有用，小鬼一直梆他梆到困了要睡觉。太能梆了，陆舟怀疑他是属猫的。
“那是我最喜欢的鞋子。”柳倾在他胸口躺下，侧身蜷缩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这双鞋子是从哪来的了，但记得这是他最喜欢的。
“给你买一百双。”
陆舟大概是困糊涂了，又大概是因为在思考小鬼好像猫，以至于大脑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小鬼。摸猫似的，手指微微并拢，指腹从小鬼的脑袋，摸到后背。
反应过来后，他僵了僵，无声收回手，甚至做好了再被梆一顿的准备，然而小鬼没有动。
“要很漂亮的鞋子。”柳倾不满地、含糊地说了一句。
“好，买。”
小鬼慢慢睡着了。陆舟垂眼，看到他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仿佛还有呼吸和心跳。
他冰冰凉凉，没有温度，睡在胸口上就好像放了块没有重量的冰。
想到那双被乖乖放在床边但是被踩坏的鞋子，陆舟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抱下来。
·
陆舟请了一星期的假。
没有解决好小鬼的事情，他不敢把小鬼带出去。万一再碰到别的鬼，万一别的鬼再和小鬼打起来，陆舟根本不觉得小鬼能自保，也不觉得自己能保护得了小鬼。
当然，他也同样不觉得小鬼能保护他。总而言之，什么都不确定，那最好还是在家里待着。
他准备给小鬼买鞋。
从抽屉里找到软尺，他抽出一截，对着小鬼说：“把脚伸出来。”
柳倾坐在镜子前，正在用美貌修复受伤的心，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干嘛？变态。”
陆舟心平气和：“量尺寸，买鞋。”
“哦。”柳倾换了个坐姿，伸出两条腿给他。陆舟量好尺寸，感觉这么小的尺码，可能只能买得到玩偶穿的鞋子。
但是这只小鬼会穿玩偶鞋子吗？
那必然不可能。
他同样不好意思赔人家小玩偶鞋。不管怎么说，那双被踩坏的小鞋子都能算得上是古董，还是非常精美的古董。
陆舟打开微信，在好友列表里找到一个账号，发了条消息过去：定制鞋子什么价格？
……
梦安收到消息时正在优雅地吃早餐。
她是稀有的在国际都有知名度的服装设计师，自创的高级定制品牌连大牌明星都踊跃订购，在时尚圈内地位超然。
她今天的日程安排原本是惬意的——优雅地从奢华的大床醒来，优雅地就着时尚杂志吃早餐，优雅地在琳琅满目的面料间里选择布料做新衣服，最后再去美容院和几个约定好的阔太太一起做保养。
收到陆舟的消息，她还没有意识到不对。有钱人家的后代定制衣服本来就很常见，更何况是陆舟，陆氏集团的继承人。
陆氏集团是南州、甚至全国都排得上顶尖的超大型综合集团，单纯的有钱已经不足以概括。
梦安：陆少爷客气了，你定制的话，当然是友情价。
虽然她主攻衣服设计，但鞋子她也会嘛。
陆舟：嗯，但我要定制的鞋子是这个尺寸。
这位大少爷发过来一行数字，足长、足背宽度、足围标得很清楚，可是不管怎么看，这个小到惊人的数字都不像是给人订购的。
梦安对着手机默默无语：“……？”
逗我？
她委婉地询问：您是要给玩偶定制鞋子吗？
陆舟隔了一分钟才回她：差不多吧。
梦安：“……”
陆舟：对了，我希望鞋子款式尽量贴合古典绣鞋，布料一定要软和轻，鞋面有刺绣，最好能用一天时间完成，实在不行两天也行。
陆舟：我是认真的，做得好下次还来。
梦安捂着心口，感觉自己要吸氧了：“…………”
走开，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阶级！！！
……
鞋子还没有收到，但是不耽误柳倾到处跑。
地板——他现在已经知道现世许多东西的名称和大概的作用了——这套房子安装的恒温系统，地板常年都是让人感到舒适的温暖，鬼也不例外。
他也不经常自己走路，更多是坐在丑东西手上，指挥他往哪走。
“为什么你用的东西都这么丑？”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柳倾真心实意地说，“你已经这么丑了，再用这么丑的东西，会变得更丑的，你把它们全部换掉。”
陆舟对他的遣词造句已经能够做到心如止水：“没关系，我能接受。”
“我不能接受。”
柳倾非常注重生活品质，虽然不知道要在丑东西这里住多久，但是一天也不能委屈他。
他抬起手，梆梆捶丑东西的下巴：“换掉换掉。”
陆舟投降了，他怕自己再迟一步答应，又要被梆一整晚。
小鬼的力道就和扑面而来的风差不多，不会让他有痛感，但这是一种精神攻击。
“好，换。”
“现在就换！”
“现在就换。”
于是当天，流水的运输车队就开进了小区。
小李带着搜罗到的资料来到紫园学府时，被小区里长长的运输车队吓了一跳。
紫园学府是个不新不旧的高档小区，物业对来往的车辆审核比较严格，没有登记的车牌号一律不让进。但因为背靠南州一中，拖家带口搬家的场面很常见。
不过再常见，也没有眼前这么吓人的。
这岂止是搬家啊，这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小公主驾到下凡吧。
“老哥，前面怎么回事啊，怎么堵这么长？”小李在小区门口停下车，降下车窗，抖出根烟递给保安。
老保安摆了摆手：“嗐，你还问我，这就是小陆老板叫过来的啊。”
“？”
小李把车停在外面，带着牛皮纸袋下车，迈步走进小区。
他的目光扫过一辆辆敞篷货车上装着的光是从包装都能看出来昂贵的床垫沙发、形形色色的家具、甚至还有两棵绿油油的挺拔盆栽金桔，心情渐渐由迷茫变得惊恐。
他抱着怀里所有关于泣雨山和道观、连什么年代什么毛色的狗在道观水池子里撒尿被当场拘留下来当看门狗的小道消息都放进去、足足打印了十五张A4纸的资料，两腿颤抖，双眼发黑。
完蛋！老板不会是要搬家吧？这么大的事居然不交给他办，不会是因为嫌弃他的工作能力要开除他吧？
……
“当心点当心点，这些箱子里装的东西老值钱了，可千万别碰了，不然卖了咱们都赔不起。”送货的负责人耳提面命让搬货员工当心，随即又拿起手机打电话，“后面几辆车装好了没有？装好就能开过来了。”
他搓搓手，满脸是笑地看向陆舟：“少爷，这些新家具都摆在哪啊？”
“摆在那里。”柳倾站在陆舟的上衣口袋里，一只手指着距离窗户最远的位置，兴致勃勃地下达命令。
陆舟揉揉额角，无奈地抬起手，往小鬼指的方向一点：“摆在那。”
搬货工们抬着新的沙发家具有序入场，按照陆舟的指点一一摆好，拆开的包装膜洋洋洒洒堆了一地。
包装膜都是气泡膜，人踩上去会噼里啪啦响，很多人都爱捏这个。柳倾不知道这一点，但已经被这种迷一样的声音吸引到了注意力：“那个白色的布是什么？”
“不是布，是气泡膜，防止撞击的，也可以用来玩。”陆舟很小声地回了一句，走到一张没有人路过的气泡膜旁边，用手擦了擦，把小鬼放上去。
柳倾踩了踩，没有听到声音——他太轻了——他有点不服气，用力跺脚再踩，还是没有声音。
他扭头就看向陆舟：“我踩不动。”
陆舟：“。”
小鬼喜怒哀乐非常直白，而他脸上现在挂着的不满更是给陆舟一种如果不能帮他解决这件事、那就要小心被他偷袭的感觉。
陆舟想了想，拇指轻轻地按住小鬼冰凉的手背，选中一个充气饱满的泡泡按了下去。
啪嗒，是气泡被捏响的声音。
柳倾瞪大眼睛，感受到气泡爆裂带来的莫名愉悦感，这种新鲜的快乐简直让他无法自拔：“还要还要。”
一连捏破了好几排泡泡，柳倾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奖励般拍拍陆舟手背。
“你不错，虽然长得丑，做事却也有几分灵性。”
“我不丑。”陆舟极其镇定地按住他，捏了捏他的小手，“以及，我叫陆舟，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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