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油杰其实不怎么熟悉森林，他在城市里长大，接触到的世界里充斥钢筋水泥和汽车尾气，对森林的了解基本只来源于学校活动和书籍，最深的印象是森林里满是树和新鲜空气。
森林里当然不止树和新鲜空气。穿过树木的空隙，踏过地上深厚的枯枝败叶，拨开低垂的藤蔓，路过苔藓和蘑菇，鸣虫的叫声从隐蔽的角落乍响，翅鞘摩擦的声响在视线看过去时突兀一静。
清川苍牵着夏油杰，往森林深处而去。
夏油杰越来越感觉，他们像是要走到与世隔绝的另一个世界里去。
夏油杰对那个世界并不了解，唯一的联系只有对这里有着诡异的熟悉的清川苍，唯一让他踏入这里的动力，是从清川苍手心传来的拉力。
那些觉得清川苍是精怪化身的荒谬念头依旧存在于他脑海里，并且再次被想起。
他想，说不定是树妖，扎根地附近住着一群会给他浇水松土的聪明猴子，所以才会对森林这么熟悉，又那么喜欢猴子，还不喜欢动、体能差劲。
当然，志怪故事也离不开吃人与否的部分。夏油杰觉得，如果清川苍是树妖，他大概有高大的树型，是什么都吃包括人的类型；不过进食时应该不是很粗暴，而是会把人类缠住、麻痹，再慢慢吃掉。
那你还跟着他走？心里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声音在发问。
我是咒术师，有个万一逃出来就是了。夏油杰在心里回答。
这个念头出来，连夏油杰自己都觉得怪异。
他不是莽撞或者有过多好奇的类型，这种事正常来说他会礼貌地避之不及，今天却像昏了头一样非要撞上去。
他没法为自己的怪异找理由，只好在心里转移注意，心说看来树妖清川苍还有迷惑人心的特殊能力。
他忍不住发散思维，游戏里精神类的npc也大多体力不行，或许清川苍跑步差劲也有这方面原因。
这样一想还怪令人同情。不过说是同情，夏油杰眼角眉梢却带上笑意。
清川苍哪知道自己在夏油杰心里种族大变异，从人类跳过猴类，一步到位乔木类，下一步还要定他开什么花结什么果，安排得明明白白，就是和他本身半点不搭架。
如果清川苍知道夏油杰怎么树塑他自己，他或许会真诚建议夏油杰去搞oc，以夏油杰的想象力，一个月里造个oc世界千年史、万年历，半点不成问题。
一无所知的清川苍，觉得一直干走路有点无聊，他开始和夏油杰介绍森林：
“这里我还挺熟悉，前面有一棵树得绕路，因为那棵树上有很记仇的乌鸦筑的巢，如果走到那棵树附近，它们会一直追着我啄，还有干别的坏事……
“嗯？我怎么惹到它们的……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有一次爬上树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幼鸟，吓了成鸟一跳，从此以后就被记仇了。
“你是不知道啊，它们真是好贼的鸟，我穿白衣拉黑矢，穿黑衣拉白矢，换别的颜色了
，发现效果不好，还飞下来叼我猴……叼我头发！”
清川苍把“猴毛”一词咽下，差点说漏嘴的心虚让他忍不住回头看看夏油杰的表情，然后发现夏油杰看上去特别好心情。
清川苍：？
虽然你没发现端倪是件好事，但是为什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听到我被乌鸦捉弄让你这么开心？？？
清川苍看着夏油杰弯起的眼睛和翘起的嘴角，问道：“你笑什么？”
夏油杰握拳挡住笑意，偏开视线：“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清川苍：？？？
清川苍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他很想发作，但是想想自己带人来这里的本意是道歉，又不好开口再度质疑。
而且想起道歉这种事，他心里又被另一种心虚占满，因此本就不多的生气一再犹豫，最后变得半气不气，撇了撇嘴问道：“这事情就让你这么高兴？”
“应该不算高兴……只是觉得很有趣。”夏油杰说，看着清川苍又转回去看路的背影。
清川苍故意晃了晃他手腕，不太乐意地说：“有趣在哪里？”
夏油杰反应过来，解释道：“我不是在笑你。”他声音放轻，“被乌鸦叼头发很痛吧？我怎么会因为这个笑你。”
清川苍虽然嘴上嘟囔着“谁晓得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不过手上却没再故意搞怪地摇晃，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还有点温馨。
不过周围的景象倒是越来越阴森了，枝繁叶茂的树木遮蔽天光，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越发难走。夏油杰走得磕磕绊绊，结果清川苍还是如履平地。
夏油杰记得自己有一只会发光的咒灵，他召唤出来，当作照明的工具。
清川苍对这只咒灵很好奇。
“这种鱼好像是叫鮟鱇鱼？和传言一样丑得别具一格。”清川苍松了握住夏油杰手腕的手，把鱼抓到手里，捏得它噗叽噗叽。
夏油杰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腕，迟钝地应了一声。
“丑丑的小鱼。”清川苍把它举到眼前，看着这只被捏得鱼皮泛红，似乎有些羞涩的小鱼，眼含笑意，“我记得鮟鱇鱼好像挺好吃的。”
小鱼一个激灵，从他手里光速飞出，躲着清川苍想抓它的手，最后藏到本来有点看它不顺眼的夏油杰头顶。
夏油杰把它从头顶抓下来，拿不准要不要递给清川苍。
清川苍咂舌：“啧，怪聪明的。”不过既然这小东西听得懂，他也礼貌地没有继续吓鱼，顺口转移话题，“快到目的地了。”
目的地。夏油杰好奇地想，那是怎样的地方？
*
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浪漫的地方。
在走过森林最暗处后，柳暗花明，他们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古老的树干撑起锦簇的花和叶。原本被其他树木的枝叶遮蔽的阴暗到了这里尽数散去，因为方圆十米以内刚巧只有这一棵大树，所以阳光毫不吝啬地向它倾泻。溢彩流光照在自然舒展的
树冠上，照在随风散落的樱花花瓣上，也落入他们眼中。
自然的奇景。
夏油杰愣怔地看着如此神奇而美丽的一棵树。有一阵风向他们吹来，于是那随风飘散的柔弱花瓣也向他们飘来，心型的粉瓣落在夏油杰向上张开的掌心。
“好看吧？”清川苍期待又得意地看着夏油杰。
“好看。”夏油杰失神地喃喃道。
夏油杰对于景物的惊艳，让清川苍很高兴。
清川苍笑道：“这是我前段时间偶然发现的一个地方，花开得很漂亮，今天突然觉得，应该也带傑酱来看看的。”
他再次牵住夏油杰的手腕，带夏油杰走到那片阳光下，靠近这棵樱花树。
又有一阵风出来，樱枝悉索，花瓣如雨落下，飘飘扬扬落了两人一身。清川苍没管在他头顶安家的几片樱花，他转身，面对夏油杰，深呼吸。
在此刻，夏油杰想起了文艺作品里众多在樱花树下表白的场景。小树林的另一种可能性，强势出现在他大脑里。
清川苍认真地说：“傑酱，我有话想对你说。”
原、原来真是表白吗？！夏油杰的心脏一下比一下跳得重，他知道自己在紧张，也恍然大悟地猜到了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原来如此。他心想。原来我是这样的想法。
我……我想答应他。
他紧张、不自在，而又带着隐秘喜悦地认真回答清川苍：“……你说吧。”
在明媚的阳光下，夏油杰的目光躲闪起来。清川苍看到夏油杰视线飘忽，一双被阳光照成灿金颜色的眼睛犹犹豫豫不敢看他，不知为何愣了一下，才按照打好的腹稿说下去：“请看VCR。”
他用力鼓了鼓掌，惊得不明所以的夏油杰茫然地抬头，看到两条竖幅从樱花树上滚落打开。
一条写着：“兄弟，我错了！”
一条写着：“兄弟，对不起！”
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呆滞地看着这两条竖幅，满脑门问号，不明白事情究竟如何发展到如此地步。
发生了什么？
不是表白吗？
……等等！
他终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清川苍确实从一开始就说了，要带他去一个地方，向他好好道歉。
这么说来，所谓表白，完全是他脑补过头，和现实半点都不搭边。
清川苍继续说道：“傑酱，今天对你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我很愧疚，也很后悔。我不想和傑酱关系恶劣，我想和好，所以去请教高人，高人教我要真心诚意，要表达你对我的重要程度的真心，还有我知道错了的诚意。”
“所以我想带你来这里。”清川苍说道，转头看向樱花树。
夏油杰跟着他的目光看去。这美得如梦似幻的景物，让夏油杰心里，被残酷现实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的浪漫火苗，又侥幸地复燃了一小簇。
或许清川苍不
止是想道歉……？
在他的暗中期盼下，清川苍看着樱花树，又拍了两下手。
从树上冒出一群毛茸茸的脑袋，它们警惕地盯着夏油杰，然后躲在清川苍身后，依赖地倚靠和攀爬清川苍，构成了一副比“阳光下的樱花古树”还要奇景的“人与自然”。
清川苍再度深呼吸：“我的真心诚意，是带傑酱来森林里，并且告诉你，之前我觉得不能说出来的秘密。
“是的，我是有一群吗喽下属。我在不久前，也就是傑酱发现我不在宿舍的那一天，打败了这个猴群中最有力的竞争者，成功夺取猴王宝座！”
清川苍慷慨激昂，夏油杰无语凝噎。
所有和浪漫沾边的心思，在匪夷所思的现实下彻底覆灭。
这种悬着的心终于死透的感觉还真是奇妙。
*
黄昏时刻。
“硝子，道歉要真心诚意，应该是你教他的吧。”夏油杰一脸萧条地问道，“不，我不是质问你，我只是……想和人说说话，消解一下复杂的心情。”
硝子再次坐在医务室门口阶梯上，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挺像的，有心事了都跑来找我聊天。话说你怎么确定是我的？学校里不是还有别人吗，比如大概在宿舍打了一下午游戏的某人？”
“就算悟有心帮忙，他也说不出‘真心实意’这种水平的话。”夏油杰勉强笑笑，“他大概会‘未知全貌，但总之是对方不对’这样吧。”
“这倒是。”硝子看他这么低落，还是接话了，“所以你要和我说什么心事？苍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夏油杰的表情一言难尽。
“……”硝子瞟了他一眼，有些无语，“我抽根烟不介意吧？正好你可以慢慢想，要怎么用意识流的语言向我发牢骚。”
实习了一天，她也有点累了，急需一根烟提提神。
“也没到要发牢骚的地步吧，就是，没想到我会误会成这样。”夏油杰不自觉又叹气一声，“本来以为是他要……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意思是，你会错意了？”硝子有点感兴趣，她问道，“你误会成什么了？”
夏油杰的脸，在一片昏黄的夕阳余晖下，默不作声地红成一片：“……没什么。”
说完，他落荒而逃，背影匆匆而慌张。
“有点意思啊……”硝子抖抖烟灰，扬了扬眉毛。
不过，她虽然很好奇事情究竟如何发展，却不急着探求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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