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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1章 法不责众

    昨晚一番长谈,谢知道意识到他家这个诚意伯爵位眼下有太多事等着儿孙决断。

    待午睡起来,见了谢福亲拿来的伯府管事名册,谢知道知道儿孙在书房议事,没叫他,也不过付之一笑:他年岁大了,有些事儿孙不告诉他,自然有不告诉他的道理。他就别瞎操心,好好养身,不给儿孙添乱就是正经。

    至于儿子改他定的家规,启用外姓陪房做管事,谢知道就更不管了——所谓“时过境迁”,“此一时彼一时”,谢知道想得特别明白:既然连他谢家发家依赖的“科举制”都能由过往六十年的单利,渐显出利害两面,似他五十年前定的一个家规有啥好坚持一定不能改的?

    儿孙学问见识都比他大,又一贯孝顺,改家规必有其改的理由。

    何况他早年便把家业都丢给了儿子,不当家理事已久,现又何必自寻烦恼地瞎参和?

    由此眼见天黑了,屋里掌上了灯,不能再看书,谢知道也不着急,干脆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溜达,体验两个孙子每晚练的原地跑……

    谢子安抱着谢丰进屋看他爹跟前冷冷清清,不免惭愧——他爹这么大的年岁,这么远的道赶来,结果他却连顿晚饭都不能按时孝敬……

    谢知道看到谢丰非常高兴,拉着他的小手絮絮地问:“我们丰儿今儿出门做客了?”

    因为谢尚平日坐轿出门上衙的缘故,谢丰颇知道“出门”的意思,告诉谢知道:“丰出门,坐饺(轿)了!”

    想想又强调:“塔塔的,饺子!”

    不是老爷的。

    不过“做客”这个词谢丰却是头回听说,谢丰不明白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学话:“作客了!”

    谢知道听得频频点头,转脸跟吕氏赞叹:“看我们丰儿,连今儿出门坐的是他娘的轿子都是明白的!”

    吕氏撸着绣球笑道:“咱们丰哥儿小归小,却也有个小肚肠,什么都懂的。”

    “丰哥儿,”吕氏俯身问谢丰:“你到你舅爷爷家给你舅爷爷、舅奶奶拜年了吗?”

    这两天谢丰净在拜年了。闻言谢丰立挥舞空着的一只手给吕氏学舌:“拜了!丰拜了,秋爷爷。秋爷爷,给丰七,七糖,七肉,紫马肉,香!”

    “紫马肉?”

    看吕氏沉吟,谢尚帮忙翻译:“老夫人,就是芝麻肉!”

    “芝麻肉啊!哦,哦,”吕氏恍然大悟,随即惊叹:“我们丰儿都能吃芝麻肉了?丰儿咬得动吗?”

    谢丰骄傲地张开嘴,给吕氏秀自己的牙:“丰的牙,多的,吃得动!七寸卷,都七动!”

    “还吃了春卷啊!”谢知道随即开启新一轮地赞叹……

    一旁看丫头摆晚饭的红枣间或听到谢知道、吕氏跟谢丰的对话,十分服气:两位老人虽是土著,没听说过什么幼儿语言敏感期,偏却于家常哄逗孩子中无形地锻炼了孩子的语言表达力。

    果然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世孩子的早教其实一点不差。

    ……

    因为谢子安孝心一动,提前开晚饭,早先说好的新管事拜见礼就无期限推迟了。

    小厮们不能就走,听说上房传饭,便也瞅空吃饭。

    显真一肚子心事,吃不下,便端着饭碗挨到显荣身边。

    显荣受不了显真扒一口饭瞅自己三眼的鬼祟,没好气道:“你这是干什么?桌上这么多菜不够你吃吗?拿我下饭?”

    当着人,显真不好意思认错,忸怩道:“哥,这个,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有话跟你说!”

    显荣……

    若是换个人这样跟他说话,显荣一准抬脚踹人——话都说不利索,趁早滚蛋。

    但对显真,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显荣却只能似老父亲一样叹口气,忍耐道:“我最近没空。你有说话的时间,倒不如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本着将功赎罪的心思,显真迫不及待地问。

    “伯府不是有个跑马场吗?你替我去丈量一下,跑一圈要多少步。”

    “什么?”显真没听不明白,马场大小一般都以占地多少来估量,步这个单位,一般用于射箭。

    “伯爷说,”显荣放下饭碗,望天抱拳:“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古都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伯府既立,也当有府规。”

    提到家规,屋里所有人瞬间都放下了碗筷,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显荣环顾众人,正色告诉:“伯爷说伯府府规可参照原来的家规,只在惩戒板子这里加一条:二十板以下的轻微过失,可用跑圈惩戒代替。”

    众人……

    面面相觑一刻,显荣看连最大胆的显真都不敢开口提问,只得自己解释:“伯爷说:府里小厮丫头,多是刚选进来的年青孩子,犯错难免。这一错就打板子,虽一次只二十板,但手有轻重,如此日积月累的,于体肤的损伤也不小,落下毛病便是一生一世的病痛。有伤天和。莫不如省了些微小错的板子,一律改罚跑圈,都体体生活不易,疲乏劳顿之苦——此后,能改了最好,若一定改不好,也不怕,横竖身体无恙,下到田庄,也能自食其力!”

    这回所有人都知道怎么说了,齐声道:“伯爷仁心。”

    内里则不免暗想:府里这许多下人,伯爷不差人使,自是乐得施恩。只他们往后当差则更须小心在意,不能因为没了板子威慑就恣意妄为——似世子夫人就从不责人板子,但看这回管事人选,有些人怕是连肠子都悔断了吧?

    显真原比屋里众人都脑子灵光,当下很快了悟:他大哥给他的处罚来了。

    显真松了一口气,答应道:“哥,我今晚就去量!”

    ……

    既然提到家规,与座众人不可避免地又想到谢子安今儿破了管事只用谢姓家人的陈规,目光一下子都凝聚到晓乐身上。晓乐登时感受到了压力。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他被伯爷提拔为田庄管家固然是好,晓乐苦笑:但同时也成了这些谢姓家人的靶子。他们不说恨死他了吧,但有机会寻他一个错,拉他下来却似司马昭之心一样确证无疑。

    他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行。

    总之不能给夫人丢脸。

    ……

    谢知道心疼儿孙。他想着儿孙午后家来一直都在书房议事,午晌都没得歇,在受了新管事的头后便推说明儿要去信国公府想早点歇,赶谢子安、谢尚家去。

    谢子安回到卧房,看与他更衣的云氏一直木着脸不说话,主动道:“你若想问为什么改管事只用谢姓这一条便只管问吧!”

    如此云氏方问:“为什么?”

    为什么在周全儿媳妇体面的同时打她的脸?

    伯府管事不用她的陪房就算了,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

    谢子安叹口气,有些疲惫道:“我说我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告诉你,你信不信?”

    “临时起意?”

    云氏狐疑地看着谢子安:改家规这么大的事?

    “实在是不改不行了!”谢子安拉云氏在炕上坐下:“老话说‘店大欺客,奴大欺主’。这几年,咱们家的家生子虽叫谢福压着,没生出什么大事,但一个个地也没少仗着祖父母、老子娘的脸掐尖要强,争功诿过——这些咱们都是知道的。只不过先想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没想京里情形会严重若此,尚儿、尚儿媳妇跟前的下人已经懒惰到连大面都不肯敷衍了!”

    谢子安语气不善,云氏犹在揣度如何接茬。外间候着的谢福已然跪下,磕头道:“伯爷息怒,都是小人无能,还请伯爷治罪!”

    其他人看谢福一跪,跟着也都跪了。瞬间屋里屋外跪了满地。

    成亲三十年,云氏还是头一回看谢福跟谢子安请罪,立知谢子安这场气不小,赶紧给谢子安顺气,嘴里劝道:“伯爷,您息怒!谢福他们做错了事,您尽管责罚。只这大节下的,老伯爷,伯老夫人才刚刚安寝!”

    闻言谢子安恨道:“若不是碍着老伯爷,老夫人,哼哼——谢福,你跟显荣说,但等过了正月十八,年过完了。这京师伯府,所有谢姓男丁,有一个算一个,晚饭后,睡觉前都给本伯去跑马场跑去,每天最少跑足一刻钟,不许停!谁再敢偷懒,少跑,甚至不跑,直接扔庄子里去!”

    云氏……

    候谢福走后,云氏亲捧一杯茶给谢子安:“伯爷,您润润嗓子!”

    看谢子安喝一口茶,云氏叹道:“妾身大概明白伯爷的意思了。其实还在去岁夏尚儿媳妇带丰儿经山东回家乡时,妾身就私下问过尚儿媳妇:这么远的路,丰儿这一点子大,怎么才带一个陪房媳妇?这照应的过来吗?”

    “当时尚儿媳妇虽给了妾身解释,现今回想,难保没有奴大欺主,尚儿媳妇使唤不动的缘故!”

    “尚儿媳妇人能干是能干,但对下人,”云氏欲言又止,半晌方道:“有时也未免太过好性!”

    不说执家法打板子立威了,家常连句重话都没有。若似先前在老宅,有又春、承华给震着还好,这来京后自己当家,立马就露了怯。

    可见这金无赤足,人无万人,聪敏如尚儿媳妇,也有被下人拿捏的时候。

    谢子安点头道:“不错!我当时也留意到了。但因想着尚儿媳妇素常是个省事的脾性,加上她人又能干,山东往后家去也有碧苔服侍,就没理会。”

    “谁想这回来京才知道,她跟前看着四个、八个的丫头媳妇使着,实际里就只一个芙蓉能用!”

    廊下候命的彩画……

    “这给亲戚朋友看到成什么话?”谢子安生气道:“也不说咱们家现在如何,就说三房的恒瑾,进出都还跟着四个媳妇呢,偏咱们丰儿,咱们谢氏一族的元嫡长房元嫡曾长孙,身边才只一个芙蓉?”

    “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家规了?尚儿媳妇跟前的人都是谢福、又春给选的,几乎都姓谢。结果呢?这起子小人,仗着主子好性,眼里就没了主子,偷奸耍滑,推三诿四,都占全了!”

    云氏赞同道:“伯爷说!”

    谢尚点头,心里也是羞愧:齐家这件事,他差他爹实不是一点半点。不是今儿午后议事,他都不知道他这家内里已乱成了一锅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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