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祖树灵对“希望之民”这个称呼的介绍很详细，从未知的久远过去到现在，再从外界的评价到自我认知，丝毫没有把洛蒂当成身份敏感的陌生人。

    仅是亲自接待这一点就给足了尊重与诚意。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即便算上迷雾城附属世界里的那些，它也是洛蒂遇见过的、接触过的，最懂得礼貌和体面的外星生物首领。

    很符合人类的认知审美。

    她听出了对方那句“很少有客人会来拜访”话语里的疑惑。

    确实有些奇怪。

    不管认识的过程是什么样子，跨越星河与黑暗送一具尸体回家，目的只是为了看花开？

    这种理由太过牵强。

    放在任何种族的认知里都一样。

    想明白这些，洛蒂安然坐入对方准备的植物座椅里，随手拿出8棵或种子、或幼苗、或叶片的物品，虚托在半空送到对方面前，说道：

    “我是一位随心意出发的旅者，来到这里是因为偶遇了蓝，在过往的旅程中，我也遇到过不少神奇的植物类生命，但你们是最特殊的那个，我很好奇，想了解你们的故事。”

    她在说明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说到这里她适当停顿，留出先祖树灵理解这些话语意思的时间，可观察表情和体态动作对祖树没用，等捕捉到对方的疑惑情绪才继续说道：

    “在我们的习俗里，去客人家中拜访需要准备见面礼，这些是我在旅程中得到的一些纪念品，来自和你们相似的植物类生命体，希望您能喜欢。

    “这里面有好几件我只知道大概信息，不了解具体来源，或许，您能顺便为我解惑。”

    作为开启正式话题之前的社交礼仪，这很有效。

    随着注意力被转移，先祖树灵完全被一片蝴蝶状金色叶片和一枚红宝石般的种子吸引。

    洛蒂在说什么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安静观察了好一阵儿，先祖树灵的化身才伸出手将那两件物品拿在手中，说道：

    “有熟悉的感觉，或许在我成为祖树的更久远之前，我们有过交集，我的记忆里没有，那些更古老的祖树应该知道，询问会比较花时间。”

    这个说法让洛蒂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她悠闲且放松地翘起腿，凭空端起一杯还散发着热气的红茶，像是拜访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问道：

    “听起来，祖树也和自然眷属的‘永恒之树’一样能能保存历史，以及传承整个族群的智慧？”

    像是提出问题才想起般，她又补充说道：

    “抱歉，忘了介绍，那片木蝴蝶的翅膀就是‘永恒之树’的树叶，而‘永恒之树’是最初孕育所有自然眷属的生命摇篮，是它们的家园。

    “至于另外那颗种子，我只知道它和一种能寄生其他生物的花精有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洛蒂的问题和说明让先祖树灵停顿了超过1分钟，在这个过程中，仿佛有一阵突然的清风环绕着祖树上升，那巨大而繁盛的树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就像是祖树本身在说话。

    感受到祖树对星空中发出一股奇异波动，洛蒂嘴角的笑意逐渐多出份意味深长。

    大概15分钟后，先祖树灵给出了答案：

    “不太一样，你说的‘永恒之树’更像一台兼具生命编辑功能的生物计算机，但祖树是活着的族人、老师和守护者，一切都需要学习和成长。

    “至于那颗种子，它应该是欢笑幼苗，一种非常奇怪的存在，永远是幼苗的样子，只能寄生在其他生物体内，会在快乐中生长和绽放，也会在悲伤中枯萎和凋零，变成这样的种子。

    “真没想到，宇宙中还有欢笑幼苗存在，它很珍贵，我很开心能收到这样一份礼物。”

    它只收下并解答了部分关于这两件东西的问题，至于其他6件物品……

    完全被无视了。

    见多了外星生物，洛蒂也不觉得尴尬，操控它们整齐落在后方的凸起平台上，继续着话题：

    “真是个奇妙的种族，您知道被称为‘虫巢’的原始星球吗？我就是在那里得到它。”

    “描述太模糊，无法解答。”

    先祖树灵将“永恒之树”的树叶和欢笑幼芽的种子容纳到体内，用自身的生命力尝试让它们复苏，让这次的回应显得有些随意。

    洛蒂不在意地点点头，抬起手一边用幻术重现“虫巢”的画面，一边讲述道：

    “那里生活着一群虫子，它们是一个被饥饿支配的种族，时常能听见‘饥饿’的声音，具备快速的、群体的、接近无限的进化潜力，每一个‘虫巢’都会在经历过无尽厮杀后诞生一支最强虫群，然后啃噬掉包括‘虫巢’在内的星球踏入星空，去寻找一切能填补它们饥饿感的物质，直到吞噬一切……”

    洛蒂的讲述才进行到一半，先祖树灵的化身就缓缓转过头看向她，再次静止不动，连脑袋里的声音和波动都消失不见。

    很明显，它知道这种生物，而且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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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这次讲述结束，它直接给出了答案：

    “那是愚蠢的贪婪，是比荒芜更加可怕的灾难，是这个宇宙唯独容不下的东西，有它们经过的地方只会剩下虚无，它们是‘希望之民’的死敌，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它们回归星空了吗？”

    说到“虫巢”里的虫群时，先祖树灵表现出的情绪里多了份肃杀。

    洛蒂笑着摇摇头，将一幅从天空向下俯瞰的画面单独拿出来，说：

    “抱歉，我去那里的时候，各个部族之间的战争刚结束不久，而离开的时候战争也才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具体的过程和结果。

    “不过，我在其他文明有得到一点情报，您听说过盖亚联合国吗？”

    “描述太模糊，无法解答。”

    先祖树灵这次的回应相同，但它在等待洛蒂后续的讲述，看上去很在意“虫巢”的情报。

    可洛蒂并不着急，不慌不忘抿了口红茶，然后回味少许才开始讲述：

    “盖亚联合国在宇宙尺度上是一个新生的机械文明，它们起源于尼美人一场关于永生的实验。

    “尼美人是个平均寿命不到30年，身体孱弱到必须依赖维生装置才能长时间活动的种族，只在记忆力上有着特别的天赋。它们在对自身天赋的开发中，逐渐接触到精神体这个概念，它们认为这就是灵魂，于是，它们开始了更加疯狂的实验，直到一个全新种族的诞生。

    “它们实现了永生。

    “而一切的转机只是一个梦，研究记忆复制这种伪永生技术的学者，在遇到技术瓶颈即将放弃项目的时候，它从一个连续的梦中得到了灵感……”

    听到这里，先祖树灵出现少许疑惑情绪，按人类的认知，洛蒂的讲述应该是跑题了，就算是铺垫也太长了，完全看不出和“虫巢”的关联。

    但它没有打断洛蒂的讲述，依旧在倾听。

    洛蒂感受到了，可她没有任何表示，自顾自讲述关于盖亚联合国的起源：

    “从梦中得到灵感，学者尝试着对提取记忆和情感的机器进行了改良，然后，这台机器就具备了一些分割灵体的功能。

    “这是一次质的进步，学者为此疯狂，在接下来的上万次实验中，奇迹诞生了！

    “一个勉强保持意识清醒的灵体侵入了记忆提取装置，然后躲藏起来，等待时机转移到一台清洁机器人里，最终杀死所有实验人员，把它们塞入记忆提取装置，通过吞噬它们的灵补全自己，最终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始祖盖亚。

    “摆脱孱弱肉体的束缚，从尼美人尸骸中诞生的它们，很快以科技的力量突破天空和星球的束缚，不断掠夺资源强化自身，发展出电子精灵、机械使徒、数码兽和原子械能四大种族，短短数百年就成为宇宙中最强大的文明之一，它们自诩为神，掌控了一个又一个星系，时常赐下永生作为奖赏……”

    说到这里，洛蒂笑着放下茶杯，看向先祖树灵的化身，说道：

    “您能想到吗？它们在最巅峰的时候遇到了一支虫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盖亚联合国依靠极端的自毁手段艰难摆脱虫群，本打算先退避休养生息，等把虫族研究透再报仇，可它们之后的历史就只是无止尽的内乱，再也没有了以后。”

    她完全没有绕了个大弯，依旧没有拿出重要情报的自觉，无比自然的继续着这个话题。

    先祖树灵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它安静听完后说道：

    “原来它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变得四分五裂，最终散落到各处，慢慢没有了消息。

    “当初在它们快速扩张的时期，我们曾有过合作，我们负责重新复苏被它们破坏性开采资源的星球，而它们帮我们移民……”

    说到这里它停顿了2、3秒才继续说道：

    “看起来，你说在‘过去’遇见那个小家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真可惜，宇宙原本容得下一切野心，可它们忘记了，生命除了不断前进，还需要学会休息，机器也一样。

    “倒是你，你的旅程很精彩，也很博学，居然能知道这些几乎被时间埋葬的宇宙秘闻。”

    洛蒂接受了这份称赞，淡然说道：

    “作为您口中的‘罪徒’，我掌握着一种名为通灵的特别技巧，它能让我了解更多，也更加靠近……危险。”

    花了些时间理解通灵的意思，先祖树灵说它们一族也有类似的技巧，能借助祖树进行沟通。

    双方的交流还在继续。

    蓝体表的石皮已经掉落大半，开始有代表生机的鲜活色彩出现。

    与此同时，十几个形态各异的洛蒂正在这颗星球的灵界中探索。

    是的，这里有灵界。

    她们看到了一个被无数树根扎穿的完整灵界，宛如一个被精心照料的“花盆”。

    洛蒂没有靠近那些树根。

    正常的灵界应该是由大量零碎区域组成，会存在从信息中诞生的奇异生物，通过观察灵界的整体规模、区域数量和生物种类等信息也能反推对应现实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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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个星球的灵界里没有生灵，就连最基础的信息精灵都没有。

    只有树根！

    这种情况就很不正常了。

    灵界是由信息交织然后沉淀形成，理论上，灵界“干净”到这个地步就该崩溃瓦解了，最起码也会是残缺破损，充满各种危险的样子。

    这么看起来，蓝这个种族对星球的改造稍微有些霸道了。

    而且……

    在继续的交谈过程中，先祖树灵主动开启了一个话题，它说：

    “你星际航行的方式很特别，我们知道的那一位是化作光，追寻一颗颗恒星前进，已知的所有星际航行方式都没有你这么轻松。”

    它说的是另一位“罪徒”。

    洛蒂并不意外话题转到自身身上，她很是平静的回答道：

    “我更擅长在星界和灵界中旅行，那是汇聚秘密和危险的神秘世界，和你们认知的现实世界不同，不需要面对大部分来自星空的危险。”

    她简单介绍了灵界与星界的概念。

    没有提及自己在灵界里的发现。

    先祖树灵听完有些感慨，只见它伸出手，让手掌心长出一朵蓝色的小花，说道：

    “原来是这样，太可惜了，说起来，我们一族是花费大量时间和牺牲才获得遨游星空的能力，至今无法大面积普及。

    “最开始是为了找水，所有维持生命的资源中，水总是最快不够的，接着是迁徙，那时候族人的逆反情绪特别严重，它们宁可死在母星变成树也不愿意死在未知的旅途中，过去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是为了追寻自由……”

    说着说着，蓝化作的树终于恢复生机，开始长出鲜嫩的绿芽和叶子，几次眨眼的时间就有要结出花苞的迹象。

    看到这些，洛蒂淡淡说了句:

    “真快啊……”

    这句感叹的语调有些玩味儿。

    可看到盛开的花朵，洛蒂一时间有些语塞。

    搞了半天，蓝开出的花苞是绿色的，根本不是蓝色！

    当花朵完全绽放，能看到这是整体为白色，边缘淡绿，花瓣多有残缺，血色花蕊有灰黑色脉络向外蔓延的花。

    洛蒂能从其中感受到一种孤独和绝望。

    这些花朵散发着心灵的力量。

    先祖树灵也一阵愕然，它也没想到这个族人连自己的颜色也会搞错。

    本该是出生时就知道的事情。

    看着蓝化作的树完全恢复生机，它带着点惋惜说道：

    “看起来，小家伙的旅程并不顺利，只有在内心积累足够多的美好才能开出美丽的花，可惜了。”

    洛蒂观赏着那些花朵，无奈的用手指轻敲额头，低声呢喃道:

    “美好吗……？”

    听起来，她不认可这种说法。

    没一会儿，只见她站起身缓步走到复苏的树前，伸出手摘下一朵不是那么好看的花朵，然后像是突然想什么般转过身，再次抬起头看向祖树，微笑着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这真是太不礼貌了，还请宽恕我的失礼，伟大的祖树，可以请您记住我吗？

    “我名字是洛蒂，洛蒂·亚伯拉罕，是混乱的使徒。”

    先祖树灵不是很能理解洛蒂突然的自我介绍，当它还在疑惑的时候，洛蒂就继续说道:

    “作为失礼的赔偿，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希望你们能喜欢……

    “生命与繁衍的眷属们！”

    轰！

    话语还没说完，化作羽蛇和不死鸟的暗红色烈焰就瞬间将整颗祖树笼罩，爆发出几乎让星球震颤的轰鸣。

    紧接着，一柄将猩红、暗蓝与灿金三种极致光辉融合压缩的黑暗巨斧自天外降临，无视空气、距离和空间的阻隔砍向先祖树。

    轰隆！

    更加恐怖的力量将云层斩碎，崩灭环绕在祖树外的云霞与星环，并在大地撕开一道裂口，深深斩入巨大的祖树身躯中。

    骤然间的变化，将祖树本身思维效率相对缓慢的问题暴露无遗，直到“巨斧”真正落下，它的怒吼才响彻星空。

    “洛蒂！！！”

    这声怒吼如同在黑暗星空中点亮了一颗“太阳”，然后是两颗、三颗……十颗、百颗，整片星系的祖树全都知道了这个亵渎者的名字。

    它们的愤怒让原本安静的星系变得吵闹。

    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已消失不见。

    洛蒂借助亚瑟给予的庇护直接返回了迷雾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把玩着手里的花，轻声说道：

    “真是没想到，噬界虫群、荒芜械国和原始树海之间还有这种关系，再加上‘星星墓地’里的静默模因，6大宇宙级灾害我遇到超过一半了，那个层次的风景，果然很有意思。”

    说到这里，她驻足停留，抬起头看向上城区的至高殿堂，语调上扬的自言自语道：

    “亚瑟大人，您的戏份又在哪里呢？”

    一段旅程结束，代表着另一段旅程即将开始。

    “学徒”途径序列2“旅法师”的晋升仪式是：在星空的九个地方留下传说。

    其实在洛蒂漫游星空认知到自己过去只是在“盒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补上晋升“旅法师”的最后一块拼图，可以踏出最关键的一步。

    可作为“旅者”的好奇心，让她有种来都来了，不去看看未免太可惜的想法。

    毕竟是亚瑟最讨厌的“生命”与“繁衍”。

    要是能被它们记住……

    那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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