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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2 章

    李太医的话音落下。

    书房里的气氛更是滴水凝冰。

    容隐独自坐在背光的圈椅上,搁置在圈椅扶手间的长指收紧。

    那双窄长的凤眼在逆光处愈显晦暗。

    似有浓云卷积翻滚。

    就当李太医紧张得开始生汗时,容隐终是自长案后起身。

    “段宏。”他将碎玉收起:“去请太子妃前来。”

    段宏应声,往太子妃寝殿的方向而去。

    两座殿宇相距不远。

    大抵一盏茶的时辰后,江萤便随着段宏步入殿阁。

    “殿下。”她福身向容隐行礼,目光又落在眼前的李太医身上:“这位是?”

    “这位是曾经宫中当值过的李太医。”容隐垂落眼帘,将眼底的晦色掩下:“今日是来为般般诊平安脉。”

    今年的夏日比往年都要炎热。

    东宫里也陆续有宫人着了暑气。

    江萤闻言也不疑有他,遂抬步走到李太医近前:“那便有劳太医了。”

    李太医摆手谦过,便从医箱里取出脉枕放在面前的长案上:“请太子妃搁腕。”

    江萤依言照做。

    跟来的连翘则取出锦帕轻铺在她的腕间。

    李太医抬手搭在她的腕脉。

    细细诊断良久后,方斟酌着道:“太子妃的身体并无大碍。但仍需仔细调养一段时日。”

    “草民会先开几张药方以观后效。”他尽量隐晦道:“但在服药期间,还请太子与太子妃多加克制,不宜过于频繁,以免药效不佳。”

    江萤脸颊红起。

    容隐亦是微顿,稍顷后方道:“孤会留意。”

    李太医舒了口气。

    连忙提笔写好药方后,便向两人拱手道:“殿下令医正按方抓药便好,草民先行告退。”

    容隐颔首,令段宏亲自送李太医回去。

    而他则与江萤回到寝殿。

    与她一同整理将要带去永州的行装。

    几个箱笼整理下来,江萤便也渐渐觉出端倪。

    容隐平素里便不是多话的人。

    但今日的话却又格外的少。

    少得令她都觉得容隐是在因何事而不悦。

    “殿下心情不好吗?”她将跑来撒娇的雪玉抱起,偏首看向身侧的容隐:“是因为李太医的话吗?”

    她说着脸颊微红。

    李太医适才说过‘不宜过于频繁’。

    但在她的印象里,容隐好像并非是那般重欲的人。

    至少白日里不是。

    容隐指节微收。

    那双鸦青羽睫微垂着,令人看不见他眼底寒意:“孤在想一些曾经的事。”

    江萤正抚着雪玉柔顺的长毛,闻言也好奇道:“是什么样的事?”

    容隐眼底微寒,握着玉梳的长指收紧。

    是有关他母后的事。

    无论是少年时留在宫中,还是元服离宫后成为太子。

    他的母后始终偏向容铮。

    此前他并未觉得如何。

    毕竟他身为长子,又是容铮的同母兄长。

    不可也不必与他计较这些。

    而即便他的母后贵为皇后,也可有自己的亲疏喜好。

    他自幼便在皇祖母的寿康宫中长大,他的母后对他没有在身边长大的容铮那般亲厚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做到如今这等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他迅速往前回想。

    但还未理清思绪,剧痛便陡然传来。

    容隐眉心紧皱。

    本能地抬手摁上眉骨。

    江萤的目光同时落来。

    “殿下?”她放下雪玉,紧张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在最初的剧痛过去后,容隐垂落指尖,嗓音微哑地道:“不必。”

    他垂眼看向江萤,低声解释:“这是落水所留下的后症。”

    江萤羽睫轻颤。

    她曾经听容隐提过此事。

    他八岁时曾在宫中落水,被宫人救起后连续高热数次。

    再醒转的时候,便罹患如今的奇症。

    往后十二年再也未曾痊愈过。

    但其余的后症,容隐并未与她提过。

    她忐忑询问道:“殿下当年落水,还留下过其余的后症吗?”

    容隐微垂眼帘,将手中的玉梳搁回匣中。

    “并非什么要紧的病症。”他道:“只是难以想起落水前后所发生的事。”

    若要强行去想,便觉得头疼欲裂。

    他说至此,对上江萤担忧的视线,便轻抬了抬唇角:“无事。”

    “只要不去回想,便没有大碍。”

    江萤轻轻点头:“其实这样也好。”

    她低声道:“既然殿下不愿想起,一定是一段不好的回忆。”

    “是吗?”容隐低喃了声,低眸看向落在她裙裾上的金晕。

    金阳渐微,还有半个时辰,便又是交替的时间。

    他亦敛回思绪,自镜台前起身。

    “孤尚有些文书要整理。等明日再来见般般。”他说罢转身,又在将要走过屏风的时候停住步履。

    “般般。”他低唤了声。

    江萤轻应了声,拢裙走到他的面前。

    容隐并未言语,而是重新转过身来,轻执起她的素手。

    他将目光偏向旁处,同时在她的掌心里写道。

    ‘若今夜孤想要离开东宫,般般定要不择手段地拦住孤。’

    江萤心弦微紧。

    但还是点头道:“臣妾记住了。”

    容隐颔首。

    在她的目光里转身离开寝殿。

    今日他并未前往祠堂,而是径自回到书房。

    在最后的半个时辰里整理出一

    份名册交给段宏。

    “交给暗部彻查。但凡找到错处之人,皆按律惩处,不必留情。”

    “是。”段宏双手接过。

    却又在目光触及后神情凛然。

    名册上的人多是姜氏之后。

    且不少人还身居要职,与姜皇后互为依仗。

    “殿下。”段宏有些犹豫:“兹事体大,您是否再思量一二。”

    姜家是世家大族,且太子与姜皇后血脉相连。

    母家的势力亦是东宫的助力。

    母子相争,亦会对东宫的羽翼有损。

    “不必。”容隐没有半分迟疑:“彻查下去,待七日之后即刻令人上疏弹劾。”

    般般无辜。

    红玉镯之事绝不能轻纵。

    无论他的母后怀着何等心思,他都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发生。

    而七日后的清晨。

    他们已启程前往永州。

    届时母后再想拦人,亦是鞭长莫及。

    *

    忙碌间不知光阴几何。

    待江萤将手中的清单拟好,东宫里已是华灯初上。

    连翘提着食盒从小厨房里回来,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奉到她的面前:“这是奴婢根据李太医的方子熬的药。每日一碗,太子妃连吃一个月便好。”

    “那便是三十碗。”江萤接过药碗,看着棕黑色的汤药叹气:“调养身子竟要用那么多的汤药。”

    她向来不喜欢喝苦药。

    但偏偏眼前的汤药浓稠,便连铺面而来的热气都是苦的。

    光是想想,都觉得剩下的二十九日难熬。

    连翘看出她的为难,便也帮着劝解:“其实这三十碗并不算很多。奴婢曾听年长的嬷嬷们说过,宫里的娘娘们调养身子时,各种汤药往往一喝便是一年半载的。”

    江萤轻叹了口气。

    无奈只好将汤药送到唇畔。

    还未来得及饮下,她便似想起什么般偏首看向连翘:“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连翘探首看了看远处的更漏,又替她将面前的宫灯点亮:“回太子妃,酉时二刻了。”

    江萤端着汤药的动作顿住。

    酉时二刻。

    毕竟若是换作旁日里。

    这个时辰太子应当早就来她的寝殿里找她。

    “殿下呢?”江萤连忙追问道。

    连翘想了想道:“奴婢从小厨房里回来的时候,好像听见侍卫们正在备马。”

    “应当是殿下有事想要夜出。”

    “不让殿下出去。”江萤想起容隐说过的话,便急忙将手里的药碗搁下:“我这便过去。你也赶紧遣人去照壁前拦着,绝不能让殿下离开东宫。”

    连翘虽不知前情,但见她神情焦急,此刻顿时也紧张起来。

    “奴婢这就去找人!”

    话音落下,两人便兵分两路。

    连翘负责找侍卫拦人。

    而江萤径直往东宫门前去。

    好在发现得及时。

    江萤赶到照壁前时,容澈还未离开。

    他骑在那匹乌鬃马上,单手持缰,眸光锐利地看着那些阻拦他的侍卫们:“都给孤让开!违令者庭杖八十!”

    江萤见状不敢耽搁。

    还未来得及喘息,便快步上前在他的马前站定:“殿下要去哪里?”

    她微微气喘道:“如今都已经入夜了,即便有什么事,也可等到明日再议……”

    话音未落,便听见侍女短促的惊呼声响起。

    却是容澈手中的银鞭落下。

    骏马长嘶着扬蹄向前。

    首当其冲,便是挡在马前的江萤。

    面对疾驰而来的骏马,江萤明眸微睁,霎时间浑身僵木。

    都忘记要闪躲。

    就当骏马将要迎面撞上她的时候,马背上的容澈蓦地俯身。

    他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抱起,反手将她摁在面前的马鞍上。

    呼啸而来的风掠过她的鬓发。

    步摇交撞声的急促声里,骏马骤然越过东宫的门槛。

    “入宫!”容澈满是怒意的语声同时落在她的耳畔:“孤带你去讨个公道!”

    “夜闯宫门是大罪,殿下不可!”江萤闻言愈发焦急,急忙伸手握住马缰。

    她想要勒马。

    但不知是力道不够,还是逐影并不听她的使唤。

    骏马非但没有停下,反倒愈发扬蹄往皇城的方向疾驰。

    眼见着容澈心意已决,身后的东宫愈来愈远。

    江萤此刻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唯有就这般躬身捂住小腹:“殿下快放臣妾下来。”

    她语声微颤:“臣妾腹痛难忍。”

    容澈冷嗤。

    他显然不信,反倒是催马更疾。

    江萤急得眉心生汗。

    连忙隔着衣袖掐了把自己的手臂。

    情急间也没控制好力道,当即便疼得眼底涌出水雾。

    她转首看向容澈,再度颤声道:“殿下快停马。臣妾真的、真的腹痛难忍。”

    容澈拧眉看向她。

    他似是想让她闭嘴,但在对上那双满是水烟的明眸后倏然顿住。

    紧接着勒马声起。

    容澈迅速翻身下马,带着她疾步走向身后的东宫。

    “李彦!”江萤听见他满是怒意地喝出李太医的名字:“这叫没有后症!”

    江萤羽睫轻颤。

    她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位李太医。

    但此刻也不好解释。

    便唯有将脸埋得更低,由着容澈抱着她赶回东宫。

    殿门依次敞开。

    容澈抱着她疾步走过游廊,将她放回寝殿的拔步牙床上。

    “去传府医!”他厉声喝令。

    江萤本就心虚。

    此刻更怕容澈发现真相后

    暴怒,遂从丝被间偏首对连翘道:“连翘,你,你将镜台前的那碗汤药端过来。”

    连翘以为她此刻疼得厉害。

    急忙跑去将那碗汤药端来。

    如今还是夏日。

    即便经过这一番折腾,这碗汤药也依旧热着。

    恰是能够入口的温度。

    江萤秀眉紧蹙,强忍着苦涩将汤药喝下。

    又顺势倚在迎枕上休憩了片刻,便小声对容澈道:“殿下不必请医正过来了。”

    “李太医的药方很灵验,臣妾不觉得疼了。”

    容澈的视线紧凝在她的面上:“有这般灵验?”

    江萤不敢与他对视。

    她支支吾吾地道:“也许是癸水快来了。故而觉得疼,殿下还是别让医正来了……”

    她这般说着,便赧然低首,顺势团进锦被:“臣妾要睡了,殿下也早些安寝。”

    容澈唇线紧绷。

    就在榻前看她良久。

    见她迟迟不转身,似真的就这般睡去。

    终是抬手将宫娥遣退。

    帏帐垂落,灯烛吹熄。

    寝殿里陷入昏暗。

    就当江萤忐忑地想着要如何留住容澈的时候。

    身旁的衾褥陷落,是他同时翻身上榻。

    江萤脊背微僵。

    更是半点不敢动弹。

    好在容澈也未做什么。

    而是就这般强压着情绪陪了她一盏茶的时辰后,方语带烦躁地问道:“不疼了?”

    江萤犹豫顷刻,还是轻轻应了声。

    语声未落。

    容澈当即便自榻上起身。

    没有半分迟疑,他当即转身向外。

    显然是余怒未消,还要去宫里给她讨什么公道。

    江萤情急间来不及多想。

    急忙自榻上半坐起身,双手便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殿下!”

    容澈身形顿住。

    顷刻后,他终是回转过身来。

    “你真会挑时辰!”他剑眉紧皱,但还是顺着她的动作,将她轻薄的襦裙解开。

    微热的夏风与他的滚烫的呼吸拂在她赤露的肩胛。

    江萤轻颤了颤。

    同时也回过神来,匆忙抬手抵上他的胸膛。

    “李太医说过……”

    她脸颊红透:“不宜太过频繁。”

    容澈眼底晦色涌起。

    他反握住江萤的手腕,将她的素手搭回自己的腰间。

    他冷声质问道:“那你适才在做什么?”

    江萤面红欲燃。

    她窘迫地想要松开手,但容澈反倒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

    俨然是不问出缘由誓不罢休的姿态。

    在他的目光里,江萤愈来愈慌乱。

    最终还是在他恼怒前胡乱开口道:“臣妾,臣妾独自一人难以入睡,想邀殿下共眠。”

    她的话音落下。

    寝殿里有顷刻的寂静。

    便连容澈的语声都生生顿住。

    江萤更是面红耳赤。

    她迅速缩回手腕,将自己连人带脸埋进丝被。

    恨不能就这般昏睡过去。

    寝殿里又是良久的沉寂。

    继而容澈再度上榻。

    他就在她的身畔躺下。

    略等了稍顷,见她并无回应,他的眉心再度凝起。

    他伸手掰过她的肩,那双凤眼沉如夜色:“不是说要共眠?”

    江萤被他看得满脸滚烫。

    但话已说出,不好反悔,也不得不伸手环过他的腰身,又将脸枕在他的胸膛上。

    容澈微顿。

    顷刻后亦抬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的温度炽热,在这般闷热的夏夜里似要将她点燃。

    江萤不由得轻颤了颤。

    她抬起羽睫,对上容澈晦暗的视线。

    “孤睚眦必报,等不到七日。”他眼底浓云卷积,将她的腰肢握紧:“去永州的行程提前。”

    “明日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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