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李布紧握马车缰绳盯着前方，前方有几骑举着火把开路。
夜色笼罩加之马车的嘈杂，正是私语密谈之时。
李布平静道，“张三醒送你来的目的，明面上是为了维系和我的关系，其实私底下是让你当细作，打探我的谋划好提前让他知晓。可无论如何都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经商赚钱。”
张承喜接话，“没错，老头子和我说来说去，都离不开家族百年基业。”
“我此次出使纯粹就是为了招降孙传庭旧部，再者甘肃庆城那种地方本就土地贫瘠。我想来想去，也看不出这其中到底有何商机。”
“一个贪财的老头，肯为了根本没钱赚的事情，咬牙拿出两颗价值连城的大东珠。他平时有这种手笔吗？”
张承喜嘲讽，“他的账我都有过目，家里柴房买柴都要记，而且会详细到几个铜板。这等手笔，只在巴结当朝实权大官时见过。”
“和我想的也一样，这小老儿无利不起早。那眼下究竟利在何处，难道就为了让你陪着我，好增进我两感情？”李布当然不信这种假设。“那老东西阅人无数，自然早已看出，以方木兰那性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李布继续说着，“况且此行兵危战凶，你一个女儿家万一折损在外，那小老儿一时半会儿又没替补人选。而且从他的位置来看，他是知道我为了活命会不择手段，他肯定以为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联姻的工具，那以他对我了解，我遇到危险肯定会将你抛下逃命。那他就更不可能让你来冒险。”
张承喜只是静静听着李布分析。
“这买卖无论如何都划不来。”
两人无声沉默了好一段，只有马车轱辘摩擦地面的嘈杂声。
“除非！”李布突然出声。
“除非什么？”
“他根本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另有目的。你们张家已经足够有钱了，他肯定要金银以外的东西。”
张承喜有些不同意见，“张家先前是有钱，可是闯军一来，家财十成已去了九成，早已不复往昔。”
李布揉了下张承喜脑袋，“这个你就不知道了，百年之家那积蓄的大头从来不是在库房中。”
“官人这话什么意思。”
张承喜即便再聪明，可活到如今接触的也仅限于张府这个范畴，而张府这个范畴带给她的眼界是有限的，她没见识过更大的天地。
李布娓娓道来，“百年之家最大的积蓄是人，是他们几代人编织起来的那张网。而人就是那网上每一个交汇的节点，那张网将一个个人联络起来。只要那张网还在，网上的人还在，就算府库被搬空又如何。但凡没被饿死，他们又能东山再起。”
“而张三醒这种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到这一点，他张家早晚能恢复到原先的地步，而且我已经给他指了明路，剩下的就剩花时间耕耘了。”
“他眼下最缺的根本不是钱，因为钱早晚会有。更重要的是，就算又有钱了又如何，即便富可敌国又如何，再来一回闯军呢。”
李布将自己设身处地站在张三醒的位置思考，顿时一切明了。
“他要的是权。”
张承喜接话道，“所以，老头子这才特地花了大手笔，就为了让我们一路儿女情长？最好再能早些生个娃？好拉大旗扯虎皮，借你的势？”
李布白了她一眼，“我刚刚已经说了，你在我这目前没有竞争对手，而且你张家暂时也找不到你的替补人选，此行又非常凶险。那小老儿要是真如你说的这样打算，他哪会让你跟我出门。”
“自古奸商不会花大价钱做锦上添花的事，而让你随行又根本谈不上是雪中送炭。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什么解释？”张承喜已经听的头大了。
“你跟着我，对他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好处。而且这好处根本不是金银的范畴，而是能给他带来权力。”
张承喜仔细思索了良久，“我实在想不到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必多想了，我们守株待兔就行了？”
“守株待兔？”
“不对，是守承喜待坏老头。”
“啊？”张承喜更加一头雾水了。
“既然你是其中关键，那他的人早晚会自己上门来找你的。到时我们随机应变，一切就能见分晓了。”
张承喜满眼忧心忡忡。
李布搂着她肩膀，“做大事切忌少谋，但更怕多思。想的太多容易疑神疑鬼，也容易伤身，别对手倒没事，自己先完蛋了。”
“咱们去里头歇会儿吧。”李布朝远处的骑手呼喊，示意让车夫过来替他。
庆城离西安四百大几十里路，李布打算走四天。因为这里是古代的大西北，即便是官道，也是各种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而且交通工具十分简陋，骑马能把人骨头颠散架，马车则因为没有现代的避震，即便扑了几层厚实的垫子，依然会被甩的东倒西歪，在里面睡觉是根本别想。
众人连夜赶路，一口气连着走了八九个时辰，只在中间偶尔停下来休息片刻，人吃些干粮马喂些豆料。
到第二天日暮之时，赶到了一处小城镇。古代也就县城像点样子，城镇的话连现代的村落都不如。
这小镇因来往客商歇脚而建，如今连年战乱已经凋敝不堪。众人找了几间没人住的房屋，最好的那间自然给了李布。又去找当地镇民拿粮食换了些柴火，打了些水，开始埋锅造饭。众人围坐火堆闻着烙饼和烤肉的香气，舒缓赶路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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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大明，有米面吃就是神仙，要是还有酒肉那就是赛过神仙。
食物的香气引来了此处的镇民，他们在黑夜里隐隐绰绰，不停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工之类。更有人肯将自家的婆娘献出来，就为了换口酒肉。饥饿的孩童闻着肉香嚎啕大哭。
众人不胜其烦，于是一名军士起身抽出腰刀走了过去。即便如此，也只能驱赶他们片刻，不多时他们又会聚集。
李布看着不忍，招呼了几个刚过他膝盖的孩子过来。给他们吃食自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回去后立即就会成为饥民争抢的对象，李布留他们在这吃完了再走。
饥饿的人不能一下子吃的太饱，李布特意控制了他们饭量。趁这几个孩子吃东西的功夫，李布开口问他们，“你们这里靠什么吃饱肚子？”
这些孩子要么毫不理会他，要么就是一脸木然。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李布也就收起了好奇心。
“看来明日还是不能找有人的地方歇脚，太麻烦了，这群饥民怎么都赶不走。”
一名军士躬身道，“大人，要不我们去砍杀几个，他们害怕了就会走了。”
“罢了，拿个十来张饼子撕开了扔给他们，反正我们到了庆城就会有补给。”李布随后冷声道，“要是他们还不走，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夜色清冷，再听到了几声饥民的哀嚎之后，总算是清净了。张承喜依偎在李布怀里不停的笑，李布摸着她的小脸。“真有这么开心？”
张承喜点头，“活到现在就没这么开心过，虽然此处简陋，可是这里有你，而且此处天地辽阔没有牢笼束缚我。”
赶路太累，夜凉如水，二人很快就睡着了。
外头的军士则是分成两拨轮流值夜。
第二日一早。
“大人，大人。”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布很警觉，立马就醒了，听声音很是急迫，“何事？”
“您快过来看下。”
张承喜此时也醒了，二人眼神交汇，各自摸了下怀里藏好的匕首，李布又提了口腰刀。
简陋的房门打开，一名军士正一脸焦急守在外头。
“何事如此惊慌。”
“大人您快去看下吧，属下等人不知如何处理。”
李布二人在众军士护卫下，走了一段路，来到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旁。
眼前景象如无间地狱，狠辣如张承喜看了也不住呕吐。
“你们如何发现的？”
“昨夜放出去巡逻的兄弟就听到了孩童的惨叫，因为是夜间就没敢前去，今日天一亮，我们就派了三五个兄弟前去查看，就发现了此处地方。”
李布依稀能认出地上的残骸中有昨日他招呼来吃饼的孩童。
“凶手应该早已逃遁了吧。”
“大人英明。”
李布甩袖转身，“检查此处城镇，身上沾血者，格杀勿论。”
“属下遵命。”
张承喜过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李布轻拍着她的背，“史书上只言片语的--岁大饥，人相食。不亲眼所见，不会知晓是何等惨状。”
李布只想到了不能把食物给孩童们带回去，哪知在这乱世藏进肚子里也是不行的。
乱世之中，半分良善都得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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