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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年年有余

    谢尚与成铭贺年一样得避讳科考。谢尚拱手道:“小弟恭贺成兄新春新禧,纳福迎祥,祯平吉祺,万事胜意!”

    成铭回谢尚:“愚兄贺尚表弟新韶如意,福禄漫长,德门衍庆,喜乐未央。”

    成铭贺词里“福禄”既有高官的意思,又音同“葫芦”,寓意招财进宝,多子多孙,同时“德门衍庆”也有生子的意思。

    谢尚没想到成铭也祝他生子,但转念一想,他这个年岁,成家立业,功名已极——站成铭立场,似乎只生子一项能祝,不觉笑道:“成兄吉言!”

    跟对云意的新年祝辞一样笑纳了。

    因为得了嘱咐,云芮拉着成功站旁边等谢尚和成铭互拜好年后,方上前与谢子安拜年:“云芮恭祝姑爹新年元亨利贞,茂介繁禧,庆云耀日,平步青霄!”

    云芮生在京师,满月、百日、抓周以及其后的年节生辰,谢子安都有登门道贺或送礼物。现两年多未见,谢子安看云芮不仅长大了许多,且头上戴的帽子,也由虎头帽换成了飘飘巾,不觉笑道:“芮儿现在读书识礼,学问见涨,这拜年词听着都跟先前不一样了!”

    “那姑爹就祝你新年笃志好学,开卷有益,积爱成福,前程似锦!”

    云芮学刚刚谢尚的样子,一躬到地道:“云芮承姑爹吉言。”

    想想又补充一句:“云芮新年会好好努力!”

    谢尚听着觉得不对……

    谢子安瞟谢尚一眼,忍笑点头道:“还是芮儿晓事!”

    谢尚……

    眼见云芮得了夸奖,成功不甘示弱,跟着抱拳给谢子安拜年道:“成功贺姑外公新年迎福,吉祥如意!”

    谢子安一样夸赞:“功哥儿也长大了,会自己说吉祥话拜年了。只不知道认字了没有?”

    ……

    男女各行。谢子安跟云意拜年的时候,云氏也似早年回娘家一样一照面便给方氏拜年:“恭祝二嫂千祥云集,百福骈臻,风顺家兴,门潭赠庆。”

    方氏见云氏封了伯爵夫人也不托大,依旧敬重她这个嫂子,心里舒坦,松开拉着的成巧回礼道:“恭贺妹妹三元肇始,四序来祥,福延新日,寿禄绵长。”

    站起身方氏笑道:“去岁腊八便听说了妹妹、妹夫和外甥、外甥媳妇的好事,一直盼着妹妹来京,今儿可算见到了!”

    “对了,我还当与妹妹道喜,”说着话方氏忽又向云氏福了一礼,嘴里贺道:“恭贺妹妹钦封诚意伯夫人,五世同堂,代代封侯!”

    没有云意的四骈八句,方氏的贺词简单直接,却一样恭维得云氏心花怒放。

    瞄一眼身边被红枣拉在手里还不到人腿高,仰着小脑袋努力透过兜帽风毛看她和她嫂子说话的谢丰,云氏暗道:可不是,她大孙子虽才三岁,却是富贵在手,福禄早定——将来一个伯爵确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

    勉强控制好嘴角弧度,云氏推辞:“二嫂,你这也太过客套!”

    只说客气,对代代封侯却是默认了。

    恰逢过年,云氏以为推辞贺喜不大吉利。

    看红枣拉着谢丰没有先她拜年的意思,云敏方上前与云氏道贺:“姑母新年大吉,迎春纳福,金玉满堂,万事如意。”

    既然学识比不及红枣,云敏与云氏的拜年词便不肯别出心裁,只拣最寻常的讲。

    云氏自己没有女儿,对于唯一的娘家侄女儿云敏原就不是一般的喜欢。

    云敏的名“敏”字由她爹取自《论语》“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一句,对云敏的抱朴守拙,云氏只以为是理所当然。

    不过再喜欢云敏,云氏也没忘了替身在翰林院的儿子避嫌,绝口不提未来前程,只道:“敏儿,姑母祝你开岁百福,瑞气呈祥,吉星高照,心想事成!”

    虽然幼儿的记忆有限,但今儿出门前以及来的路上,成巧可没少听云敏提及谢丰。且刚又听方氏叮咛云芮、成功,成巧不仅知道对面的红皮球就是谢丰,丰哥儿,丰弟弟,还模糊忆起两月前和谢丰手拉手玩的。

    成巧有心跟去岁冬节一样跟谢丰一道玩,但因家常都是成功主动找她玩,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便悄悄往方氏身边,离谢丰近的那边一点点挪……

    红枣与方氏,说实话也就近两三年才多见了几面,其实不大相熟,也不知道新年贺她什么吉祥话合适。

    偏这事吧,还不能跟谢尚商议,嗯,商议也不见得有用——来京两年,红枣瞧谢尚见方氏也很有限。

    为免出错,红枣便想着以方氏女儿云敏做参照——不说如今,就是先前几年她公婆还在京的时候,云敏一样一年也才见她公婆几回?

    横竖这年头对女人的道德要求是鄙弱,红枣便仗着自己是弟媳妇,直等云敏与云氏贺过年后,方松开谢丰,上前与方氏贺年。

    谢丰年岁小,还没有长记忆,已然忘了两个月前来过云家。

    下轿后谢丰看周围人事陌生,不免跟只初出洞穴的小兽似的一边扒拉着红枣,一边四下张望。现拉着红枣的手忽被松开,谢丰安全感顿失,立伸手去抓红枣的斗篷……

    云氏一眼看到,转手把谢丰拉到自己身前不算,更是将手压到谢丰的后脑勺上。

    感受到后背的倚靠,谢丰仰头看到拉着自己的是云氏,立感安慰:是他奶奶,跟他,还有他爹娘一桌吃饭的奶奶!

    可以放心,可以依靠!

    红枣家常使着大小八个丫头,八个媳妇、十好几个小厮。如此再加上谢尚和他的几个心腹,便是三四十号人。

    这些人在上房常来常往,谢丰小小年岁,如何分得清谁是谁?

    当然也没人要求谢丰分清。但谢丰自己经过长期观察,潜意识里将所见之人都分了类:第一类当然是天天跟他一桌吃饭、一床睡觉的太太和爹,他最亲近、最喜欢的人;第二类是日常抱他,给他洗澡换衣、把尿喂饭的芙蓉;第三类是令丞几个常跟他一块玩的孩子;第四类则是除太太、爹、芙蓉、令丞之外的所有人——这些人不跟他一块吃饭、睡觉、也不会抱他,跟他玩,谢丰也无所谓他们姓什名谁。

    当然在谢子安、谢知道、云氏、吕氏来后,因为家常一桌吃饭的关系,谢丰潜意识不仅很快细分出了新的类别——同桌吃饭,不一起睡觉类:太爷、太奶、爷爷、奶奶。且还根据人吃睡本能以及谢尚红枣的态度自发地将该类别的信任排序调整为第二,原先的第二类及以后都顺降一等。

    谢丰信任云氏尤甚芙蓉,有云氏拉着,谢丰复了先前的打量,然后便瞧到了云氏对面,挨着方氏的成巧。

    和忘了来过云家一样,谢丰已然忘了成巧——因去岁冬节谢尚的话,今儿来前红枣与谢丰只做了云芮和成功的功课,就没提成巧。

    不过因为潜意识里五类分人的粗浅认知,谢丰根据身高很容易地便将成巧归到能跟他玩的孩子一类。

    谢丰眼望着成巧站住了——谢丰在等,等红枣说完了话,招呼成巧过来给他行礼,然后一起玩……

    红枣拜方氏:“舅母宜入新年,添福增寿,满堂富贵,祥瑞如意。”

    方氏见红枣贺年循规蹈矩,并不盛势凌人,言辞上要她女儿的强,愈加喜欢,笑回:“尚儿媳妇,初入三春,和气致祥,如意富贵,年年有余。”

    也是寻常吉祥话,红枣听后一笑置之,拉着谢丰的云氏却瞅了红枣肚子一眼——耳熟能详的年年有余让云氏一下子联想到了莲花、鲤鱼和胖娃娃。

    自谢奕留在家乡后,云氏于偌大后宅日常感受空虚寂寞。云氏一点也不懊悔丈夫儿子觅封侯,她就想膝下能有个孙子绕绕。

    先因为谢丰吃奶,离不得娘,云氏不好张口。现如今丰儿不吃奶了——但凡红枣有喜,云氏下意识地搂住了身前的谢丰:她就可以让红枣安心养胎,照看新生儿为由,名正言顺地接手丰儿的教养!

    一家人里,原就数云氏最盼红枣有孕。

    感受到云氏的依恋,谢丰下意识地往云氏怀里靠,然后又仰脸冲云氏笑,笑得云氏的心都化了——她大孙子多亲她啊!

    成巧对面瞧见,不甘示弱地拉住了方氏。方氏趁机叫成巧与云氏贺年。

    成巧年方四岁,口齿却是伶俐,当下捧着两个羊羔毛衣袖将云敏来前教她的拜年词“恭贺姑婆新年大吉,福泰安康,德门迎祥,万事如意”一字不差的念诵了出来。

    云氏见状自是欢喜,跟方氏夸赞道:“巧姐儿聪慧!”

    现在的云氏就喜欢孩子,自家的,别家的,男孩子、女孩儿都喜欢。

    “巧姐儿,”云氏俯身对成巧道:“姑婆祝你新年冰雪聪明,婉婉有仪。”

    成巧乖巧道:“多承姑婆吉言!”

    转脸,云氏叫谢丰:“丰儿,你也来与你舅奶奶拜年!”

    虽然不知舅奶奶跟奶奶、太奶奶有何不同,但近来一直在各种拜拜的谢丰听到“拜年”二字立条件反射地举起两只衣袖,学舌道:“秋(舅)奶奶,囡好!”

    方氏眉开眼笑地答应道:“丰哥儿过年好,舅奶奶祝你新年欣欣荣乐,宪宪安怡!”

    有云氏珠玉在前,红枣祝成巧就容易了——不过是孩子大了,比去年的安乐祝愿添一句性格养成之类的勉励。

    所以红枣赠成巧新年:“晏晏和柔,嘉言如意”

    ……

    作为至亲,进屋后云氏还要与云意拜年,谢子安也要与方氏拜年。

    不过男女大防,谢子安与方氏相互间不过是带称谓的半揖半福,连带的云氏和云意间的拜年也是言简意赅——只一句“新年志禧”对“迎春纳福”就完了。

    待四位长辈都落座喝了茶后,方轮到红枣与云意,谢尚与方氏,成功与云氏、云敏与谢子安各自拜年。

    比起见谢尚,云敏其实更畏惧见谢子安——云敏既已确证谢子安精通看相,每每面对谢子安,云敏总免不了一种无处遁形的自惭形秽。

    幸而身为女子,除了简单的新年问候外,不必多话。

    其实云敏想多了,谢子安作为姑爷,本不好多打量妻兄家的女孩儿——早在十三年前儿子娶媳妇后,谢子安便没再正眼看过云敏。

    看相算命泄天机,易糟天谴,伤身损福——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谢子安如此想:只是看到好的倒也罢了,看到不好,说还是不说?

    都是是非因果。

    谢子安一贯惜福,自不会损己,所以干脆不看。

    横竖云家老太爷还在呢,再还有云意,轮转过来都轮不到他操心。

    ……

    落坐后,云芮同成功来与云氏、红枣贺年,而谢尚候云敏领了成巧与谢子安和他拜好年后,也亲领了谢丰与云意、成铭拜年。

    谢丰年岁虽小,却是前程远大。

    作为谢子安的至亲好友,云意自然也擅看相。

    云意候谢丰拜好年后,亲拉着去掉了斗篷套裤,终于不再似个球的谢丰看了好一会儿,方和谢子安夸奖道:“两月没见,丰哥儿的样貌出落得更好了!”

    云意于谢丰其实算个生人。但因为和谢子安对坐喝茶以及桌上摆了点心的缘故,谢丰便简单粗暴地将其归到了第二类:一桌吃饭类。

    对于云意伸手拉他,谢丰不仅不躲,反眨着眼睛回望过去——舅爷爷?是跟太爷爷一样的另一个爷爷吗?谢丰其实挺好奇。

    谢丰看云意对他笑,他便也对着云意笑,待听到云意一句话里有“丰”有“好”字,更认定云意是个跟谢子安一样的慈祥长辈,开心接道:“丰,好!好!秋(舅)爷,你好!”

    云意见谢丰一点不畏生,很是赞叹,连答两个好字,又跟谢子安夸道:“丰哥儿大方灵透,知道我在夸他。还知道回礼,给我问好!”

    谢子安一贯觉得孙子是自家的好,只他常年外放,一年半载才见谢丰一面。这回来,见谢丰面貌向好,谢子安也不好轻下结论——正是孩子生长时候,样貌有些变化,原是自然。

    现听云意如此讲,谢子安便知谢丰的样貌于自家封爵的好事有感,不禁笑道:“即是二哥这样讲,看来不是我自说自话了!”

    说着话,谢子安拉住谢丰另一只手,再一次仔细端详大孙子……

    谢尚闻言跟着打量儿子,想看看儿子样貌怎么个出落好法,结果一贯过目不忘的谢尚愣是想不起两月前儿子具体啥样了。

    谢尚……

    云意见状颇为得意,跟谢子安道:“我虽不似你能慧眼识人,现今却是占了个近水楼台。”

    似他两个月见一次面,不说比半年见一回的谢子安了,就是比朝夕相处的谢尚也更能感知谢丰面相变化。

    两只小手各为云意、谢子安拉着的谢丰则一时间不知道看谁才好,便一会儿看云意,一会儿看谢子安,小脑袋忙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转个不停……

    两月前的冬节,成铭忙着应酬云意和谢尚,对谢丰的样貌未曾多作留意——毕竟作为一个正常人,谁会特别留意一个别人家才刚周岁孩子的样貌?

    又不是看相算命的?

    但现在听得云意和谢子安说话,成铭则不免懊悔:多好的学习印证机会啊,就这样错过了!

    吸取教训,成铭在谢丰与他拜年时也仔细打量……

    听到云意夸奖谢丰,云氏便与方氏夸云芮:“这孩子大了一岁就是不一样,芮儿看着稳重多了!”

    去年初二,可不似今儿这样坐得住。

    方氏没一点心虚地替孙子生受了云氏的夸奖,笑应到:“孩子可不就这样,一天大似一天,一天比一天懂事。”

    “刚我瞧丰哥儿,也是长大了好多——似去岁冬月来,还走不稳当,得人抱,今儿却是能自己走路拜年了!”

    耳听方氏提到谢丰,云芮乘机提出:“姑奶奶,奶奶,我和功哥儿去给丰弟弟拜年!”

    他不想听他祖母话家常,老没意思的。

    云氏本想说该谢丰给哥哥们拜年,但看到谢子安、云意正拉着谢丰说话就低头喝茶没出声,方氏笑道:“去吧!”

    谢子安几年来一趟京,且下次来京自家还在不在京都是两说,云芮、成功男孩子,确是得过去多多亲近……

    成巧看两个哥哥都要走,也想一起去,跟着道:“姑婆,婆婆,我也去给丰弟弟拜年!”

    方氏一概点头:“去吧!”

    打谢尚婚事方氏就看出来了,谢家的当家人是谢子安。

    成巧但凡想进谢家门,必得过谢子安这一关。

    看云氏和方氏聊上了,红枣也不能干坐。知道云敏的性子,红枣率先开口道:“算年岁,功哥儿年后是不是就要启蒙了?”

    云敏点头:“是啊。族学蒙师那儿都说好了,但等到了二月三,文昌诞就去。”

    族学蒙师?红枣闻言一怔,心说谢家的族学可只雉水老宅才有。她儿子谢丰到了年岁,可要去哪里念书呢?对了,她现住的官帽子胡同周围有学堂吗?

    ……

    云敏度出红枣的怔愣,不觉轻叹,反问道:“尚表弟连中六元,出身翰林,尚弟妹你还担心丰哥儿将来没人教吗?”

    “就似功儿去族学,为的也不全是读书,主要还是跟族里兄弟混个脸熟。”

    没有长房嫡孙的先天资源,旁支庶系孩子的一切人脉扶持都要靠孩子自己跟族里争取——族学其实是个氏族品评孩子天资品性的初考场。

    养儿方知父母恩。做了母亲,云敏才真正感悟当初母亲为自己各种看见看不见的打算。

    云敏默了一刻,又轻声道:“丰哥儿身为宗子,又何须如此?正好在家清静读书,旁人羡都羡不来呢!”

    一个人读书有什么意思?前世公立学校念了十好几年书的红枣觉得没有参与过学校集体生活的人生不够完整。

    似谢尚早年那一身自以为是的臭毛病,就是独生子女闭门造车的锅。

    红枣可不想谢丰将来遭媳妇嫌弃。

    看来,红枣寻思: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学校教育、族学。

    不过品云敏话语间的羡慕,红枣决定换个安全话题。

    “敏姐姐,”红枣又问:“我来没几年,京里的习俗不大通。所以想请教姐姐——往后功哥儿念书,也会似咱们在江州那样搬出内宅吗?”

    “一样的!”云敏也舍不得儿子往后搬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去,特别共情红枣的担心。

    即为宽慰红枣,也为宽慰自己,云敏告诉道:“虽说搬出去了,其实早起上学前是要进来问省的。且初级蒙馆,只上半日课,午时便又家来了。午饭后歇晌,然后再习习字,温一回早晌的功课,便又进来晚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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