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的对面，总是站着各种各样的人。
从最开始的，朝着他扔鸡蛋、泼脏水的孩子。
到后来，是一些拿着棍棒的大人。
再后来，是远近闻名的神棍……
最后，是替皇帝寻找长生之法的军队，当那森森的铁甲来到一身破烂衣服的男人面前，竟晃得他眼睛生疼。
他是在逃荒的时候被丢下的，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他不会武功，也不知道长生蛊是什么，但在那些狰狞的面孔中，他学不会什么是对错。
后来啊，那些人生生逼得他学会了控制蛊虫毒蛇，学会了运用各种武器自保。学会这些，废了他几十条命，他也不记得了。
印象中，他似乎遇到过一两个善良的人，但没有人能接受他的过去，没有人肯直面他的残忍。
经历了那么多，每个人说的所有话，都如此的道貌岸然。
“慕洛！回来！”何朝笙冲到了慕洛的面前，揽着她的腰，三两步离开了雁回的身边：“你离的太近了，会有危险的。”
慕洛皱着眉头，说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雁回他没有还手，我可以劝他……”
“你想劝那个疯子吗？妇人之仁！”何朝笙拉着她不停的后退，然而雁回还是步步紧逼了上来。
影卫霎时间涌出，然而这小小的身影提着剑，不要命的向前。
“姐姐！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雁回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觉得委屈，第一次觉得想要向一个人解释一些什么。
“何朝笙，放开我……”慕洛心软了，然而何朝笙可不会放开她，直到雁回完全被影卫制服，何朝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慕洛一步步的走向雁回，离他更近了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所有的蛇都凑到了慕洛的身边，却只是竖起身子观望着，没有一只蛇发出攻击。
因为雁回说过，这是不能碰得人。
“呵，原来如此……”雁回抬起头，腮边满是泪痕：“只有我被控制住的时候，才是安全的对吗？你也这么看待我！姐姐……”
“雁回，你做错了事……”
“我没做错！”雁回大喊道：“三十年前……或者更久吧，那个时候我被军队抓住，他们在我身上无所不用其极，我不知道他们杀了我多少次，终于确认了这蛊虫真的可以让我不死，他们杀不了我，于是把我装进笼子里，沉入湖底……”
慕洛愣在原地，她说不出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雁回。
而雁回扯出了一丝让人心疼的笑容，说道：“我当时化茧，但是晚了一步，水已经漫了进来，我就在那湖底，每分每秒都感受着死亡，我出来之后，就觉得……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欠我一条命。”
慕洛仍旧没有没说话，而是敲了敲系统，在心中说道：“系统……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雁回今日就是来自投罗网的，过往的那些日子，将他捆成了一个毫不透气的木乃伊，他想要解脱。
“慕洛！你回来！”何朝笙上前，却被一群蛇逼退了，影卫护在他身前，拦住他前进的脚步，慕洛的身边顿时空了许多。
“管我干什么！去管王妃啊！”何朝笙敲了一下那影卫的脑袋，然而影卫依旧纹丝不动，他们最优先保护的，永远是何朝笙。
慕洛走到了雁回的面前，她跪在地上，一把抱住了雁回瘦小的身体。
雁回就像是一个刚刚闯了祸的孩子，却得到了妈妈的一颗糖，惊愕中带着许多的心虚，一动不动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雁回……如果我杀了你，你会疼吗？”慕洛声音很低的问道。
雁回的眼中忽然有了光，后来，他大哭了起来：“姐姐，你不会骗我吧……我求求你，我受够了……让我解脱吧，我真的受够了！几百年，几千年，我多想眼睛闭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无所谓什么桃花值了吧。
慕洛深吸了一口气，以自己的最快的速度，将桃花簪子送入了雁回的胸膛。
她，职业编辑慕洛，平生第一次杀人，说实话，很难受……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很疼……就像扎在自己身上一样。
雁回能感觉到，那早已深入肺腑的蛊虫正在一点点消亡。
他笑了……少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终于可以歇着了，终于结束了……这糟粕般的一生。
然而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却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穿着很朴素，他们的声音很模糊的说着。
“这蛊虫就只有一个……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给雁回吧，他还小，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大人，怎么都能挨过饥荒的。”
“雁回，你一定要活下去……活过了这场饥荒，就是好日子了，记住，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不知多久前的回忆，就像是走马灯一般闪过，那挂着笑容的脸颊边，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都结束了。”
雁回说了最后一句话，便倒了下去，众人神色凝重的看着慕洛。
不远处的晴风坐在栏杆上，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王妃……也算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惊起的灰尘渐渐沉淀下去，月光透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唯有雁回被慕洛护在怀中，未曾染上。
赎了这条命，雁回……来生也能做一个干干净净的普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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