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躺着的时候,余光看到门口多出来的鞋。

    视线一往上，他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这不是人鱼王吗。

    他赶忙叫停时游：“有外人在,你多少给我点面子！”

    外人,时游回头看到来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不是外人。”

    裴怀忍不住瞪了眼唐洛,时游这家伙属于看起来好相处，但要真正被他纳入“自己人”的范畴，需要花很漫长的时间。

    他当年参加了多少比赛才和被参赛者称作“king”的时游搭上话，怎么到了唐洛这里这么容易？

    没错，他和时游结交,并不是通过乌雅媚。

    他是主动找上门的,一开始他只是好奇时游这个家伙脑子怎么长的。

    唐洛你何德何能？

    身上的伤还是其次,但裴怀感觉自己的心灵受到严重伤害。

    时小游，你偏心！

    时游没注意裴怀的控诉,一看到唐洛,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就有点着急想解释,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唐落早在还没见时游,就在医院病房的残留现场分析过时游的性格,看到这一幕也没多惊讶。

    又接收到君王裴羡慕的眼神，他不知怎么的就多了点骄傲的情绪,看裴怀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他体贴地对时游说：“我给你拿药箱。”

    于是，三个人围坐着，裴怀脸上挂彩地坐在原地。

    一开始唐洛还想亲自给裴怀上药的，隔离情敌和时游的所有互动。

    裴怀立马盯着时游：你敢让他碰我试试？

    时游看裴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也就略带宠溺地扫了眼裴怀,拒绝了唐洛。

    时游也没用狠劲，大多是皮外伤，但架不住裴怀会装疼，时不时抽个气什么的，搞得唐洛都怀疑，这不是皮糙肉厚的血族，而是什么娇弱种族。

    时游放轻了力道：“刚才干嘛不还手？”

    裴怀哪好说他也颜控，死要面子地说：“看在你给了我重磅消息的份上。”所以爷心情好。

    时游差不多给他上好药，唐洛就接过了药箱，两人小声地交流了几句。

    裴怀哪会那么容易让唐洛得逞，插/进小两口中间：“我可是在血族等了你万年。”

    这也是事实，在得到乌雅媚的“死讯”后，裴怀万念俱灰，只剩下时游这个挚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的是我。”时游虽然这么吐槽，却上前狠狠拥住裴怀，鼻尖酸涩，你这个傻小子。

    “呸，你想的美！”裴怀怒骂着回拥，然后越过时游的肩，朝着气得冒烟的唐洛眨眨眼。

    嘿，和我斗？

    你三百岁真是不够看。

    唐洛：“……”

    忽然觉得之前如临大敌的自己有点被刻意误导了，哪有情敌是这种画风的？

    最重要的是，唐洛隐约察觉到了，裴怀释放的那一丝善意。

    将乌雅媚的消息传递后，裴怀也将时游始终记挂的背包交给他。

    时游刚接过，就迫不及待打开检查里面，在看到那只楠木盒还在，全身才放松下来。

    刚一抬头就与裴怀探究的视线对上，

    裴怀缓缓道：“我说过，不会逼你的。”

    如果不是早就发现时游的诸多异常，他和乌雅媚也不会坚持陪时游上方舟。

    唐洛很敏锐，看他们要说的事涉及隐私就站了起来，却被时游拉住了。

    时游没开口挽留，但唐洛却能懂他的意思，再次坐了回去。

    时游放弃掩藏：“你是早就猜到了吧。”

    裴怀并不否认：“时大哥是不是…”

    时游闭上了眼。

    “是。”

    裴怀捂住了脸，虽然他接触时庭的次数并不多，但要说他敬仰什么人，非时庭莫属。

    应该说，身为最年轻的方舟总设计师，时庭是无数航天少年人的梦想。

    无论是哪里的媒体，都没提到过这件事，所以就算亲近如他们都不知道。

    “是怎么去世的？”

    “敌国刺杀。”

    就在登录方舟的半年前，某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时游收到了噩耗。

    时庭是在实验基地附近的临时住所被枪杀的，死前他正准备给弟弟发报平安的短信，手机界面永远停留在了那一页。

    现场没有任何指纹、毛发、DNA等残留，干净的好像从没人来过。

    与时庭一同牺牲的，还有数十位保镖，他们都是无法拥有姓名的无名英雄。

    华国的方舟科技遥遥领先，眼红者无数。

    而时庭是航空界最闪亮的星，他早年就拒绝过多次天价挖角，始终坚守在研发岗位上。

    树大招风，招揽不成，就出这样阴损的招数，一旦时庭离开，对方舟产业将是毁灭性打击。

    但敌国不会想到，时庭早就未雨绸缪地培养了无数接班人，他们才是未来的真正希望。

    时庭早早地留下了遗书，他深知自己在青少年中的影响力，所以在遗书中说过，如果他不幸离开，尽可能延迟公布他的死讯，最好能等到他们的国真正站在世界科技之巅的时候，那样所有的悲伤都会随风而散。

    时游登舟时，信息栏上显示【特等功勋/一等功勋烈士家属】，指的不仅仅是时游的父母，父母都是一等功勋，特等功勋是时庭的。

    那之后，本来就失眠严重的时游，开始整日整日地睡不着，严重到只能靠药物入睡。

    时游心里明白他需要休息，但身体却怎么都睡不着，哪怕睡了，也常常伴随噩梦。

    裴怀还记得，从某一天开始，只要提到时庭，时游的神色就开始不对劲。

    最重要的是，时庭那么宝贝弟弟，一个谭其玉都能暗中策划很久，为了让谭家倒台，还要用正规的方式，时庭为此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

    而时庭一直是反对时游接触航空相关的，时游决定进行冥王号旅游的时候，却完全不见时庭反对的身影。

    种种疑点，都串联到了一起。

    裴怀又想到一件糟糕的事，当初在虫洞出现的时候，时游问副舟长要了逃生舱。

    他和乌雅媚确认过，是否是三艘，得到肯定的答案。

    实际上，只有两艘。

    当时时游只催促他和乌雅媚上舱，那他自己呢？

    以时游当时修理方舟的大功劳，真的要不出第三艘吗？

    不是要不到，而是时游不打算要。

    时游是不会做出自杀这种事的，时家兄弟相依为命多年，他们对自己的承诺就是努力活下去。

    所以只要不是极端情况，时游一定会努力求生，这造就了时游行动和心理的背道而驰。

    裴怀脸色大变，他望着正被唐洛轻声安抚的时游。

    时小游，你在登舟的时候，是不是想找机会送走自己？

    *

    随着派拉希蒙山喷发的死亡人数确定，一切尘埃落定。

    唐洛举行了一个现场发布会，为遇难者哀悼，同时也陈述了夏沙城港口案的罪魁，并罗列了数个血族无法反驳的确凿证据。

    唐洛的说辞，被裴、辛登等血族重量级君王认证，莫格耶也同时转发。

    这下，就连血族本土的民众也不会再为巴伦发声，巴伦一时间成为所有人的讨伐对象。

    如果他本人在地狱，也不知道会不会怕。

    但也许，是不会怕的。

    唐洛为在火山爆发中牺牲的士兵，以及港口/爆炸案中丧生的人鱼举行葬礼，人鱼大多实行海葬。

    一辆辆灵车被皇家车辆开道，来到帝都边最知名的罗曼蒂克海，它的得名来自古人类的语言，据说是浪漫的意思。罗曼星的名称也是来自这个词，因为发音太难，最终只取了前两个字。

    人鱼们很喜欢这片海岸，这也是许多人鱼的的最终归宿。

    海平面上是一轮初升的红日，在天边玫瑰色的云彩下，他看到了在海岸边壮观的玉雕群，海浪不断拍打着他们。

    那是一条条死去的人鱼雕像，只有自然死去的人鱼才会玉雕化。

    他们的表情栩栩如生，几乎透明的肌肤仿佛会在海中化为泡沫。

    时游震惊地望着这瑰丽一幕：“这是……”

    裴怀也静静地看着，他一个血族君王的参与，也让这场葬礼显得更加隆重。

    “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很震撼，在方舟上展出的，应该是被虫洞偶然吸走，吐到茯苓星的。”

    接下来，唐洛亲自为牺牲者的棺材上盖上国旗，场面庄重肃穆。

    悲怆的歌曲从在场的人鱼口中传出，形成一圈圈音波扩散在海面上。

    一切结束后，皇家护卫陆续离开，时游独自来到一片海岸线上。

    唐洛默默跟

    在后方，当他发现与他同样动作的裴怀时，只扫了一眼，没再说话。

    时游望着远处的海鸥，从背包里拿出楠木盒。

    “我哥总对我说：还有哥哥在，不要害怕。”

    “但哥哥不在了啊……”

    时游的指尖微微发白，最终还是打开了那只楠木盒。

    曾经里面盛满了糖果，现在却是一盆骨灰。

    一米九的大汉，就缩成那么小的一盒。

    时庭在遗书中对弟弟很不客气地吩咐，他想洒在宇宙中，一块风景美丽的地方。

    最好是有水的地方，时游怕水，将他洒到水里继续守护着他的弟弟。

    这才是时游选择对时家人来说意义特殊的冥王号，又踏上方舟旅行的真正原因。

    骨灰在海风中飘向远处。

    时游的眼眶干涩，从拿到骨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掉过一滴泪。

    时庭那个在遗书中都能调侃弟弟的家伙，一定会笑话自己是个爱哭鬼。

    那个私自离开的混球，是希望他能快乐生活的，所以不能哭。

    唐洛见裴怀倒痛哭地不能自已，也不去打扰，他来到时游身边。

    在时游收回楠木盒的时候，他发现盒子下好像还有个机关。这是时庭当初做这只楠木盒时就设置的，曾经的时游玩得乐此不疲，从拿到骨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动过。

    “是空的，你想看，可以打开。”

    唐洛能看出这是个手工制作的盒子，每一处都独具匠心。

    他轻轻打开多重机关，突然愣住：“里、里面有东西！”

    时游立刻转头，那是一封放了不知道多久，页面早就泛黄的手写信：

    【臭小子，你瞒了我多少年，啊？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揍你一顿，喜欢男生从来不是难以启齿的事。】

    信放在那儿，一直在等着时游的发现。

    时游的声音都空洞了：“我哥……他知道？”

    身后传来裴怀依旧哽咽的声音：“庭哥知道，他一直在等你主动坦白。我们共同扳倒了谭家，将谭其玉做的事抖了出来，太本来想作为你24周岁的生日礼物的……”

    时游在发现性向后，就一直瞒着亲友，被两个好友发现纯属意外，而时庭太忙碌回家次数少，所以很方便时游隐瞒。

    时家很个很传统的家庭，根本无法接受gay这样的异类。

    时游不想面对时庭失望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打算死死隐瞒。

    时游看到信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时候把我弟媳带来给我看？

    一句话，让时游彻底破防了。

    时游小心地抱着信，蹲了下来。

    汹涌的酸涩一股脑儿地冲上来。

    “啊————”

    泪水不断冲出眼眶，落在海滩上。

    唐洛一把将人抱住，心痛地搂着颤抖的人。

    很快就染湿了唐洛的肩头。

    裴怀觉得不用问了，如果不是真正放下了，时游还会继续死守着那只楠木盒。

    裴怀抹了一把泪，他看着现在能落泪，将情绪完全表达出来的时游，忽然明白了唐洛的重要性。

    唐洛是在哥哥离世、友人失踪，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时游第一个信任的人，是时游至暗时刻中的一道光。

    海浪不断怕打着海滩，也不知过了多久时游的情绪慢慢恢复。

    他盯着沙地上爬行的小螃蟹，道：“眼泪，忘了接。”

    他的眼泪，很值钱的。

    唐洛又好气又心疼，他温柔地抹着时游通红的眼角。

    “门曼德最近发起了不让人类掉眼泪的活动，你要不先流回去？”

    唐洛得到心上人的瞪视，暗暗放松了。

    两人安静地坐在沙滩上。

    唐洛略显忐忑地问：“你哥哥，会满意我吗？”

    时游望向远方，迎着微风，仿佛看到了什么，他嘴角微微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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