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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9章 邪降(五)

    邵明哲一双眼内风云变幻一阵,丢下一句冷硬的“稍等”,转身便要走。

    ……毫无向其他几人求助的意思。

    导游在后头叫他:“喂,你还看不看了?”

    邵明哲回过头来:“看。”

    对他们来说,不走剧情,十成就是个死。

    导游不耐烦地叮嘱道:“七点啊。七点之后不进人了!”

    邵明哲匆匆看一眼不远处一间客流寥寥的面包店。

    门口挂着一面钟。

    ……他还有15分钟。

    他没有多停留,整个人便投入了傍晚灰黄色的雨雾中。

    李银航则开始计划把自己放入仓库。

    省钱办事,从我做起。

    她正要拉着南舟他们离开,找个偏僻的地方好办事,就听导游冷冰冰地问他:“你们也不玩了?”

    李银航想要解释:“不是,我们……”

    江舫却拦住了她:“没事,我们钱应该还够,是不是?”

    李银航悲愤地瞪了他一眼。

    她何德何能,能值200泰铢?

    今天还有余钱,可他们明天不过啦?

    小夫妻俩却非常能屈能伸,听到江舫松口说“钱应该还够”,对了个视线后,马上蹭上了“立方舟”。

    曹树光性格相当爽朗讨喜,也不乱兜圈子:“哥们儿,行个方便嘛。”

    似乎是担心一借不成,马小裴也很上道地竖起了四个手指:“我们借400,明天连本带息还800。”

    等钱包刷新过后,他们就有钱了。

    大不了明天呆宾馆里不出去了,吃泡面。

    江舫倒也不介意,笑着一指李银航:“钱在我们小管家手里。”

    这样一来,李银航的门票钱也算是用新入账的明日利息抵了。

    她的心疼也稍稍抵消了一些。

    李银航一面乖乖掏钱,一面偷偷观察江舫。

    按常理推断,这些额外的旅游项目收费,完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银航怀疑江舫早就猜到了这一层,就是故意不提醒没经验的小夫妻两人,放纵他们慢慢把钱花光,好光明正大地促成这一项借贷业务。

    五人交过了1000泰铢,导游就先领他们进去了。

    帐篷是厚实的灰帆布,掀开外帘后,扑面而来的却不是罐头帐篷内长久积蓄的热意。

    一股阴冷感拔地而起,毒蛇一样带着薄薄鳞片摩擦感的阴风顺着脚踝扭曲着攀爬而上。

    李银航打了个寒噤。

    刚才一路玩闹获得的好心情刹那间烟消云散。

    ……她终于有了一步踏入诡异深渊的实感。

    南舟则没什么神色变化,四下张望起来。

    帐篷大概是一个三十人班的小教室大小,屋内除了他们,还有七八名别团的游客早就候在了这里。

    屋内没有灯,光源和神秘感全靠五步一支的蜡烛维持。

    在帐篷里点明火本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细细观察下,这样看似荒谬的安排却很是有理。

    烛色是红的,烛光却是白的。

    烛身上刻着繁复的咒符。

    奇异的是,当外面潮热的雨风随他们的进入而灌入时,烛火仍是竖直向上,八风不动。

    前方设了一座方方正正的宣讲台,大概是用木头架子临时搭的。

    上头奉着一座未名神。

    神像肤色澄金,六臂三足,鸟喙鹄面,箕坐于地,双脚弯曲,脸上金、红、绿三色兽面横纹交错,堪称浓妆重彩。

    六条手臂上,影影绰绰地供奉着针、蛇、药、花、虫、符六物。

    面前供奉着四个金盘,盘子上供奉着死蛇、干蝎、蜈蚣,以及一捆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茅草。

    宣讲台下,四处都蒙罩着一层洁净的白布,在烛光辉映下,添上了些红红白白的凄冷颜色。

    如果有不知道帐篷具体功能的游客误入这里,恐怕会认为他们闯进了一场白事。

    神像和供台之下,摆着供游客休息的蒲团。

    每排三个,共有七排,挤挤挨挨地从台下一直排到了帐篷门口。

    帐篷旁有一小块白橡木板,上面以中英泰三语写着几条注意事项。

    “不可袒胸露背。”

    “不可喧哗。”

    “不可随意走动。”

    “不可触摸神像。”

    “不可携带佛牌。”

    不过,这些好奇地等待仪式的nc游客们,对这样的警告毫无敬畏之心。

    帐篷内的肃穆气氛,被解读成了故弄玄虚。

    200泰铢不算昂贵,他们也乐意被人当做冤大头,热热闹闹地看一场他乡的猴戏。

    但这不能妨碍他们玩手机。

    于是,帐篷里处处亮着人工的萤光。

    在那未名神满面肃杀的注目下,下面的人各玩各的,很不把祂放在眼里。

    还有游客离开了蒲团,弓腰去看那不会被风吹动的蜡烛,并撅着嘴巴一下下吹,并小声点评这一定是魔术。

    至于南舟他们,还是决定要老实一点。

    依照指示交出佛牌后,小夫妻坐在了最后一排。

    用他们的话说,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跑也好跑。

    南舟和江舫显然没打算跑。

    因为他们直接坐到了第一排。

    刚刚落座,李银航就低声问了江舫,是不是早就知道看降头仪式要掏钱,才故意不提醒,想赚他们的利息。

    听到这样的质疑,江舫居然眨着淡色的眼睛,把下巴枕在南舟的肩上:“我冤枉啊。”带着三分撒娇的意味。

    南舟向来不怎么笑,只是把目光从旁边笔直燃烧着的蜡烛上撤下,低头看着江舫。

    南舟用商量的语气轻声问:“你这样,是要我亲你吗?”

    江舫的神情稍稍一凝,看样子想跑。

    南舟主动凑上去,用嘴唇碰一碰他的脸颊,不给他这个机会。

    江舫被他亲了一下,心尖微动,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南老师,下次可以先商量一下吗?”让他起码有个反应的时间。

    “为什么你要蹭我可以,我亲你就需要商量?”

    南舟非常理直气壮:“你过来了,我就是想亲。”

    南舟面上不显,对感情也是懵懵懂懂,不大懂得好坏,心里却很清楚他这位朋友的性格。

    江舫需要一段关系中掌握绝对的主动权,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都要牢牢捏在他自己手里不可。

    一旦失去主动,他就无所适从,想要躲避。

    这是坏习惯,需要纠正。

    南舟就是要打乱他的节奏。

    他认为,朋友之间应该享有这点为所欲为的特权。

    李银航:“……”

    她看着距离他们只有咫尺之遥的六臂神,叹了一口气。

    什么叫当面渎神啊。

    邵明哲恰在这时候赶回来了。

    他径直往前排来了,微微有些气喘。

    他借着光,就看到南舟和江舫两个人亲亲热热说话的样子,还没喘匀的气一口呛到了嗓子眼里,捂着嘴小声呛咳起来。

    李银航当局外人已经当出了自觉性,甚至有心思关注了一下邵明哲进帐篷的时间。

    六点五十九。

    好在没有超时。

    见本来打算在第二排落座的邵明哲站在他们身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李银航发挥了一下好心肠,回头提醒道:“快点坐下吧,要……”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掌心。

    那里正捏着一个钱包,钱包上带血。

    明显不大可能属于邵明哲。

    李银航的善心有限,不再和他搭话,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

    他口罩下的嘴动了动,似是想要解释,但还是闭上了嘴。

    “在泰兰德,7是煞数,代表苦海无边。而降头这种事情,最要聚煞气。”

    江舫轻声给南舟解答为什么蒲团要设为7列,而南舟捏着身下蒲团的经纬,依旧在盯着旁边的蜡烛看。

    就在这时,七点的钟声在帐篷外敲响。

    一身麻布长袍、面色庄严的降头师鬼魅似的飘了进来。

    准时上钟。

    他个子很小,也就一米四刚出头的样子。

    如果不是在路过南舟身侧时、南舟看到了他下垂双手上纵横的皱纹和青筋,他很容易被误认成是一个被包裹麻布下、营养不良的小猴儿。

    帐篷内一片安静。

    那些游客也不是毫无眼色,既然正主来了,也就各回各位,以放松的心态,准备欣赏这一场价值200泰铢的表演。

    帐篷右侧紧依着一丛葱茏长草,风过时,就将帆布帐篷自外摩擦出刷拉刷拉的细响。

    这雨淅沥沥淋在帐篷上,因为隔了一层帆布,那声音就不很真切,仿佛在人的精神外包覆上一层薄薄的藓膜,

    在这样的雨声中,司仪用泰语混合着英语,简单介绍了降头师的名字和身份。

    那身材干瘪的降头师就蜷在长袍内,垂着头,静静听他介绍。

    南舟小声对江舫:“听不懂。”

    江舫:“不是让你听懂的。”

    他们要的就是这种神秘感。

    真要找个中文翻译来,如果翻译水平过于蹩脚或是过于热闹,那神秘感都必将大打折扣。

    前排说小话的两人被司仪瞪了一眼后,宛如被老师抓包的学生,各自安静了下来。

    做完一番冗长的介绍,降头师迈步向前,足腕上绑缚着的银铃泠泠地一响。

    他端起着一碗水念念有词后,便用枯瘦的指尖沾了水,轮番点在来宾们的额头中心。

    司仪在旁解释这水的用途,就连李银航也听出了一个“eace”,是代表平安的意思。

    大概的用途,就是保护在座的人不受本次降头仪式的任何影响。

    当平安咒轮番下达过后,降头师的表演正式开始。

    他让司仪取出了一打鸡蛋,就近点了南舟,让他随便挑选一只。

    鸡蛋大小一致,都是普通鸡蛋。

    南舟一一上手掂量后,择了一只后,降头师让他捧在手心,用草灰在鸡蛋上画了一个松树形状的长符,随即干瘪的嘴唇再次一开一合,快速吐出了意义不明的文字。

    南舟盯着降头师干瘪的嘴唇蠕动时的幅度,神情认真。

    降头师也未曾见过这么仔细地观摩降法仪式的宾客,不自觉便提起了气,将那些符文念得清晰、准确又快速。

    李银航感觉身体渐冷。

    ……随着这咒法布施开来后,这帐篷里就仿佛进入了什么东西。

    某种诡异的邪祟,在步步欺近了。

    南舟眉头一抬。

    他感觉掌心鸡蛋的重量增加了。

    这并非他的错觉。

    在降头师停止诵念后,司仪又用铜盆捧出了一盆清水,示意南舟将鸡蛋放进去。

    原本的生鸡蛋,居然和熟鸡蛋一样,晃晃悠悠地沉了底。

    司仪非常满意南舟眼里浮现出的困惑。

    在冷白的烛光下,他将这枚蛋捞起,磕在了铜盆边缘,做菜似的将蛋打匀在了清水里。

    但蛋壳破碎后,流出来的不只是蛋液。

    里头有一片银亮亮的东西,在烛光和水光中煌煌地散着寒光。

    等李银航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头皮登时一跳一跳地发起了麻。

    ……和着蛋液、漂浮在水面上的,满满的都是针。

    起码上百根针,就这样无端出现在了生鸡蛋内。

    她想象着这些针如果神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脑袋里,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司仪用中文别扭地说出了这种降头术的学名:“这是,‘针降’。”

    他端着铜盆,将这诡异的奇迹一一展览给其他观众看。

    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小声的、满怀惊叹的欢呼。

    当然也有人质疑,觉得南舟和降头师是一伙的,是联合作局蒙他们的托儿。

    可这质疑声还没有传播开来,他们就听见那个托儿发了声。

    “对不起,我没太看清楚。”南舟说,“能再来一次吗。”

    司仪是能听懂中文的,但他没打算理会南舟。

    他们凭什么听一个客人的话?

    表演了第二次,神秘感和效果肯定大打折扣。

    他置若罔闻,在黑暗里翻着白眼,走回了降头师身侧,打算把用废了的蛋壳丢掉。

    南舟也没有继续追根究底,只是坐在幢幢鬼火一样的黑暗里,嘴唇无声地开合,在自己的大腿上静静写画着什么。

    司仪走到了放垃圾的托盘前,习惯性地打算把两半鸡蛋壳捏碎再扔。

    他掌心一合。

    在蛋壳发出咔嚓一声碎裂声时,他却差点痛叫出声来。

    他捂住了自己的手,在黑暗里咬牙切齿。

    要不是不敢太失态,怕惊到了降神,他恐怕要大骂出声了。

    ——蛋壳里什么时候还留了一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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