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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章 漫无止境的五月(12)

    ‘青灯切’真是一把好刀。

    月夜之下,关音抽出这把刀,刀刃上华美的乱刃反射着澄澈皎洁的月光,使得这把刀本身就像是月光的一部分一样。

    ‘铛’的一声,出鞘的刀与劈面而来的刀碰撞到一起。关音的眼睛里没有平常和白河他们比武时的那种明亮,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她将自己交给了本能,现在做出攻击和防守的不是她的理智,而是手上这把刀。

    对于新选组任何人来说,这种做法都是极端危险的!但对于本身情况特殊的关音来说,恰恰相反,她的理智才是限制自身攻击力的一道防线!一旦她决定要解放这具拥有‘半神’序列最高天赋的身体,她就是危险本身了。

    所以,对面的人在她拔剑的那一刻就分明感受到了某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他脖颈后的寒毛都立起来了,本能在他的耳边、在他的血管里拼命大叫着‘危险、危险’!这种感觉强烈到了让他觉得眩晕。

    他只能努力压制这种身体反应,并且尝试用理智说服自己:对面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新选组实在太荒唐了,怎么会招募一个女人!

    但当对面那把漂亮的有些不像实战刀的刀,像是切开一张纸一样,切开他的刀,并且顺势刀剑刺入他的胸膛时。他才陡然惊觉——是啊,新选组招募一个女人当然是不正常的!能让新选组破例招募,本身就说明了,这是一个比男人更强的女人。

    “怪物!怪物!”在意识消失前最后一秒,这个人终于顶不住从一开始,就由关音加诸在他身上的强大压迫感了,惊恐地叫出了声。

    关音将‘青灯切’从他的胸膛里抽出,刀刃上竟没有一丝血痕。她怔了怔:“怪物吗?”

    然后反手将‘青灯切’向她身后推去,她的眼睛看不到脑后,但敏锐到超人的五感不会错。他知道有人在她身后,也感受到了那分明的恶意、恐惧与攻击性。再抽回刀,低头看向‘噗通’一声倒下的偷袭者,她依旧没有实感。

    这是在‘枫屋’...根据新选组收到的情报,这里将会有一批长州的攘夷志士密谋搞事,据说他们打算针对新选组,纠集一批人手直接攻入新选组屯所。收到情报的新选组打算来一次大的,好好‘警告’最近越来越活跃的攘夷志士。

    自从去年‘和月亭事件’之后,安分了一段时间的倒幕派,眼下又活跃起来了。为了控制这种趋势,也为了向新选组效忠的幕府显示自身的价值,局长大久保胜太和副长內藤隼人等人一起秘密策划了这次行动。

    ‘橘咲’也在这次行动的名单里。

    她虽然不在主攻队,但在后门位置堵人,肯定也是要爆发战斗的。考虑到被逼来这个地方的敌人,基本上也是打算鱼死网破了,这里的战斗或许不多,烈度却一点儿不会低...也是因为这个,内藤才安排了‘橘咲’在此,算是充分利用了她的强大战力。

    和关音一起的还有两人,一个是长吉,另一个叫做佐佐木德高。关音和佐佐木没打过几次照面,但早就知道了这个人,因为他是纱织的爱人...这一点在女佣们休息的房间里,常常有八卦此事的女佣偷偷议论。

    像新选组这种以战斗为根本的组织,关音这种战力非凡的存在,很快就能建立起‘威信’。明明三人来堵后门,都只是普通组员,而且真要算起来,长吉和佐佐木还是关音的前辈呢!但关音就是迅速成为了三人中间的主心骨,三人的战斗也是以关音为核心的。

    简单来说,就是关音主攻,另外两人阻挡等闲敌人,以免有人偷袭。

    “啊,抱歉,是我这边漏掉人了。”肩膀上刚刚被划了一刀的长吉忍住痛,朝关音示意。正是因为他那边漏了人,才会在红妃战斗时,有人从后面靠过来。从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如果不是关音了结上一个敌人的速度足够快,刚刚漏掉的人会造成大.麻烦也说不定。

    关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月光下,有些失血的长吉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明明是拿刀杀人的女流剑士,但和新选组的大家真的太不一样了。

    新选组的大家都被称作‘杀人鬼’,虽然大家对于这种外号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每次街头死斗时,看到杀红眼的同僚,他们自己也会觉得看到的是一个个杀人鬼。

    但现在杀人的是‘橘小姐’,一切就不同了,橘小姐的脸上没有杀人之后常见的狰狞、兴奋、恐惧...相当平静。而且橘小姐身上一点儿没沾到血迹,连刀刃上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让人不敢相信,她刚才参与了战斗。

    与其说她是杀人者,还不如说是来到战场,接收亡魂的地狱神明。

    这样的‘橘小姐’,为什么会加入新选组,又为什么要参与这样的行动呢?

    关音在之前就收到过白河的邀请,正式参与新选组的战斗任务。当时的关音没有明确答应,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突破那一步...白河没有说什么,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关音是迟早要参与战斗的。

    关音是因为来自‘光辉’的考核任务。

    白河则是因为了解內藤隼人...‘橘咲’是非常锋利的一把刀,他既然默许了她加入新选组,就不会放着这把宝刀不用。

    而就在关音从和歌山回来的当天,就被通知到,第二天要参与一场战斗...关音知道自己的考核任务,所以她没法拒绝。在她做好准备要突破那一步之前,就已经被推到了台前——这大概也是世上大多数人面对种种抉择时的真实境况吧。

    如果每次都能做好准备才走入下一段人生,那世上最多的就是徘徊于转折的迷途者了。

    正是因为心里太乱了,关音才像是自欺欺人一样,将自己托付给了手中的刀。至于她的理智,沉浸在意识深处,仿佛是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用锋利的刀切过柔软的肌肤、破开坚硬的骨头。

    她无比清楚: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站在‘半神’序列天赋的顶点,百分之百的契合度有多可怕?就她所知,哪怕是当初那几个和她一起被列入了计划的孩子,也只有她是契合度百分之百,其他都是百分之九十九而已。

    看似只差百分之一,但那百分之一就是真正不可逾越的顶峰,是神明与凡人的差别。

    所以,如果她不加以限制,哪怕是从来没有打开序列,进入超能者的世界...她也可以像切开黄油一样切开骨肉。而这时对手的攻击也好、逃跑也罢,在她面前都像是慢放动作,只要她想,对手的生死不过一念间。

    简直就像是不同的物种了。

    正如她曾经了解到的,和各条序列契合度足够高的人,哪怕没有经历光辉的洗礼,生命表象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打开序列,只不过是让他们的生命本质也发生变化,变成‘更合适’的样子。

    关音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对于她来说,对付从后门逃出来的人从来不是重点,她现在的问题是,迈过那道坎之后,内心更加茫然无措的事实...将她从这种状态中拉出来的是耳边‘光辉’的声音。

    冷静又温和。

    在关音来到这个世界,接受这次考核之后,‘光辉’就几乎不参与了,正如最开始光辉考试章程所说的,如无必要,光辉不会插手任何一场考核。这次考核她只有一次听到了光辉的声音,就是关音加入新选组的时候,光辉提醒她完成了一项任务。

    现在光辉发声,一是提醒她,她完成了参与一次新选组战斗的任务。二是告诉她,她手中的‘青灯切’已经蜕变为超凡存在了,她可以试着将其带出考核所在的世界。

    光辉考试所在的世界,有种种神奇的造物,科技侧和神秘侧的都有。若是这些世界的造物可以无限制带出,关音原本的世界应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发展按下了加速键。

    考试所在的世界,能带出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超凡特质,但这不代表物品具有超凡特质就可以带出来。一般‘光辉’认定可以带出的东西,在超凡存在里也是特别的,要么看着就很厉害,要么非常具有潜力...而且重要的是,‘考生’还必须为带出来的超凡物品付出‘完美’评价。

    这有点儿像关音小时候上补习班,补习班老师会因为学生的课堂表现、小测成绩、作业完成等任何一项做的好,就在教材最后一页粘一张不干胶贴纸。等到补习班结束,凭借积攒的贴纸,可以去文化宫楼下的文具商店换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

    才第二场考核就拿到了一件可以带出考核世界的超凡物品,这本来是很少见的,需要一定的运气。特别是这个世界看起来并不是一个超凡世界,要接触到这种东西就更难了。本来关音应该因为这件事高兴的,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

    但她现在只是垂着头,抱着‘青灯切’站在一边。无论是又完成了一项任务,还是获得了一件超凡物品,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都像是水面上的一圈涟漪。像是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之后又动了几次刀,这没什么可说的...终于在夜深时,有人过来宣布收队。

    回到屯所之后,一些人很兴奋,根本睡不着,便相约去了花街那边。而关音则是将参与任务时穿的袢和袴换了下来,打了水之后将衣服浸在水盆里,借着皎洁明亮的月光,一个人在洗衣场那边洗衣服。

    “为什么要动手洗衣,之前阿咲你啊,不是做了那个‘洗衣机’吗?”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河已经站到了关音身后。看着她使劲地揉搓衣物,就好像那件衣服和她有仇一样,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他其实是不放心她,他隐隐察觉到了,‘橘咲’和他们不太一样。对于他们来说,从小用剑,哪怕是第一次真刀杀人,也是兴奋大过恐惧,然后很快就能迈过心里那一关。但‘橘咲’,她过去十几年的生活都和刀剑、杀人没什么关系。

    她的手是用来拿笔、拿书,拿女儿家喜欢的各种漂亮装饰的,而不是用来拿剑的。

    他一直看着她,他很担心她。

    “手洗的话会比较干净。”关音的声音低低的,在这个深夜无人的洗衣场里,飘散在夜风里。良久,白河才又听到她说:“衣服上有血,用‘洗衣机’洗不掉的。”

    关音战斗的时候根本没有沾到血,但走过成为战场的‘枫屋’,满地都是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沾上了——只有亲眼看到才会知道,满地鲜血根本没有武侠里的残酷或浪漫,甚至谈不上血腥。

    就只是恶心而已。

    血液浓稠,过了一会儿就变得湿滑又黏黏的了,踩在这样的地面,让人觉得恶心。

    衣服洗完了,白河帮着关音一起拧干水,然后晾起来。还不等他说什么,他的肚子就叫了起来...周围真的是太空旷了,以至于肚子咕咕叫的声音都十分明显了。

    “这个啊...忙了大半个晚上...”白河嘟哝着。

    “我记得...之前晚饭时剩了不少米饭。”关音轻声说。

    “真的吗?太好了!可以吃茶泡饭了,今天的茶泡饭请多做一些...我饿的能连锅子一起吃下去呢!”

    很快,关音在厨房那边找出了一只很深的砂锅,米饭一勺一勺地舀进去,直到半满。之后的关音又在厨房里找到了酱菜、味噌小菜,在米饭上铺了满满一层之后。

    “阿咲,看看啊,我找到了什么!”关音正在放酱菜时,白河过来了,手上是一只锅子。关音看了看,原来是白天吃剩下的生鲣鱼拌黄瓜——京都地处内陆盆地,没有岛国沿海的丰饶物产,像鲣鱼这种东西,在当下的运输条件下,基本上只能吃到鱼干。

    生鲣鱼是鲣鱼在晒鱼干的时候,晒的不那么干的鱼。这样没有鱼干那么耐储存,但保留了海产更多的鲜味...在这个鲣鱼正上市的时节,这应该是今年京都头一批‘生鲣鱼’吧。

    这种生鲣鱼煮熟之后,撕开鱼肉,拌着黄瓜、浇上甜醋,味道很好...这本身是江户风味,在京都不怎么听说。大概是新选组有很多江户人,厨房才特意做这个菜的吧。

    生鲣鱼拌黄瓜也全都倒进了砂锅里,这个时候关音煮的茶水也好了。放一点点盐,然后过滤出茶叶,滚茶冲进砂锅...和平常茶泡饭茶比饭多的情况不太一样,这次的茶泡饭茶水不那么多,倒像是拌饭了。

    用饭勺将饭和菜拌匀,关音就这样和白河一起,一人拿了一只勺子,坐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就着砂锅吃茶泡饭。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默默吃饭,吃的很大口,仿佛要将种种繁杂思绪,就着食物一起吞下肚一样。

    是关音突然打破了这种安静,静谧的深夜,她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清清楚楚的。

    “宗次郎...”

    “是。”

    “宗次郎”

    “是”

    “宗次郎...如果回到最开始,你说,藤原先生还会和你们一起从多摩乡下,一起来到京都吗?”关音其实对藤原的痛苦与纠结是有所察觉的。

    只是像他那样站在时代十字路口的人,除非是没有脑子,只将自己当成是一件工具,不然痛苦和纠结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关音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旁观这一切。

    她没有想到,那份痛苦和纠结会将藤原先生压倒,最后用死亡的方式来结束一切。

    这个问题,他其实该去问藤原的,但到最后她也没赶上最后一面,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因此,她现在只能拿这个问题来问白河。

    “会。”

    “为何啊。”这个时候,关音没有意识到明明是疑问句,却没有疑问的意思,似乎这是她早有预料的回答。

    “...阿咲,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吧?我认为藤原先生的想法也是一样的——看的到时代的人总会选择胜利的一方,这是没有错的。但看到时代的人选择了败者,这也是有意义的。”

    “一人只有一次的人生,一生只有一次的选择,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藤原信介是一个很聪明的人,那个足够聪明的俊秀青年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对时代的走向有所洞见了才对...但那又怎样呢?他如果一开始就能看清一切,那还好说。但行走在时代浪潮中的人,无论是攘夷倒幕也好,开国佐幕也罢,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

    所以,他不能回头了...或者说,就算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回到最初,他也不能回头了。

    眼下的一切必须是有意义的,白河抓住了关音的肩膀,斩钉截铁:“一定是有意义的!必须是有意义的!不然的一切的牺牲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关音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少年时代听人读过的诗:我们依恋着我们所忍受过的,我们不舍得抛弃我们曾经付出过巨大代价的。

    后来会有人用‘科学’的方式解读这种心理,说是‘沉没成本’什么的。

    但真正见过人用怎样的方式实践这简单的诗句之后,她再也无法用‘沉没成本’之类的说法来解释了...因为太沉重了,这背后是需要一些人的鲜血、性命、理想,乃至于全部的快乐去补完的。

    虽然之前关音已经听很多人说过新选组的意义、新选组的使命了,从后世著作等身的研究者们,到现在面对面鲜活真实的新选组成员——无论是看的分明,又被裹挟,终究不能自由的藤原。还是比谁都通透,却比谁都要无欲无求的白河。又或者是纠结新选组内权力斗争,而实际上却是关键时刻最不可能妥协的内藤...关音从他们那里听到了足够多的说法。

    看似不同,实则殊途同归。

    白河告诉她,不要去追随时代,要去追求理想。

    藤原也曾经说过,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内藤则是在无数次‘抱怨’中言明,他就是想要让人知道,东瀛也是有男子汉的!

    他们这些人,原本只是农民的儿子、脱藩浪人的儿子、低级武士的儿子,如果不是剑术超群,如果不是正遇上这个巨变的时代,他们终究只能一腔热血无处可去。然后,等待自己的年轻岁月过去,年轻人的热血也就凉了。

    和过去那些同样少年时代心有热血的前辈一样,归于庸碌。

    一开始,哪有什么忧国忧民的大志向呢?左不过就是一些出身低下的年轻人想要出人头地,想要成为搅动风云的大人物而已。对于年轻人来说,□□的死亡根本不算什么!一眼能够看透的平庸人生,那才是可怕的。

    年轻人无知、愚蠢、轻狂,这是真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不过本能地,一定要做点儿什么...如果什么都还没弄清楚,那么至少要付出行动,这也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思维方式。

    这当然会让他们犯错,但也因此,年轻人不会错过想抓住的东西。

    忽然,关音全都明白了,明白了新选组的意义:“是啊,当然是有意义的。”

    她就这样看着白河的眼睛,不躲不避。对于藤原,对于白河,对于新选组所有人来说,痛苦在于,他们在需要剑的时代出生,在不需要剑的时代走到风口浪尖。但或许这就是他们的意义了,每一个时代都有应该承担的东西。

    关音目光转向无垠的夜空,说道:“今年闰五月哦。”

    “嗯...”白河其实不知道关音为什么说到这个。

    “所以,简直就像是五月过不完一样啊。”

    “是这样吗?”白河眨了眨眼。

    “但五月再长,也是要结束的。”关音这样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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