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门开，陆见夜出现在门口。
他坐在轮椅之上，乌色长发束在玉冠中，露出了宛如削成的脸庞，浓密的鸦睫之下眸子低垂，仿佛画卷中的一抹远山青色。
皇帝惊喜，立刻吩咐左右侍从，“你们还不扶宁安王进殿。”
秦晚吟遥遥看去。
上次见陆见夜是在王府中的温泉池，这次他在阳光之下，皮肤苍白到了极点，阳光照在他身上近乎透明，透着病恹。
听闻陆见夜自从双腿废了之后，就极少出门，更是鲜少来到皇宫。
皇帝一贯喜欢在朝臣面前，表现出对这个弟弟的惋惜和疼爱。
可皇宫楼阁，门槛高为九寸。
皇帝要真有心，这些门槛大可交给工匠改造。
两个侍卫走到了陆见夜身边。
一个作势去背陆见夜，一个则去抬轮椅。
陆见夜抬手，避开了二人的接触，“不必了，臣弟今日进宫是想告诉皇兄一件事。”
皇帝却不依，朗声大笑道：“朕与皇弟数月不见，今日必要好好喝上一杯茶。”
侍卫们闻言，又要去搀扶陆见夜。
秦晚吟眉心一拧。
宁安王曾是少年将军，风光无两，而今不良于行，就连一个小小门槛都需要别人帮忙才能迈过去。
连个三岁孩子都不如。
这对于常人来说都难以接受，何况是他。
“等下。”秦晚吟出声，“陛下，侍卫粗手粗脚的，怕是会引起二叔的旧疾，不如让臣女来扶。”
“你？”皇帝来了兴趣。
秦晚吟点头。
紧接着，兀自拿起了墙上悬挂的流星锤。
听闻这流星锤曾是高祖皇帝手刃敌军首领的武器，后高悬在御书房的墙壁之上，警示后代子孙不可骄奢淫逸，而应文武兼备。
锤子反射着寒光，秦晚吟直接砸向砖石堆砌而成的门槛。
瞬间，石子四分五裂。
高高的门槛变成了坦途，秦晚吟也不顾众人或是愤怒或是惊愕的目光，推着陆见夜的轮椅走了进来。
祁珩当即上前拉过了秦晚吟，怒道：“你是疯了吗？”
秦晚吟歪头，“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祁珩一时哽住。
在天子面前舞枪弄棒，光是这一条就足够砍她的脑袋了。
他纵然不喜欢秦晚吟，也不想她丢了脑袋。
“秦晚吟，你父兄皆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怎么会生出你这样蠢笨的女儿？”
说着，祁珩跪在皇帝面前。
“父皇，是儿臣平日太过放纵郡主，才让她犯下今日的过错，但凭父皇责罚，才能让她长记性，不再做这种糊涂事。”
皇帝面色阴沉，“昭宁，你有何话说？”
秦晚吟双眸俱净，挺直了后脊。
“启禀陛下，陛下疼爱宁安王，天下皆知，臣女这才贸然砸了门槛。”
“宁安王是大英雄，是大曜的有功之人，让臣女想到了自己的家人。若是臣女的父亲兄长幸存于世，因战负伤，必然也不愿像是三岁孩童一样被人背来背去，折了傲骨。”
“推己及人，臣女私以为陛下也不愿亲人如此，才会砸碎门槛，方便宁安王进出。”
“若是陛下责怪臣女今日之举，请降罪臣女一人，不要牵连太子殿下。”
皇帝沉默。
秦晚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况且她又是满门忠烈的孤女，这让他如何降罪？
若真治了她一个殿前失仪，此事一旦传出去，那些言官怕不是要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不是人了。
皇帝忍下怒火。
“昭宁砸得好！赏！”
秦晚吟笑，“臣女谢陛下龙恩。”
始终一言不发的陆见夜掀眸，深深地看了眼秦晚吟。
陆见夜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表明来意，“皇兄，蓟县发水，难民数千，下级官员因为波斯来使一事暂压下此事。”
皇帝皱眉，“竟有此事？”
陆见夜拿出一个本子，“这是蓟县受灾后的详细情况。”
祁珩听闻，不禁握紧了拳头，“大灾之后恐有大疫，而蓟县瞒而不报，岂不是任由着天灾变成人祸？”
关于朝廷上的政务，秦晚吟不宜多听，便就告退了。
当她走到了银杏树林，迎面就看到了季质子。
或许应该叫他，季听林。
自从假山被诬陷后，这还是季听林第一次找上她。
“郡主，上次的事情万没想到会牵扯到你。那些宫人素来欺负我，想来是你帮我驱赶他们，他们怀恨在心，才会陷害你我的清白。”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用你送给我的东西做文章。”
季听林说着，眼睛就红了。
“我八岁为质，所有人都轻我贱我，只有郡主暗中帮我，没想到却给你带来了麻烦。”
“当初父皇从八个儿子里挑我来做质，正是因为术士说我命犯孤煞，克父克母。如今想来，那术士或许没有说错。”
少年身材消瘦单薄，冷宫地处偏僻，久不见天日，肤色也是如玉一般的冷白色。
如今他红着眼睛，漂亮的眸中含着眼泪，越发伶仃脆弱。
让人心生怜惜。
观众也被这副可怜的样子蛊惑了。
秦晚吟摇头，“我从未怪你。”
季听林悬着眼泪，雾蒙蒙的眼睛看着秦晚吟，“真的？”
“真的。”
季听林破涕为笑，“好在郡主当初送我的那些东西上没有宫中的刻字，不然真就让那些宫人钻了空子，不过但凡是内务府发下来的东西，都会在暗处刻上各个宫的字，为何郡主送我的东西上面却没有？”
秦晚吟笑了，“自然是没有的，那些东西本是将军府的物件，不是内务府发的。”
季听林眸色一动。
秦晚吟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疹，像是被蚊虫叮咬，于是拿出了一个香囊。
“这个送你，里面的草药是我亲自配的，防蚊驱邪，提神醒脑。”
瞧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季听林面上动容，“从来没有人为我绣过香囊。”
季听林紧紧握着香囊，“郡主，你送我的书我都读了，不过有些不解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请教你。”
秦晚吟点头，“当然可以。”
季听林当真还拿出了书，当场请教。
直到夕阳西下，季听林才收起了书，“天色不早了，多谢郡主帮我答疑，今日就不叨扰了。”
等人走远了，秦晚吟唇边勾起。
与此同时，陆见夜的声音从百年银杏树后传来，“此人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