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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7.子夜5

    迪士尼是什么?旋转木马是子夜陪她坐的少女彩绘, 漂流是湿淋淋无处可逃的微笑的子夜,烟花是映照了人群倒影的绚丽油画,她和子夜也是童话之神守卫的众生之一。

    迪士尼是什么, 也已经不再重要。

    从那一刻起, 她人生中所有最永恒的快乐都已经镌刻上子夜的姓名。

    回程的巴士是与普通巴士同价钱的观光大巴。陈纵看着城市霓虹灯火璀璨映照出子夜脸上的漠然,心生好奇, 想知道这座城市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问得很委婉,“香港是什么?”

    他知道她在问什么,回答却如一部毫无感情的史书,“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巴士里在播放一则名人访谈, 人物下方角标赫然标注着“陈金生”大名繁体logo。陈纵望着电视机里那名地位尊崇精神矍铄的老人,又问子夜,“陈金生是什么?”

    子夜神态语言波澜不惊,又重复了一次那句话, “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陈纵坐在他旁边座位, 想了一下, 忽然爆笑,自顾自笑了好久。

    “笑什么?”子夜偏头看她,不解其意。

    周复的一切身世因为子夜两句回答而有了传记。这座东亚金融中心和它代表性的时代人物同时成为了史书的一行角标, 往后每一次填写试卷到一个具象时代时, 陈纵脑海里都会浮现一座具象的城, 一个具象的人, 而因此会心微笑。

    那时陈纵脱口而出《毗舍阇鬼》周复父亲的人设背景:“北宋叛臣,金国走狗。”

    子夜也笑了,与她越笑越一致,笑到令行人侧目。全都不管,两人眼里只有彼此。

    他谴责她时也是谴责自己, “什么都懂了?”

    “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

    陈纵笑到含泪,捂住嘴,使劲摇头,又摇头。

    子夜从不会过问陈纵开不开心。在她的世界里,子夜好像知晓一切的神仙,从不使用真正的疑问句,只管满足她的愿望,他知道什么会使她开心。

    这一趟旅程大家都很高兴。约等于空手套白狼地入了笔款子,白小婷开心,丁成杰开心,连堂哥都开心,大手一挥,给四个人买了奢侈的回程大巴。众人开心到忘我,几乎忘记起当初要来到这里的目的。心里约莫想着,只有子夜不开心。他爸爸不要他了,于是只能空着手原路返回。于是所有人都缄其口,用高兴掩饰讳莫如深的问题本质。

    回去的路上笑得有多大声,那顿打挨得就有多惨烈。

    白小婷外婆大嘴巴走漏风声,说他们都陪着子夜去找爸爸。于是一群家长在大巴放客点守株待兔,阴沉着脸将个人带回小院。丁成杰又担心,又不敢跟去,只怕这事再添多个自己这街头混混,只会在事态上火上浇油,只好守在院子外头听。隔着老远距离,都能听到白小婷和陈纵的哭声。

    两人各自挨了顿打,打到众人都出来劝,才轮到子夜。

    邱阿姨拿了竹棍,亲自上阵,手下不留情,捋起从未捋起的袖子,将早已愈合了生了粉肉的烟疤、烫疤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蛇一般蜿蜒进衣袖中的痕迹,触目惊心地剖露给子夜和众人。

    “妈妈身上的伤刚刚才愈合,你就念起他的荣华富贵来了。他是个老孽障,你也与他一样是个孽障!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邱阿姨一棍一棍发落下来,白小婷外婆来劝,周阿姨来劝,统统劝不住。谁劝都劝不住,人人都哭了起来,她自己也哭了起来。邱阿姨在哭,陈纵在哭,连爸爸也在哭。

    只有被打到跪在地上的子夜没有哭。

    无论陈纵怎么为他辩解,只要子夜还一言不发,邱阿姨便不会停,总要他求饶才肯罢休。

    子夜却绝不是会轻易求饶的子夜。

    几乎是下意识里,陈纵扑上去,和子夜跪在一起,用自己全副身躯将他紧紧搂住,护在怀里,等待着她极有可能无法承受的重击降临。在这个世上,她势必要做他的同盟。

    那一棍子终究没有落下。

    整个院子陷入一种奇异的宁静。陈纵感受到子夜紧绷的身体在那一刻渐渐松懈下来,同时,她听见子夜开口。

    “我不学文了。”他这样讲。

    子夜在那一瞬间全然溃败,如同在请求一整个世界饶恕。于是邱阿姨丢开棍子,态度也软下来,如同代表一整个世界对他的罪行进行宽恕。

    后来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常常津津乐道于那一次挨打。夸赞子夜的懂事,夸奖陈纵重情义。

    “她咵地一下跪下去,将她哥哥紧紧抱着,我看见,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金叔这样形容,“都是好孩子,两个小孩都是好孩子。”

    王叔感佩他们两的兄妹情深,等陈纵中考结束,宣布考上与子夜同一间高中,便亲自出资,请来当时城里最有格调的影楼给他们拍照留影。

    那天太阳很大,两人刚吃完冰棍,别别扭扭地站在太阳下,穿着各自的校服,像太阳晒蔫儿了的两只萝卜,中间隔了条银河。

    “抱一个吧,你们两个抱一个。”摄影师为了画面好看,这么提议。

    院子里所有人为两人腾出地方,端来小板凳,坐在摄影师背后参观两人合影。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好生奇怪。陈纵一看他眼睛,脑袋里就嗡地一声响,忽然间手不是手,脚也不是脚,从小跳舞跳到大,四肢第一次不听使唤,全然无法协调,畏首畏尾,展现出了一点一十一体综合症初期表征。

    子夜也没法看她,看一眼陈纵,立刻转过脸,看天看地看人,就是不看陈纵。忽然间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两人身体距离稍稍靠近一点,目光却越离越远。貌合神离,像极了那种闹了别扭的小情侣,像那种离了婚还有情的前任夫妻,还像那种街上第一次碰到却早就觉得对方长相好看的路人。

    摄影师都觉得离谱,问两人:“哎呀你们两个,是不熟吗?”

    背后众人都跟着着急,跟着起哄,抱一个,抱一个!

    陈纵和子夜更无法直视对方。

    白小婷也讲,“那天相亲相爱,这几天又有仇了,又见不得对方是不?我看就得叫邱阿姨拿了皮条来,再追着子夜打一顿,你两才能好好拍个照。”

    众人哄笑起来。

    最后还是子夜主动靠过来,像抱一截笨重木头一样将陈纵搂进怀里。

    陈纵整张脸埋在他胸口,有了掩蔽,明目张胆地心猿意马:他看着清瘦,没想到怀里这么有安全感。脸烧到耳根,别人统统看不见。

    只有子夜看见,故意讲,“你不将脸露出来,别人以为我同谁拍结婚照。”

    陈纵耳朵更烧,大叫:“不露!”

    “那你看我。”子夜笑着讲。

    “不看。”

    “我是抱了个桩子吗?”

    “你才桩子!陈子夜,字庄子!”

    ……

    闹到最后,摄影师也没抓出个好照片,暗叹自己技术大跳水。幸好王叔也没怪罪,抱了周姨劈的西瓜出来待客。

    陈纵与子夜分了只瓜,一人半只,坐到屋檐下躲太阳。

    子夜勺子舀,陈纵徒手掰,这时候两人性情上最大的差异就显现了出来。

    陈纵仍无法直视他,一看到他的脸就要爆笑。

    瓜吃到一半,子夜又想起追究那个问题,凑近前去拷问陈纵:“我长得很滑稽?”

    陈纵被他盯到浑身发毛,偏过脸,拿手推他,叫他走开,笑着嚷嚷,“你不滑稽,我滑稽。”

    正在调试镜头的摄影师趁机抓拍下这一幕,将相片放大,脸上渐渐带了得意的笑。

    金叔王叔周姨凑过来看,都说好!

    白小婷看到,也说,这张好这张好!

    众人都说好,那必然是极好极自然的照片。两人也总算有了一张像样的合照。子夜第一次有了物欲,见到照片,主动跟摄影师讲,这张可不可以多印几张?那张照片于是一直跟着他,跟着他换了几次学生卡卡袋,跟着他去了许多地方,又一路从学生卡袋换成钱夹。

    子夜不学文了,也尽量克制自己,很少写作。因为一写,邱阿姨便觉得他断不了念想,便会神经质地大闹一场。子夜的情绪少了宣泄出口,大部分时候便只好画画。工笔花鸟素描,寥寥几笔,栩栩如生。他的画和他的文字风格很像,皆如刻刀,言两语,笔两笔,直击人心,有种大道至简的意味。

    所以很容易地,子夜高伊始,几幅画作也获了日本的奖项,得了个机会公费去京都。

    一个星期的旅程不算长。爸爸接了子夜回家,对于那个近处的国度仅有寥寥几句陈述句,随后从行李箱中拿出一只玩偶给陈纵当作旅行总结。那是一只脸蛋特别可爱的中号达菲。

    “在东京转机时买的,”子夜吃饭时,在大人的询问下随口说道,“听别人讲,东京迪士尼的公仔脸做得最好。”

    这话是从前在香港迪士尼时同坐漂流筏的女孩讲给他们听的,没想到子夜牢牢记在了心里。但当着邱阿姨,他不敢提,一提香港,她就要发疯。

    爸爸讲子夜,“你真是有心了,东京转机那么点时间,还跑那么远去买这个布娃娃。”又讲陈纵,“你看你哥,把你宠到天上去。”

    陈纵收到达菲,自然是开心的。可那时她心中,更多的是狐疑。

    她的临终愿望,怎么就这么一条接一条的实现了?

    陈纵拿到心爱的达菲之后,将遗愿本子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和白小婷一齐挑选来的日记本,难道是什么愿望实现簿?可为什么她的愿望实现了,白小婷却没有?

    又或者,她还想到一种可能性。由于这些愿望都是直接或者间接经由子夜实现的,所以她一度怀疑子夜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无所不能的神仙,或者未来的自己从穿梭时光送她身边的机器猫,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她时常趁子夜不注意,偷偷打量他。吃饭时看,睡觉时看,半夜偷偷打开他房门看,看他什么时候双脚离地呈仙人模样,又或者什么时候藏不住,露出一截儿尾巴……可惜子夜掩藏地很好,始终不曾漏出马脚。

    而陈纵的愿望一直行进到那条“死之前要和子夜接吻”,便停滞下来,再没有了任何动静。

    还有呢?

    陈纵常常在各种场合,奇怪地望着子夜。

    然后呢然后呢?

    在她的略显诡异视线检视下,子夜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淡定死样子。有时候被她盯到发毛,至多问一句:“看我爪子?”(方言:看我做啥子,看我做什么。)

    陈纵便会成功被他逗笑,忘记自己对神仙许愿,神仙却故意遗漏她某些可耻愿望这回事。

    那时候陈纵想了许许多多离谱的原因,来解释子夜究竟如何知晓她一切临终愿望。

    再大一点,往细想,哥哥这样一个君子,有什么必要非得去留意背诵一个少女的临终祈愿。

    她什么都想到了,却从没有想过存在这么一种可能:这世上有一个人,也许曾无数次地真正想过要去死,所以推己及人,真的怕她要死。于是不惜做小人,也要将她小小心愿一一满足。

    从没想过,这世上有一个人,他已经立在悬崖边上,却仍想要搭救旁人。

    而好笑之处在于,在当时的情境下,他们两人,一个不敢讲,一个不敢猜。

    于是故事便成了:子夜在明知道她一切小心思的前提下,却做足好演员,面不改色,硬生生看她在自己面前演了两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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