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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0节

    他怕谢印雪前世也是业火下的亡魂之一,他想以此伤消去他所欠业债,他要谢印雪再也没有恨他的任何理由,他要谢印雪从此只能爱他。

    “谢印雪也不是摆渡者npc……步九照才是。”百合子也想明白了,怔怔道,“我们任何一个人留下来,只要能与他做交易,就都能活下来,不会死的……”

    秦鹤笑起,夸赞她道:“你终于转过弯来了?”

    是的,不受压制的步九照,连秦鹤都无法在他身上砍出一道口子,何况是这些参与者?

    可就像步九照能让谢印雪伤他一样,只要他自愿,没什么不行,哪怕被留下来的参与者不是谢印雪,步九照也依然是这个副本的摆渡者npc啊,如果有参与者能看出他的身份,手上又没有沾染伤害其他参与者的血迹,便能与步九照交易换取活命的机会。

    再说步九照也没得选。

    他要谢印雪活,他就必须走回长雪洲阵法里,必须挨这道伤。

    “我们都成了刽子手。”能够通关了,蔡乐乐完全高兴不起来,她抓着自己头发,哽咽道,“合窳、狏即、蜚、朱厌、薄郎、步九照……我们杀了太多人。”

    秦鹤叹了口气:“步九照没死,你们也没杀狏即、蜚、朱厌、薄郎他们,杀他们的人是我。”

    谭凡毅又开始摘眼镜擦眼睛了:“他人都成两半了还不死啊?”

    “唉,是啊,可惜你们都死了他也不会死的。”秦鹤又是一声长叹,“你们也不用觉得愧疚,妖精客栈里只有我和步九照是活的,其他人和妖,都只是记忆——我的一段记忆,你们没有杀掉任何生命。”

    原本屈膝抱着自己腿默默难过的刘斐闻言抬头,眼角还挂着泪:“记忆?”

    “是啊,真正杀死狏即和薄郎的人,其实是我啊。”秦鹤勾起唇角,走到刘斐面前俯身直视着她双眼道,“那三百多只妖,全是我杀的,不然我怎么会有与他们相干的记忆?”

    刘斐悚然瞪大双目,手掌撑着地面连连后退,再不敢靠近秦鹤。

    “我也不长他这样。”

    秦鹤用手点点柳不花的脸,然后抬手揪住自己的脸,将一张人皮撕下,而人皮下没有骨头,没有血肉,只有空荡荡的虚无,他像个无头死尸,阴恻恻道:“我是鬼,我没有脸。”

    刘斐眼皮一翻和辛天皓一起被吓晕了过去。

    秦鹤哈哈大笑:“这么胆小啊?”

    笑完他顶着没头的身体,朝脸色惨白的其他参与者挥挥手:“走吧走吧,都走吧。”

    乌篷小舟载着众人御风前行,朝天穹更高处飞去,秦鹤则从小舟上跃下,化作一只仙鹤振翅离开。

    他飞回了长雪洲,落地后也没恢复人形,用尖喙一边梳理着凌乱的几根羽翎,一边和地上因为重伤暂且难以动弹,还恢复了原型,身庞如小山,猬毛如黑云的凶兽道:“步九照,你和你那几个哥哥果真不一样,我也挺佩服你。”

    秦鹤绕着凶兽转了一圈:“伤口痛吗?痛就对了,你自找的,和我可没关系。”

    谢印雪走了,雪也停了,凶兽利爪虚虚拢着一小条散着金芒的吊坠靠近心口,连个眼神都没给秦鹤。

    “你到底想说什么?”步九照冷漠道,“说废话就快点滚。”

    “我想说,这世上许多事不能用对与错来分辩。或许你觉得我对你狠,可我没有别的选择。”秦鹤垂眸睨视雪地上的血,“你看,刀子要真正扎在身上才会痛。”

    “你可以打破封印大阵,你可以离开长雪洲,然后呢?业火降下,生灵涂炭。”

    “当你没有在意的人时,你根本就不会在乎世间有多少生灵死去,而当你有了喜欢的人时,你只会想让他活下去,他受伤、他死了,你会比自己受伤死去还要痛苦。你看啊,如今当你和我站在同一角度,当你和我一样有想保护的人,你明明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秦鹤声音轻如细风,试图说服凶兽:“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可我们都没有选择。”

    “你必须待在长雪洲封印大阵中,因为你离开这里,你活在世间,你就是错了。”

    “所以呢?所以我就该死吗?!就该永远被你们困在这里吗?!”凶兽最终还是被激怒了,它目眦欲裂,苍瞳布满猩红的血丝,声音嘶哑狂怒,“凭什么,凭什么——!”

    “薄鱼没亲手杀过人,我又亲手杀过吗?!”

    “狏即薄鱼它们死了还有下一世,有下下世,只要神魂不灭,便有轮回的生生世世,可我没有啊!我没有前生、没有来世、不入轮回,我死了就会消散于天地,所以我不甘去死,更不甘千年万年永远待在这块破地上,这也叫‘错’?!”

    凶兽的声声质问和风一起吹过这片寥落死寂的辽阔雪地,回荡在穹宇之下,奈何天地无声,秦鹤亦无言回答他所问。

    他们谁都不能说服谁,谁也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后亦如此,这本就是个辩不出结果的争执。

    末了,秦鹤终是不忍,他虽对众生残忍,夺其性命从不心软,却也怜悯众生,便望着伏在雪中默默流血的凶兽说:“行了行了,别嚷嚷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柳不花前世不是你杀的,他也没死于业火,不过他的死因和你到底还是有些关系的。”

    凶兽声如寒霜,冷笑道:“关我屁事?”

    秦鹤刚要说“你不是因为这事还在妖精客栈房顶跟谢印雪道歉吗”,但没问出口,他又顿悟:生性无情冷漠的凶兽哪会真对柳不花产生丁点愧疚啊?他不过是想借此从心爱之人身上多讨几分心软怜爱罢了。

    “哦,好吧。”秦鹤被小情侣刺激得牙酸,“谢印雪也和你无关,你这伤受的属实没必要。”

    步九照接着冷嗤。

    秦鹤再顿悟:“噢,苦肉计是吧?”

    凶兽不耐烦:“赶紧滚。”

    “天命如此,步九照。”秦鹤扇扇翅膀,凌空飞起,怅叹道,“你终会明白的。”

    “滚。”

    秦鹤滚了,长雪洲又只剩下步九照一人,他抬起头看看九步开外的那片无暖光照射的苍白雪地片霎,便闭上双眼,攥紧了捂在处心口小小的吊坠,吊坠沾染了他的体温,握在手里便温温热热的。

    步九照扯唇笑了下,低语道:“又骗我,它其实挺暖和啊……”

    第245章

    谢印雪和柳不花回到了明月崖。

    妖精客栈副本三日便结束,出人意料的快,而柳不花的第九关副本通关,下个月谢印雪再进锁长生,他就无法再跟着进去了。

    翌日,明月崖下雪了。

    这是今年第二场雪,柳不花和沈秋戟都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又会不会下到明年去。

    那天早上醒来,柳不花一推开窗,入目便见明月崖院中那棵巨大的梨花树枝杈上积满了雪,打眼望去,与梨花开了也无甚两样,视线下移,他又瞧见树下有个身影在动。

    那身影穿一身素白的衣衫,发梢间挂着点点雪粒子,双足深陷雪中,只有瘦骨伶仃的脚踝露在外面,颜色几乎与雪一样白。簌簌的轻雪落下,坠到他肩头后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重量,沉甸甸像是能把这道身影如花枝般折断。

    柳不花浑身的血液霎时如被冻住一般,僵硬了好几秒才能动,一把抄起自己的外套就朝那道身影跑去:“干爹!您怎么外套和鞋子都不穿啊?!”

    青年抬头看他一眼,笑道:“没事,不冷。”

    柳不花生气了,给人盖好衣服后沉声说:“您会生病的!”

    青年还是笑着说:“不会的。”

    柳不花说不过他,又不能骂人,便在心里决定今天中午要去炖小干妈留下的药膳,炖十倍分量让谢印雪喝,亲自盯着他喝,不给谢印雪有机会像以前一样偷偷把药膳倒了!

    这样一想,柳不花方才觉得梗在喉头的气能顺下去了,询问谢印雪:“您一大清早在做什么呢?”

    青年重新垂首低头,专注于指尖下的事物:“下雪了,出来玩玩雪。”

    柳不花不是第一回看雪了,却是头一次见谢印雪玩雪。

    谢印雪在拜陈玉清为师入明月崖前叫沈秋霖,后来改名“谢印雪”,是因陈玉清要他时时刻刻铭记断欲忘情,莫要留痕,所以那些雪从来就落不到谢印雪身上。

    ——除非他动心。

    这个动心,不仅限于“爱”,“恨”也可以,“悲”也可以,“怒”也可以,只要是人的“七情六欲”都可以。

    谢印雪如今在为谁动心,答案不言而喻。

    他瞅着谢印雪动作,发现青年好像是在堆雪人,但堆出的东西柳不花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就问:“干爹,你在堆什么东西?”

    “堆小狗。”谢印雪告诉他,说完把狗耳朵捏上,紧跟着又捏出狗嘴,笑盈盈地说,“一只可怜的小狗狗。”

    柳不花秒懂:“堆的不是东西,是小干妈。”

    谢印雪伸出手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别让他知道。”

    “我的嘴您还不放心吗?”柳不花拍着胸脯给谢印雪保证,说完指着屋檐底下的小孩道,“但是阿戟那张嘴不省心,您得想办法封他的口。”

    谢印雪心道:你们俩的嘴都不能让我省心。

    在心里默默说完,谢印雪转过身,果然瞅见沈秋戟脸色铁青,抱着条绒毯站在屋檐下看他们。

    谢印雪三下五除二把小雪狗堆好,让它留在梨花树下,然后起身走向房屋,拿走沈秋戟怀里的绒毯裹住身体:“脸色这么难看,谁又惹你生气了?”

    “我的脸色再难看能有你的难看?”

    沈秋戟嘴毒,托他那对好赌还会家暴的爸妈的福,关心的话说出口后总要变个味,一年前谢印雪把人接到明月崖时还想:他好好教,哪怕学习烂,哪怕没天赋,教久了也总会变好的。

    结果他的时间太少了,少到来不及把沈秋戟教好,所以谢印雪对自己这个小徒弟总存有几分愧疚。

    谢印雪苦口婆心,教育小孩:“阿戟,你说话如果一直这样难听,以后会找不到对象的。”

    沈秋戟面无表情:“我太穷了,以后也找不到对象的。”

    谢印雪想了想,不由叹息:“唉……也是,兴许连饭都吃不起,还找什么对象?”

    沈秋戟:“……”

    师徒俩齐齐沉默,为沉痛的命运沉默。

    片刻后,沈秋戟又开口了,别别捏捏地关心他师父:“……你的身体现在是怎么回事?”

    关心则乱,柳不花和沈秋戟都是这样,他们看到谢印雪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白长衫赤足走在雪地里,第一反应肯定是他会被冻病,可是谢印雪现在回到屋子里了,他们再仔细一瞧,就发现谢印雪似乎真是一点也不觉得冷。

    说得更准确些,是他的身体对寒冷没有正常的生理反应。

    沈秋戟皱着眉上前握住谢印雪的手,然后就被青年指尖那和冰块一致的凉意给冻了下——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牵一具尸体。

    他知道谢印雪体弱,一年四季体温都很低,冬季尤甚。

    但以前谢印雪体温再低,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冷得如同一个死人,仿佛刚刚在梨花树下时,那些绵软的雪没有落在他肩头,而是浸入了他的骨髓,凝结了一切热意,所以即使沈秋戟搜遍他全身,也无法再寻出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阿戟,你知道你为何只能使出最基础的奇门术法吗?”

    沈秋戟被谢印雪这诡异的低寒体温搅得心神不宁,下意识地要去探谢印雪脉搏,想确认青年是否还活着,谢印雪却在这时向他抛出一个问题。

    闻言沈秋戟抬起头仰望谢印雪,像是在仰望他与谢印雪之间的天赋差距,回答道:“因为我天赋不够。”

    “不止。”谢印雪在屈膝蹲下身体,与沈秋戟面对面,双目平视,要给小徒弟上完这最后一课,“使用奇门术法,一看施术者天赋,二看施术者修行,三看施术者根骨。”

    “天赋再好,不经修行,无用;体弱短寿,也无用。”

    谢印雪和沈秋戟所在奇门最顶级的术士,可剪草为马,撒豆成兵,凭一人之躯,斩百万雄军,但溯史细数,自古以来能达到这一境界者,寥寥无几。

    为何?

    因为天赋、修行、根骨三者很难达到平衡。

    天赋奇佳者,往往短寿易夭,譬如谢印雪;根骨不错,体强长寿者,又往往天赋不足,譬如沈秋戟。

    以谢印雪的天赋来说,只要他活得够久,修行不缀,那他绝对可以达到术法奇门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的最高境界,可他根骨太差了。奇门孤、贫、夭三命,谢印雪入门时选的若是“夭”命,那他可能早上入门,下午就入土了。而那些需要燃烧施术者寿数才能施行的秘法,谢印雪这辈子都别想用——他根本就没有余寿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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